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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经过这么多年的瞎折腾,经历了鞑靼入侵、夺宫之变和江南叛乱一系列的巨大变故,朱厚熜别的不敢说,心理承受能力那是日益见长。不论是主观臆断也好,还是纸上谈兵也罢,既然错误已经犯下,问题已经摆在面前,就得想办法解决。因此,他很快就不再懊悔当初决策的轻率,问道:“那么,你可查明如今市面上的粮价如何?”
马宪成愁眉苦脸地说:“回皇上,如今正值春荒,内地粮价已是不菲,口外则更是飞腾。市面上每石米价四两五钱,麦价三两六钱,其余粟豆等物价格也是数倍于平时。”
朱厚熜在心中默算了一下,说:“这么说,若按原定计划从市面上购买粮食,则要比预算多花去近十万?”
“臣昨夜仔细测算过,实际要多花十四万六千八百余两。”
朱厚熜知道,这个山西老抠肯定又被这个骇人的数字给吓坏了也气极了,一夜未眠,天一亮就跑来觐见也是为此。说起来,马宪成没有当面冲自己发脾气,已经是给自己这个皇上留了面子,便好言抚慰他说:“马阁老忠勤王事,废寝忘食,令朕不胜欣慰之至。军粮一事得立刻解决, 不可因此而影响演习。该怎么办,你可有定见?”
马宪成说:“依臣之愚见,禁军第一军、第二军十几万人马已进驻宣府,耗费巨大,仅靠宣府军库存粮秣供给万难持久。惟今之计,只有两个法子。一是着令宣大总督署出宪牌,从那些粮商手中征购或是借贷五万石粮食。臣曾汇总过北地诸省去年上奏朝廷的粮食买卖情况,昨日又派人暗中查访过马市,各大粮行粮食堆积如山,总计不下十万石,将一半平价出售或借贷给朝廷充作军粮不成问题。若是征购,所需银两可从宣府军今年的军饷之中挪借,臣即刻责令户部另拨购粮款补足军饷;若是借贷,借据由总督署加盖印信,责令军需供应总署着速安排调运,三月之内还清粮贷……”
“此议不妥!”朱厚熜毫不犹豫地打断了马宪成的话:“一来有违朝廷恤商扶商之大政;二来平价征购只合用于战时,承平之年这么做,难免招致夺民之利的非议。至于借贷……”
他苦笑一声:“他们既然是为了囤积居奇以牟取暴利,又怎会心甘情愿地借贷给朝廷?若是用强,仍是当日朕给你说的那样,国家做了强盗,打劫了商人,不但不利于朝廷推行恤商扶商的大政,打击粮市还会令其他行业的商人生出兔死狐悲之心,影响各地马市正常发展,甚或会影响九边安定。还是说说你所想的第二个法子吧。”
马宪成似乎早就料到皇上会这么说,也不生气,继续说道:“皇上圣明。还有第二个法子,所需军粮仍由军需供应总署从通州军粮库里调运。皇上不欲烦劳百姓并耽误农时,可令禁军第三军携带军粮提前出发。”
“马阁老,此处既然只有朕和你二人,朕倒要说你一句,你还是不懂军事啊!”朱厚熜说:“军令如山,演习方案已下发各军,如何能轻易改易?再者,禁军第三军是应接到大同军情急报之后才从京师驻地驰援大同的,现在就来宣府算怎么回事?长途跋涉,还要充当搬运工,军将心生怨气不说,难免影响战力,岂不是达不到演习的目的?为了省十几万钱粮,倒把花费二百万钱粮搞的这次演习给搅了,划不来嘛!”
马宪成未必就能认同皇上的说法,但自己确实不懂军事,无法与皇上强辩,随口敷衍道:“皇上责的是,微臣考虑不周,未曾想到此节。若是不便调动第三军,可让禁军第四、五、六、七、八等五个军,不拘哪一军协助军需供应总署调运军粮。”
朱厚熜沉默了下来。
马宪成的这个建议让他有所心动——禁军下辖第一至第八共八个军,再加上划归东海舰队的海军陆战队两万人,总计五十万之众,此次演习,只动用了第一、二、三军,其余五个军仍驻扎京师操练如常,出动一个军运送军粮,既不必征发百姓影响各地春耕,又不至于削弱拱卫京师的军事力量,不失为眼下一项应急救难之法。
但是,如此一来,用户部仓场积压的贡品换取军粮的想法就无法实现了,这可是他当初苦心孤诣谋划许久的一举两得之法,就这么放弃了,岂不可惜?而且,自己当初提出这个主意,令马宪成这个国朝数一数二的理财高手也大为折服,如今偃旗息鼓改弦更辙,岂不有损自己这个皇帝的威信?
