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郡马潜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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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公公呈送了急报,不用说一定是机密要事,皇上却指名让自己看,身为兵部左侍郎、明军总参谋长的杨博以为是九边有紧急军情奏报朝廷,不由得紧张了起来,赶紧双手接过来看。
这是一份来自明朝派往朝鲜的宣慰使团——其实是明军派驻朝鲜,帮助训练朝鲜军队的军事顾问团——副使、户部主客司郎中孔丰禄的奏疏摘要,奏称宣慰钦差正使、五军都督府从一品都督同知、安国郡主郡马赵隐于三日之前失踪,并留下书信,令他代行正使职权。看其拜发奏疏的日期,已是两月之前,只因朝鲜距离大明万里之遥,即便用八百里加急送到,也要耗费许多时日;更何况如今皇上驾幸南都,奏疏要送到南京,比之先前在京城更耗费了不少时日。
说到赵隐,和俞大猷、戚继光等人一样,也是在最近十年里飞速崛起的一位年轻将领。他原本是皇上的堂弟荣亲王朱厚熘的侍卫,江南叛乱之际,护送荣亲王朱厚熘微服潜逃回京报讯,使朝廷及时知悉了江南剧变,可谓立下了不世之功。之后,荣亲王朱厚熘感其忠心护主,将女儿安国郡主下嫁于他,他便成为了大明王朝的皇亲国戚。若按大明旧制,郡马身为皇族一员,已是超品的爵位,只能荣膺五军都督府或御林军、锦衣卫各种清贵虚职,却不能掌握任何实权。不过,如今朝廷改易了《宗人法》,天家枝叶、龙子凤孙都要降低爵位、削减俸禄,更不用说这些裙带关系的外戚。朱厚熜怜其有才,想把他树立为宗亲显贵为朝廷效力的榜样,便利用迎候乌斯藏黄教高僧入京觐见的机会,命他出任副使;其后将他留在了禁军,破例授予正三品指挥使衔,任禁军第一军副军长。嘉靖二十七年,荣亲王朱厚熘在湖广大肆盗挖古墓,被时任湖广巡按御史的海瑞参奏弹劾,赵隐奉旨密查,不徇私情、大义灭亲,举发岳父不法情事,受到朝廷褒扬。他却上呈奏疏,恳请解甲归田,恢复王府侍卫的身份,陪同被削去王爵、贬为庶民并发配谪居吕宋的荣亲王朱厚熘远适海外。这一奏请被朱厚熜以国家正值用人之际为由断然拒绝,却被朝廷重臣视为囿于私情而辜负圣恩,认为他不识大体,难堪大用,更不宜在禁军执掌兵权,建议皇上将其调任闲职。朱厚熜拗不过众口一词的朝廷重臣,只得委任他为大明王朝宣慰钦使,将他派往朝鲜,督导朝鲜加紧修建港口、筹办军需粮秣诸事,并带着大批明军中下级军官随行,负责训练朝鲜军队,为日后解决日本问题做准备。前不久,西洋生变,佛朗机军队进攻吕宋,大肆杀戮大明侨胞,荣王朱载昀挺身而出,代表大明王朝前去谈判,被佛朗机人扣押;废荣王朱厚熘不畏强敌,率众奋勇抵抗并身死国难。为了恩恤荣藩、告慰废荣王朱厚熘的在天之灵,朱厚熜下旨将赵隐晋升为五军都督府从一品都督同知,成为当世职位最高的皇室外戚。因此,赵隐虽说至今未曾在沙场建功,却是一路官运亨通,可谓名动八表、天下瞩目。
虽说不是九边告急,这份急报的内容仍令杨博万分惊诧,心中不禁泛起了一个疑问:赵隐是堂堂大明宣慰钦使、明军高级将领,又是天家至亲的郡马、当今万岁的嫡亲侄女婿,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失踪?按照朝廷规制,被派往各藩属之国或宣慰使司出任宣慰钦使的官员,若是想要回国入觐,必须先行请旨,得到准允之后方能成行。既然他未曾请旨,不用说,一定是擅离职守、微服潜行回国了。副使孔丰禄不过是区区一个四品官,既承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又不敢随意开罪天家至亲,只得就事论事,报个“失踪”应付过去。
那么,他会到哪里去了?
正在心里暗自寻思,就听到朱厚熜问道:“惟约,对于这件事,你怎么看?”
杨博虽说品秩要高出孔丰禄一级,却也不敢直接指证赵隐擅离职守、潜逃回国,只得委婉地说:“惟今之计,先要查明赵郡马是否归国。微臣以为,可行文山东巡抚衙门及辽东军镇,查问他们可曾见过或知悉赵郡马行踪。”
朱厚熜不无失望地反诘道:“还用查吗?他一定是私自去往南洋了!”
