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兹事体大,严世蕃没有了方才的焦灼,眼巴巴地看着父亲,等着父亲斟酌决断。
这个时候,严嵩缓缓地开口了,问道:“你方才说,远征军报捷奏疏呈进大内之日,你便借口躲了出去。这么说,早在朝廷接到报捷奏疏之前,你便已收到了罗龙文的信?”
“是的。”严世蕃兴奋地说:“远在万里之外,还隔山跨海,又不能动用官驿驰传,只用了一个半月的时间,便将密信送到了儿子手中,那个罗龙文算是尽心了,不枉我们严家赏他一个进士。”
严嵩摇摇头:“不应该呀!私信却比朝廷奏疏还要来得快……”
严世蕃说:“还不是汪宗翰那个逆臣余孽小心谨慎地过了头!那么大的两场战事、那么大的战果,他都不敢自己呈报,非要送到高拱和戚继光那里,由他们领衔上奏,这不明摆着把天大的功劳拱手送给别人吗?一来二去就耽搁了好些时日。闻说皇上对此甚为不满,这才颁下口谕,让兵部给他们定下了新的奏事章程,五日一报,有事奏事,无事奏平安。”
严嵩沉默了下来,脸上虽说没有任何表情,心中对儿子的失望却更加深重了。
其实,严嵩身为内阁首辅,朝夕守在值房,两京一十三省的奏疏、各部的公文都要从他那支枢笔下过,批复同意兵部所拟定的远征军奏事章程,也是他代皇上拟的票,以内阁廷寄发南洋,他怎能不知道此事的来龙去脉?之所以会问出这个问题,一是暗示严世蕃时间上有疏露。这个时候就奏上去,难免引起皇上的怀疑,继而便会想起来罗龙文去东海舰队任职历练,是出于他父子二人的举荐。以皇上之天聪睿智,必定会怀疑他们当初的用心。举凡弹劾别人,一定要摆出一副公正无私的模样,一旦被君父认定怀有私心,说话的分量就轻多了。再说了,在皇上眼皮底下耍花样,这个罪名可不轻啊!二来更是暗示严世蕃,远征军上呈奏报要跨海越洋,皇上却不惜耗费人力物力,即便平安无事也要让他们每五日一报,足见是何等的重视远征军!这个时候做监军高拱的文章,还会牵连到统军大将戚继光,皇上会怎么想?置之不理已经算是好的结局,保不准还会扣上一个“妖言乱军、自毁长城”的大帽子,把进言之人治罪,那可就是打不着狐狸,反惹了一身骚!
可是,严世蕃根本就没有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这且不说,密信早在半月之前就已经送到儿子手中,儿子却迟至今日才说给他知道。不用说,或许弹劾的奏疏都已经写好了。世人都说父子同心,却又是如此不通声气,严嵩心里不禁慨叹:儿子翅膀硬了……
正在心中感慨,严世蕃又开口了:“爹,说到汪宗翰,儿子倒有个主意——爹是不是借今次苏比克湾大捷之际,给他写封信,勉励他几句?”
严嵩不动声色地问道:“为何要这么做?”
严世蕃说:“汪宗翰昔日有附逆情事,朝中那些大员们都不敢跟他来往,混得很是狼狈。可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此人还是有些本事的,尤其是水战,纵观军中诸将,大概没有人能跟他较一日之短长,否则皇上也不会把他这个昔日叛将放在东海舰队副提督那么重要的位子上。这一次戚继光若是跟着高拱一起倒霉,东海舰队和远征军的位子空了出来,皇上另外一大心腹爱将俞大猷又刚刚被派去了朝鲜,这颗大桃子十有八九就落到了汪宗翰的怀里。爹这个时候延揽他入我们严家门下,这一次跨海远征、讨夷平乱的不世之功,也就能算到我们严家头上了。再者,他汪宗翰若是能大破夷人、凯歌而还,少不了要封侯拜将、荣膺要职,更无疑是为我们严家日后添一强援。”
严嵩冷哼一声:“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大臣结交边将,犯了朝廷的大忌。仇鸾那个混账东西当年惹出的弥天大祸,至今仍令为父心有余悸。再若重蹈覆辙,引起皇上的猜忌,不是我们严家之福!”
严世蕃先是觉得父亲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未免有些过于谨小慎微了;仔细想想,也觉得父亲说的有道理:当年仇鸾拜在父亲门下,认父亲做了干爹,其后却又投靠鞑靼、悍然引北虏寇犯京师。若不是后来有薛陈二逆夺宫之乱,父亲立下了匡扶社稷之功,只怕严家难逃族诛灭门之祸。如今汪宗翰统兵在外,正与佛朗机人鏖战南洋,既有可能兵败身死,又有可能拥兵反叛,父亲小心一些也在情理之中。至于延揽此人,只要扳倒了夏言那个老东西,父亲就能独操权柄、领袖群臣,汪宗翰那个昔日有附逆情事的武将,哪怕战功再大,还不得赶紧投靠过来?