沉思了许久,朱厚熜还是不想就此放弃,便沉吟着说:“马阁老,你的这个法子确乎可行。不过,朕还有几点顾虑,一来征调禁军其他部队,影响正常训练不说,调集边镇的兵力就达到四个军二十四万人,再加上宣府军、大同军,已近五十万人,不免震动朝野上下,北虏诸部则更为惊惧难安,就有违朕‘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初衷了;二来从通州调运军粮,星夜兼程少说也得十天半月,如今禁军第一军、第二军已驻扎宣府,十几万大军人吃马嚼,每日耗费不在少数,半月之需又该要耗费多少?再调动一军六万人运送军粮,往返耗时一月以上,花费就更是远远超出了预算开支;还有其三,第一军、第二军要驻扎宣府等待军粮送达,演习就无法按照原定方案实施,朝廷却已行文蒙古各部,邀请他们前来观摩,到时候各部的使者抵达大同,演习却无法如期开始,不免有伤朝廷颜面……”
不可否认的说,他的这几条理由找的还是很准,马宪成也无话可说,只能等着听皇上的下文。
略微停顿了一下,朱厚熜接着说道:“朕一直说过,经济上的问题,就要用经济手段来解决。既然他们都是些无利不起早的商人,朕就不信,白花花的银子放在眼前,他们不会动心!这样吧,户部各类贡品在折价时不妨再优惠一些,多让点利给那些商人。朕看,就在你户部估价清单的基础上,再降一成好了。”
马宪成心中顿时一抽,当初急着用那些本就已存放多年那些贡品换银子来渡过眼前的饥荒,他已经让户部在折价时放宽,没想到皇上竟如此慷慨大方,还要再降价一成,就让他觉得肉疼的很了。
朱厚熜看到马宪成表情再度阴沉了下来,知道他心里着实肉疼,不由得笑了起来:“前些日子还跟朕说那些贡品都是我大明百姓的血汗,白白糟蹋了可惜,既然积压在你户部各处仓场中被虫蛀鼠咬,更不能为国计民生发挥作用,又何必吝啬那让利于商人的一成价钱?照朕来说,货物积压的越旧就越贬值,赶紧处理了才是正经,不让那些商人得点甜头,谁来帮你处理那些陈货?再者说了,那些东西许多都是国家专营榷卖,交由商人买卖,他们就要交纳一成榷税,还要按其营业额交纳商税,让出的那一成的利不是又回到你户部了吗?”
马宪成心中更是气愤不已:想当初各地官府为了完成上缴贡品的任务,无不精挑细选,惟恐出一点纰漏无法交差,还要受户部那些仓场老鼠的敲诈勒索,未曾想到,各地精挑细选千里迢迢送来的贡品如今却成了皇上手中的一块烫手山芋,急于处理变现不惜一再降低价码。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
想到这里,马宪成愤愤不平地说:“皇上如此体恤商贾,一再让利于民,圣德巍巍,臣也无话可说。但是,朝廷至此已做到了仁至义尽,若是那些奸商还是不能与国同体为国分忧,臣恳请皇上发旨着宣大总督署将他们拿了,以囤积居奇问罪。”
“这个……”朱厚熜没有想到他竟提出这样激烈的建议,想必是让那被迫让出的一成价钱刺激得太重了,就随口敷衍道:“哦,到时候才议吧。若是粮商还是不愿,亦可做为一条应急之策。”
说过之后,见马宪成虽然不再说什么,但还是一脸不乐意的样子,朱厚熜就笑着说:“人常说‘和气生财’,又说‘买卖不成情义在’,你马阁老拉着脸还怎么去跟那些商人谈生意?这样吧,此事就交由严世蕃和张居正两人去办。”
怕马宪成多心,他又解释道:“商贾昔年饱受官府及墨吏盘剥之苦,心有余悸也在情理之中,何况经营贡品,怎能不畏之如虎?严世蕃平日与他们打的火热,关系非同一般;加之朝廷明令废止招商买办、佥商买办等虐商之法,也是出于他的建议,由他出面与那些粮商商谈购买军粮一事,比朕和你马阁老都有说服力。至于张居正,一则帮朕盯着严世蕃,不让他有机会假公济私;二来他对经济之道颇有兴趣,又能把持的住,多跟商人打打交道,也没有坏处。你今日一大清早就来见朕,想必是一夜未曾合眼,也还没有吃早饭,就安心坐下来陪朕用膳好了。”
君父有赐,臣子不敢辞谢,何况皇上还主动给他做出了解释,马宪成只得谢恩,陪着皇上用膳,怎奈心中有事,再精美的宫点在他嘴里也味同嚼蜡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