骤然听到皇上断言赵隐去往南洋,杨博万分诧异:朝鲜之于南洋,远隔千山万水,行程何止万里之遥,赵隐怎么会独自一人去往南洋?随即一想,顿觉皇上到底睿智天纵、明见万里,赵隐弃职潜逃回国,一定是买舟南下吕宋,意图营救身陷夷人之手的妻弟荣王朱载昀,并为岳父废荣王朱厚熘报仇!
赵隐当年护送荣王朱厚熘回京报讯之时,恰逢鞑靼兵困京师,戚继光率营团军骑营在外线游击,两人曾有过一场比拼,并由此惺惺相惜,成为不打不相识的挚友;其后赵隐被皇上放在禁军历练,又成为俞大猷的副手,不但在军务之上时常受到俞大猷指点,两人还都是精通剑术之人,时常切磋武技,相处的也是十分融洽。有这两层关系在,与俞大猷、戚继光交情匪浅的杨博此前也与赵隐多有来往,知道他祖上原本是前宋皇室,宋元更替,隐姓埋名避居乡野,累世传到赵隐这一代。因其母亲患病之时曾得废荣王朱厚熘资助,便自愿充为王府侍卫以报荣王之恩。其后风云变幻,他不但成为废荣王朱厚熘的乘龙快婿,更迭次被皇上拔擢至五军都督府从一品都督同知,却始终对废荣王朱厚熘有一份难以割舍的感激之情。甚或今次荣藩遭遇剧变、废荣王朱厚熘身死国难、荣王朱载昀身陷夷人之手,他都会认为是因为自己当年向朝廷举发废荣王朱厚熘盗墓情事所造成的,故此才有这样的冲动之举。
杨博不禁扼腕叹息:抓获了大明藩王,佛朗机人一定视若珍宝,看守也一定十分严密。赵隐以一己之力,妄想从万马军中救出荣王朱载昀,无异于痴人说梦。可惜,这个世界上就有那么一种人,明知不可为也要为之,纵然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这种人,说好听一点,是圣人所称颂揄扬的“虽万千人吾往矣”的节烈义士;说难听一点,那可就是一介血勇之莽夫!
而且,依照大明官职,上至阁老尚书、下到州官县令,如若厌倦政务羁糜、官身难为,都可以拜疏求去。为了表明心志坚决,奏疏呈上之后,就不必到衙理事;甚至可以封印挂冠,翩然而去。但是,文官可以自行解职,武将这么做却不可以,概因兵凶国危、责任重大,断不能放任自流。无论军官将佐,还是寻常步卒;无论是守御屯田,还是从军征讨,擅离职守者轻则会被责打军棍或插箭穿耳、游营示众;重则会被削职撤职乃至军前正法。赵隐身为五军都督府右副都督,又是朝廷派往朝鲜,负责整修军港、训练朝鲜军队的钦差正使,擅离职守,这个罪过可不轻啊!
刚想到这里,杨博又听到皇上恼怒不已地说:“当年他自请解甲归田,想要随同荣藩一道谪居吕宋,朝廷重臣都说他耽于小义而失却大节,难堪大用。朕还帮他说话,迭次擢升他的官职。如今看来,倒是那些阁老尚书更有识人之明。还嫌佛朗机人抓获了我大明一位亲王还不够,还要再送给敌人一个从一品的高级将领当俘虏!大明朝的国威军威都要被他丢尽了!”
皇上的话虽然说的很尖刻,这样的担忧却不无可能,杨博忙说:“可否即刻行文各地及各处口岸,严加盘查过往行旅?”
说过之后,他便意识到自己的建议万万不妥——赵隐擅离职守、私自潜逃,已经触犯了朝廷律法大明军规,可他毕竟是皇亲国戚、军中大将,又是皇上一向垂青的年轻将才,未必愿意把他的罪过公诸于众。如何行文各地及各处口岸,严加盘查过往行旅?
朱厚熜却还没有想到这一层,生气地说:“晚啦!奏疏能从朝鲜辗转万里送到朕的手中,赵隐或许早就混入运送军需粮秣的船队到了南洋!朕可听戚元敬说过,赵隐的坐骑是汗血宝马,号称日行千里、夜行八百,还有个响亮的名字叫‘追风’。他要赶着去送死,还能不日夜兼程?”
杨博无言以对——今次远征军南下讨夷,朝廷征用了不少海商的船只用于运送军需粮秣,船工水手都是老百姓,赵隐乔装改扮混入船队绝对不成问题。
不过,在明军年轻一代的将领之中,赵隐也算是个出类拔萃的将才;他又和和俞大猷、戚继光有私交,杨博也不能不替他说几句好话,便小心翼翼地说:“请皇上恕微臣多言。赵郡马与戚继光私交甚笃,或许会投奔他处,在远征军中效力,未必会孤身犯险前往吕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