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第一次各奔东西,但有些感觉似乎和从前不同。办好登机手续,秦雨松看还有时间,建议说喝杯咖啡。他说,“我会在东京中转一次,有4小时停留。不过不打给你了,等到了那边我再给你电话,一切顺利的话18个小时多点。”
周桥有点好笑。他俩在两个航站楼,现在向彼此靠扰,有话留着见面说不行?何必边走边用手机讲。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挂掉,还奉陪着发神经,“不用了,我有几段路要坐大巴,可能不方便接电话。”众所周知,在治安不好或者不熟悉的地方,安全第一。秦雨松忍不住抱怨,“上次你说得斩钉截铁的牛气,按我看你做老板还没我打工舒服,什么都自己来,出差待遇差到如此地步,还不是自作自受。”
周桥微微有些心虚,“上次喝多了,又觉得你太吵,所以…说的话有点过分。其实我没有看不起别人的意思,人各有志,哪能说谁比谁强。”秦雨松哼哼几声,周桥转念想到,过分的话他说得更多,只不过现在像是改掉了而已,他还叫她别妄想和他结婚。她理直气壮地哼回去,干什么,以为她全忘了吗?
但他没纠缠在这里,跳到了另一个念头,“我帮你带点什么?护肤品,香水,包,还是鱼油?”秘书写了张条子给他,请他带深海鱼油,据说孝敬老人的。
傻瓜,她干吗要这些。周桥温和地说,“你忙你的,我不需要这些。”
“你父母没有吃保健品的习惯?”他不死心地问。
她的人已经出现在他眼前。隔着几十米的距离,手机里传来她清晰的声音,“不用。”
他没挂电话,看着她说,“我有点担心他们不喜欢我。”他记得那个男人,瘦高个,娃娃脸,一侧有酒窝,短皮衣牛仔裤,三十多岁的人还像刚工作的大学生。他和他是完全不同的人,但他知道女性一般更喜欢那个男人的样子。
身边人来人往,偶尔有人向他们投来一瞥,但也没人驻足。周桥站在原地看着他,自从上次头部受伤后,秦雨松把头发留长了点遮掩那处伤疤,和男性味十足的轮廓有些不搭,可他还是干净利落的。她没回答问题,收好手机大跨步走过去,挽住他的胳膊,“我们去喝机场的贵价咖啡,你请客。”
周桥的航班要早些。飞机冲向跑道的尽头,然后头一仰,带着乘客飞向蓝天。她闭上眼,忍受攀升过程的不适,却情不自禁地想起他。这会他在干什么?应该还坐在登机口,可能在看书,可能在上网。
秦雨松去后没像他说的那样到了就给她电话,要到第三天晚上周桥才接着他的电话。她看到手机屏幕上来自异国的陌生数字,才想起幸亏没认真等,否则早生气了,“喂?”
“对不起。”他第一句是道歉,到了后忙这忙那,身不由己。
“行了,我懂。”她想过打给他,但忙起来忘了,所以,彼此彼此。
他那边是早上,说了几句就要出发去开会了。挂掉电话周桥想到秦家伯母反对他们的一个理由,两个人都忙谁来管家庭。这些事,从前没认真考虑过,现在想了也没答案,或许等两三年后,一步步适应下来会自然而然地解决。
等一切上了正轨,总有办法吧,周桥安慰自己。
可惜事与愿违,眼前立马爆了件意外出来。
周桥计划中的出差被打断。她提前回去了,公司出了点状况。早在签订土地合同时,当地政府帮忙牵头,她和相邻的一家厂签了合同,从他们那接蒸汽和电,由他们提供生产所需的热源和动力。现在那家厂打算扩建三期,自有火电刚够满足自家的生产计划,不能再卖给她。蒸汽也算了,光冬天需要,电却必不可少。
周桥连夜赶回去,和葛小永算了一晚上替换方案,不是成本太大就是仅有理论上实现的可能。开发区的人也知道捅了漏子,当初是他们拍胸脯向周桥保证的,现在他们拿违约的人也没办法。对方认错态度极好,但坚决不执行原有协议,仗着自己是税收大户,不怕开发区硬压,而且合同上的违约金也不大。
“谁想到他们会出尔反尔呢?”
