他这一番言语离经叛道,比喻也是乖张。但众人听在耳中,却是冷汗涔涔,顿生绝望渺小之感。只觉再如何挣扎拼搏,到头来总要随波逐流,被这天地涤荡而去。多活几年,少活几年,多得一些,少得一些,又有甚要紧?
田砚与他相处最多,之前也曾论过相似话题,加之又有秘境之事打底,心中所受冲击便要小得多,此时却是想道:“乔老这比方虽嫌龌龊了些,对应起来倒是恰当。我那师公何言道,想来便是一只苍蝇了,翅膀一生,便能超脱而去。”想到此处,却忽的大惊失色,竟战战兢兢忖道:“既有苍蝇,怎会少得了蜘蛛、壁虎这等天敌?便是有人持了拍子来打,也无甚稀奇!”这等念头一起,再忆起何言道那几句自嘲自讽的遗言,心中模模糊糊便有几分大胆猜测。
乔飞飞眼见自家一通务虚,将诸人震得发懵,心中自是得意万分,大喇喇说道:“小子,你现下只是执了其中一块碎片,便有这等奇效。若是能凑得齐整,合成一面铜镜,必然就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宝贝。”
田砚眼见此老一猜一个准,便收摄了心神,将秘地之事细细道来。众人原本就受了乔飞飞言语震动,此时又陡然得闻这等天大的隐秘,俱是愣愣发呆,全然说不出话来。只觉一时之间,自家对这一方天地的认知全都颠覆,因灵智而得来的那一份骄傲矜持,却有几多可笑。
只有乔飞飞一人大呼小叫,一时欣喜,一时哀伤。这喜,自是他料事如神之喜。这哀,则是田砚失了超脱机缘之哀。两般对立情绪交缠纠葛,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众人这一番所受冲击太甚,总要消化体味一番,哪还有交谈心思。便寻到一处隐蔽的山岩,各执利器,先行开凿洞府,安排休憩之地。
田砚不愿坐享其成,当个累赘,不听众人劝阻,一意要来帮手。他现下道力运转不灵,打开储物法器都是勉强,直摆弄了十来息,才草草摸出一柄飞剑,卖力砍劈。
那飞剑失了道力操控,便与寻常利器无异,遇上这等坚硬的山石,又哪里劈得动。他不过砍得几十下,便已气喘吁吁,满头大汗。而那岩壁之上却仅只掉落一把碎石,留下几道浅浅凹痕。再看其余几人,虽是照顾他的心情,刻意放慢了速度,却还是早成了规模。
一朝修为不在,差距便如天堑鸿沟。他心中顿时腾起一股怨愤之意,直冲入脑,红着一双眼睛,只是执着飞剑猛砍猛剁,砸得石屑纷飞,崩在脸上便是生疼。众人看在眼里,心中俱是痛惜,却不好劝解,只能偷眼瞧着,任由他发泄。
他这一番玩命狠剁,时候一长,便使脱了力。一个不慎,飞剑竟被撞得脱手而出,砸在他额角之上,顿时血流如注,染得满面皆赤。他却不管不顾,将飞剑拾起,只是猛砍不休,一口牙齿都要咬得碎了。
众人顿时着慌,七手八脚将他拉开,为他止血包扎。却听他惨笑一声,幽幽说道:“若不是有你们在,这深山老林之中,我恐怕一日都挨不过。这般活着,却与死了没什么两样。”
话音方落,脸上便挨了重重一记耳光,热辣辣的疼痛,晕头转向之下,只听乔飞飞怒骂道:“你这混货,这才几个时辰,便好似烂泥一般!今后那许多时日,你还过不过?”
田砚心中一痛,叹道:“过与不过,也没什么区别,混吃等死罢了。”泪水混着血水滑入嘴角,又腥又涩。
他性子向来沉厚,一朝身具九魂,便是醉心修行,尽心砥砺,就算至毒精血时有发作,再痛再苦,也从未抱怨半句,只因希望不失,勤力进取,总有将来。现下前路尽断,奋起无门,一腔热血无处安放,便成蚀心毒药,将他蛀个中空,只剩一副行尸走肉,随波逐流。
乔飞飞听得气愤无比,还要再打,众人又是好一阵劝慰,这才降下他的火气。一老一少皆是静默,一个恼怒,一个颓丧,心境却是大有不同。众人趁着这功夫,连忙将洞府开辟得妥帖,拉着两人分开,各去休憩。
田砚无心言语,往榻上一躺,便拿后脑勺对着众人。博忘雪瞧得心痛,忍不住说道:“田兄,无论你是何等样人,变作何等模样,我对你……总是一般的。”
她性子坦荡磊落,少有这等软语,田砚虽苦闷,听来也是感动,轻轻道:“博姑娘,多谢你啦!有你这句话,我这辈子也不枉了。”话虽说得诚挚,却还是未曾转过身来。
博忘雪眼圈儿一红,当先便走了出去,众人亦是随之而行,给他留个清净。方月娥瞧这小娘茫然,心中便想道:“她乃是个雏儿,终归放不下矜持。要哄得砚儿开怀,还得看我的手段。”
待到众人走个精光,田砚却缓缓坐了起来,心里总是不愿死心,将双膝一盘,竟又来行功。甫一发动,那万千细小凿子便再次出现,直要将他从内零碎剐了,裹着皮囊做成一个灌汤包,只轻轻一捏,就要汁水飞溅。
他咬牙苦忍,不过片刻,已是汗出如浆,周身抖颤,体内道力却依旧如死水一潭,未曾汩动分毫。他却不肯罢休,只是忍着钻心蚀骨的剧痛,狠命催动,未过多时,便至极限,眼前发黑,一头栽倒在榻上。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他茫茫然醒转,气苦之余,还是不愿干休,便又顶着掏筋挖络之苦,再行试来。这一回则更是不济,不过一二十息光景,便又人事不知。如此醒来就试,试过就昏,来来回回折腾了四五回,他终是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再也爬不起身来,无奈之下,只能软趴趴的躺着,望着石壁愣愣发呆。
田砚这一躺,便是大半日的功夫未曾动弹,脑中迷迷糊糊尽是曾经修行斗法的精彩场景,心中越来越痛。他终究是大伤初愈,整日水米不进,身体心神又受冲击,时候一长,哪里还抗的住,昏昏沉沉便睡了过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