可惜,严世蕃又猜错了父亲的意思,只听得严嵩沉吟着说:“不过,你的话倒提醒了为父:既然他汪宗翰与为父一样,都是耿忠朝廷、舍生报效君父浩荡天恩的孤臣,又率军赢得了我大明定鼎开国两百年来罕有的御外之大胜,不表示祝贺,也确实有些说不过去。为父身为首揆,行止为天下之瞩目,给他去信就不必了,倒是可以做首诗、写篇赋送到《民报》刊载,一则颂扬盛世军威,二则激励全国军民,他自家读到,也能感念我们严家的一番好意。只是,眼下各省夏赋都已征缴完毕,如何使用得费一番心思通盘考虑;加之六府清田试点也接近尾声,得赶紧拿出明年全国两京一十三省的章程出来,为父诸事缠身,没有舞文弄墨的闲情逸致。这件事情就交给你,拿出你当年给皇上写青词的那点小本事,好好做诗写文章吧!”
严世蕃当年帮着父亲给皇上写了那么多的青词,做首诗写篇赋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当即应道:“儿子就代父亲操刀捉笔了。”
严嵩摇头说道:“不是代我捉笔,而是以你的名义送到《民报》!”
严世蕃大致能猜到父亲这么做的良苦用心,一是自矜身份,更是不想给皇上和政敌留下“结交边将”的口实,免得授人以柄,他严世蕃还没到那个分量,就没有这一层顾虑;二来也把这个天下扬名的机会让给他,让朝野内外都知道,他这个制科进士同样有生花妙笔,能写出花团锦簇的文章来。可是,他却为难地说:“爹,儿子就要上疏弹劾高拱了,这么做,岂不是在给他吹喇叭?”
严嵩冷笑一声:“有道是,身怀利器,杀心顿起。为父知道你接到罗龙文的密信之后,便打定主意要上疏弹劾高拱。之所以要你做这篇文章,就是不想皇上以为你嫉妒高拱的盖世奇功!”
严世蕃恍然大悟,说道:“爹爹诲教的是。功是功,罪是罪,惟其如此,皇上方能体念儿子耿忠谋国的一片冰心……”
严嵩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微笑,继续说道:“既然你打定主意要参他,为父也不拦你。时也,运也,你今年已经四十有三,也该自己闯一闯了,闯出来,就是你的造化。但是,世间之事,不如意者十居八九,未必就能都让你算到。为父送你一句话‘居心于有意无意之间’。”
听到父亲谶语一般的话,严世蕃总算是开了点窍,慌忙问道:“爹的意思是儿子不该上这道疏?”
严嵩摇头叹道:“你爹老了,说什么你未必会听。正所谓‘事未经历不知难’,有些事情,别人说未必就能有用,须得自己去试上一试方能明白。好在你爹还没有死,就算你捅破了天,你爹也还能替你弥补一二。免得你一直如此顺达下去,终究不能明白这个道理。哪一天你爹不在了,想帮你也帮不了了……”
果然是不赞成自己上疏参劾高拱,也就是说不赞成与夏党全面开战,真是白白糟蹋了这个天赐良机!严世蕃有如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一般,垂头丧气地坐了下来,叫了一声:“爹——”
严嵩打断了他的话:“你今天已经说的太多,什么意思你爹也都清楚了。你要做什么就做吧!不过,爹还是要多嘴提醒你一句,你还兼着御前办公厅的差事,能时常见到皇上,公开上疏就不必了,找个合适的机会,把这件事情捅给皇上。记住,只说事实,不谈看法,皇上再三追问你,你也不能说!这叫做留有余地。”
严世蕃彻底懵了,问道:“这是为何?”
严嵩说:“当初夏贵溪举荐你做应天巡抚,为父一时还不知道他为何如此。比及王师讨夷之事交付朝议,为父始知他卖好于为父,正是为着爱徒高拱谋求远征军监军之职。古人云‘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为父既然默许了此事,转过手来,你便公开上疏参劾,未免失信于彼,更让为父再难以在内阁与他共襄国事。”
果然父亲根本就没有与夏言决一死战的打算!严世蕃不无失望地说:“都到了这个时候,不是你死,便是我活,爹还要跟他容留什么日后内阁共事的情分……”
“这只是其一,还有其二!”严嵩的声音一下子阴冷了下来:“你为何如此迫不及待,不外是高拱圣眷不在你之下,担心他携讨夷平乱之大功回朝,你再无和他较一日之短长的本钱。既然如此,你怎么就不想想,你想要高拱的命,皇上还要自己的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