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首页

大文学移动版

m.dwxdwx.com

第六十一章 至公无私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夏府的书房中,夏言一边悠闲地呷着茶,一边问道:“这么说,严分宜的那两条奏议,你子实兄都同意了?”

“人家严分宜是首辅,自己不想要权,我这个次辅还能怎么说?”李春芳没好气地说:“要知道,肃卿此举可不单是把严分宜那个老贼放在火上烤,更是把我们内阁辅弼之臣都放在火上烤啊!”

听出李春芳话语之中有按抑不住的抱怨,夏言笑道:“子实兄,你也莫要再怪肃卿将你内阁诸臣置于众矢之的,他虽待罪官场时日尚浅,却也深知宦海沉浮仕途艰难,之所以支持那个海瑞上疏朝廷,提出抑制内宦加重内阁事权之议,全是出于一片公心。”

“我自是知道肃卿出于一片公心,只是年轻人做事终归考虑不周,竟让严分宜那个老贼拣了偌大一个便宜。再者说来,这么大的事情,他也不先来打个招呼,让你我如此措手不及,却不该是门生应有的尊师之道啊!”

夏言当年权倾朝野,门生故吏遍布京城各部院司寺,如今虽赋闲在家,朝廷任何一点风吹草动也瞒不过他,自然也知道海瑞上呈奏疏事前征求过高拱的意见,因而对高拱未曾先来请示自己也略有不满,但他自有宰辅的气度,不会与自己的得意门生计较太多,便说:“肃卿这么做,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老朽身份已不同往日,此事非同小可,心里有话不说是为不忠,说多了却要讨人嫌,更会给人以妄言干政的口实;而你亦因莱州之事受到牵连,事先不知道也比知道的好,你切莫误解了肃卿的一番好意。”

夏言一向偏袒高拱,李春芳也不好多说什么,但想起白天内阁里发生的事,仍是心意难平,又愤愤然说道:“可笑严分宜那个老贼矫情虚伪,还要三辞三让,更玩出个封驳的把戏。他是那种以正道事君、敢言直谏之人吗?真真可笑之至!”

夏言微微一笑:“身为阁揆,若不做足这个戏份,岂不招致朝野上下恋栈贪权之非议,更遭皇上猜忌有夺权自用之心?严分宜此举可谓深悟阁揆处身之道啊!”

李春芳今日专程前来拜谒夏言,是想求夏言指点应对之策,不愿意在这种细枝末节上多费口舌,便直截了当地问:“听你公谨兄言下之意,也是赞同肃卿之议了?”

夏言仍不正面回答,问道:“我大明立国近两百年,权阉巨宦出了不少,如英宗正统年间的王振、天顺年间的曹吉祥,宪宗成化年间的汪直,武宗正德年间的刘瑾等人,依子实兄之见,这些人可恨否?”

李春芳毫不犹豫地说:“那等权阉巨宦祸国乱政,其滔天大罪罄竹难书,朝野上下正人君子无不愤慨,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

“东厂可怕否?”

两人既是同年,又是几十年的政友,李春芳怎能不明白夏言为何会拿这种路人皆知的问题来考问自己?叹了口气说:“公谨兄,我不是说肃卿和那个海瑞所言之事不对,只是这种事不是他们这样年轻位卑之人所能论的。适才在兵部,曾铣等人便持此议。以曾铣对肃卿的赏识,尚且这么想,推及京城各部院司寺职官司员,又会做何之想?”

夏言摇摇头:“子实兄此言差矣!所谓位卑未敢忘忧国,我大明王朝的职官无论年方几何、官居几品,都该以正道事君、直言极谏。”

“公谨兄真这么看?”

“你我相交几十年,我何曾打过一句诳语?”夏言正色说道:“阉奴为祸家国社稷由来已久,东厂**朝臣士林更远非一日,许多朝臣都畏惧其势而缄口不言,甚或内阁辅臣、六部九卿及科道言官亦多有屈膝投靠、卖身求荣者,以致阉寺之祸日甚一日。诚然,朝臣士子昌明理学心学,以圣贤之道陶冶节操、磨砺人心,使我大明朝野上下始终有一股浩然正气在,无论权阉巨宦权势是何等的熏天、气焰是何等的嚣张,总有不少正人君子以力挽狂澜于既倒为己任,愤然而起,上疏谏争,以求拨乱反正,正本清源,虽身受酷刑仍前赴后继,视死如归,碧血丹心可昭日月,正气傲骨留香青史,终使王振、刘瑾之流或遭天谴而死于非命,或伏身受国法之诛。然则国朝既有这样的浩然正气,更有许多鲠骨直臣,何以仍会有权阉巨宦层出不穷?王振之后有曹吉祥,曹吉祥之后有汪直,汪直之后更出了刘瑾等八虎诸阉,扰乱纲常,把朝廷搞的乌烟瘴气?”