招商人员在周桥面前赔礼道歉,又是自责又是骂违约的那方,周桥知道那只是摆出的姿态,具体问题还得靠自己想办法。兴建小火电是不可能的事,第一拿不到批文,第二投资成本不是一点点。如果用柴油发电机,按目前的价钱,可以说烧的不是柴油,直接就是人民币。她心乱如麻,加上没睡好,眼睛里简直全是火的余烬,阵阵发黑。
招商人员倒是想了个办法,从大电厂直接拉电。电厂那边也表示了兴趣,可等周桥和葛小永上门和对方技术人员谈完,对方开出的价码完全不在预算内,不算以后的电价,光用在设备上的投资要几百万。
钱钱钱,周桥从来没这么愁过钱。
她在别人的地方保持着镇定,出了门撑不住了。银行收缩信贷,现在用土地和到厂设备能贷到的款已经到顶了。钱还有一些,但那要留着付设备到货款和安装进度款,还要准备买原料,花完就没有了。
怎么办?是投资从电厂拉电,还是…
“上垃圾焚烧炉。”葛小永急中生智。
周桥摇头,不行,她懂,那样对周围环境造成的破坏。
葛小永说,“现在很多炉拿着国家的资助烧的煤,再花钱把垃圾拉到更远的地方去。”
周桥疲倦地摆手示意他不用说了,让她再想想,肯定会有办法。
车子才开进厂,包工头围上来,“周总,最近我这边工人闹着要拿钱,不给钱就走人,再拨点款子吧。”葛小永拦在前面,“办款先办手续,合同呢,走到哪步了?先找预算员和监理签字确认,完了送到财务,办好了自然通知你们来拿。”有嘴快的包工头说,“周小姐,我们听说了,你们欠了银行贷款没还,银行追款追上门了。”
出纳在旁边连忙解释,“不是这样,是一笔信用证贷款到期,没及时购汇而已。”又有包工头说,“那没电的事呢?我们都听说了。周小姐你一个女人别太辛苦,反正有地在,卖掉算了,一辈子也花不掉这么多钱,再做下去就血本无归了。”
周桥的耳朵里净是嗡嗡嗡。
不能、发火!
她警告自己,调动全身的力量管住嘴,和颜悦色地说,“我们进去谈,葛工,带大家进会议室。”葛小永招呼着人进去,但他们都不动。周桥走在前面,笑呵呵地说,“坐下来聊,小王,准备茶水。”她朝出纳使了个眼色,那女孩子机灵地拉着本地那个包工头跟在周桥后面,“各位老总,请进请进。”
这是场漫长的谈判,直到晚上八点他们才送走客人。可客人走的时候也留下了话,一周内见不到钱,别怪队伍退场。
“我们再来算算。”周桥和葛小永又在电脑和预算表、工艺流程前坐下来。
葛小永拿起笔,发现粘糊糊的,再看自己手上,沾的红色是什么?是血。哪来的?他疑惑地四处找,发现纸上也有,而周桥的手腕处也有。他抓住她的手,果然,是她掌心流出来的血。
周桥这才发现手心破了,什么时候的事?好像进会议室前她用力握过拳,那时手掌曾感觉到锐痛。当时还很庆幸,痛让头脑清醒了些,没想到竟然划开了,可能这会写字后伤口又破了。她随手抓起纸巾按在手心上,“没关系,我们继续。”
葛小永拒绝,“我来算,你回去休息。别担心,肯定有办法解决的。”
周桥对他笑笑,“真的我没事,继续吧。”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她拿起来向外走去,“我接个电话。”
在满天星光里她听到秦雨松的声音,莫名其妙地鼻子酸了。
“怎么了?”他担心地问。
“感冒了。”她掩饰道,用力眨着眼睛,把泪水吞回去。别担心别害怕,周桥你肯定有办法,不要让别人担心。“你怎么样,诸葛亮舌战群洋人?”他被逗得笑出来,“正在路上,继续昨天未完成的工作。”
他停了下,“我们早点结婚吧。”
她说,“让我再想想。”
他们都静下来。风从远处来,吹在周桥的脸上,带着温暖。她说,“我想你。”
他脱口而出,“我也是。”
周桥突然有个念头,如果,只是如果,她把土地和厂房卖了,应该能收回大部分成本,毕竟土地涨价了。那么,她不再操心这些事,或许可以生一两个孩子,每天管孩子做家务。他下班回来,吃过晚饭由他带孩子玩,让她可以舒舒服服泡个澡。
她摇摇头,“我要休息了,你也注意身体。”
她当然不能真的休息,她还要想办法。
周桥转身回办公室,她一定能想出最好的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