夏言问过之后,略一停顿,似乎想让李春芳品味一下自己的问题,然后接着说道:“一言以蔽之,制度使然!阉寺专权擅政之祸,史不绝书。我朝开国之初,太祖高皇帝看到前朝这一弊政,便明宣诏令,凡内宦敢于干政者,处以剥皮之极刑,法度不可谓不严。可是,自成祖文皇帝创立东厂并信用内宦、委以权力而始,历代先帝无不宠信阉寺内官,置内阁、五府、六部形同虚设;授权柄于宦官,以家奴治天下,太祖高皇帝这条律令虽仍高悬于庙堂之上,却成了一纸公文。皆因司礼监有批红之权,可代帝撰拟诏谕、批阅章奏,遂使阉寺这等刑余之人竟能堂而皇之地干预政事,更令人扼腕慨叹的是,此种亘古未闻之事竟因袭下来,成为国朝理所当然的制度。而以往那些上疏参阉党的大臣,囿于祖制,虽然抨击阉党不遗余力,却始终心存为尊者讳的顾虑,只论家奴不论君上,更不敢直言祖制大弊,才使得阉党能够藏身大弊之后,依附皇权、蒙蔽君父,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旦人主失察,仍会死灰复燃,继续淆乱朝纲、为祸家邦。”

说着说着,夏言激动地站了起来,声调也提高了:“以孝宗弘治皇帝之贤明,仍宠信靠讲佛法幸进的阉寺李广;以当今圣上之睿智,亦不免有阉奴虐打朝廷命官之事,若日后我大明出一位如武宗正德先帝那样的玩乐天子,荒嬉享乐,不理国政,将政事都委于阉奴,势必还会如当年刘瑾一样,部院司寺的题本、封疆大吏的奏折,门人清客可以代为批答;厚颜无耻的小人、贪得无厌的墨吏,可以随意封官鬻爵,将国家律法、朝廷名器践踏无余。是故大弊不革,就算死了一个王振还会再出一个王振,诛了一个刘瑾还会再出一个刘瑾!我大明何以江山永固、皇图昌盛?”

李春芳叹道:“公谨兄,你所论的这些可都是君道,君道可不是我们这些臣子所能论的……”

夏言一哂:“君为臣纲,君道不正,臣道何以能正?君臣合道,上下一心,朝政自然就能清明,国势自然就能强盛。反之,则会政事糜烂,纲法名器不具,国家衰败覆亡也就时日无多了!”

见夏言如此慷慨激昂,李春芳仿佛又看到了当日那位位列朝堂、指点江山的内阁首辅,不由得摇头笑道:“公谨兄,你是真这么想,还是在和我打哈哈?”

夏言一愣:“打哈哈?什么打哈哈?”

“那个海瑞呈上那道《请抑内官重阁责疏》,朝野上下皆以为是贵门生高拱所指使。对于抑内官、裁东厂之议,朝野士林无不拍手称快,谁也不会公开上疏反对;而重阁责之议,可就难说了。”李春芳低声说:“严分宜那个老贼尚且那样诚惶诚恐,玩那样畏惧退避的把戏,若换做是你公谨兄,就更成为众矢之的,日后何以能重入内阁、执掌权枢?”

李春芳所言并非杞人忧天,明太祖朱元璋废除宰相之制,集相权于皇权已近两百年,君父亲操权柄、乾纲独断已成为天下人的共识,更被朝臣士子视为理所当然,无论是内阁拟票,还是司礼监批红,说穿了都只不过是代替皇帝行使皇权而已。因此,无论是权阉专政,还是权相柄国,都不能见容于朝野清议,势必要招致一帮恪守国朝礼法、祖宗规制的清流官员的抵制和抨击。比如嘉靖初年,内阁首辅杨廷和有拥戴当今圣上以外藩入继大统的大功,成为说一不二的顾命大臣,尽管他一心效法古之圣贤,任法不任智,任公不任私,废寝忘食,一心为公,却还是遭到了那帮理学之士的交章弹劾,更何况夏言当初就因过于刚直且自负骄横,受到了朝野上下颇多非议,若是日后复出,难免会遭人诟病,认为他早就图谋专权擅政了。

夏言闻言却哑然失笑:“我如今已是年过六十的人了,游宦三十多年,历经正德、嘉靖两朝,见过了多少朝廷变故,胜残去杀的人事代谢看也早就看腻了。别的不说,在我之前,我朝就出了杨廷和、蒋冕、毛纪、费宏、杨一淸、张璁、翟銮、方献夫、李时、顾鼎臣十位首辅,长则数年,短则旬月,除了嘉靖十七年卒于任上的李时之外,皆遭罢黜,郁郁而亡,可有能善终者吗?如今皇上许我以内阁大学士职衔退阁休养,已是天恩浩荡,岂敢再做出世之想?过些时日,我便要拜疏求去,辞阙归里了。”

李春芳笑道:“严分宜那个老贼这么说,如今你公谨兄也这么说,还是畏惧人言啊!”

“生逢盛世,得遇明君,做一乡村野老,优游林下,有泉石天籁伴桑榆晚景,又何乐而不为?何况,”夏言将目光透过窗棂,投向了悠远的碧空,感慨地说:“皇上圣明,睿智天纵,顺应臣心民瘼,革除内宦干政之大弊,此乃我大明家国社稷之幸、百官万民之福!与列祖列宗的江山社稷比,与我大明之天下苍生相比,我个人之进退出处,孰与轻重?”

李春芳愣了半晌,起身向夏言深深地做了一个长揖:“至公无私,国朝无出夏公谨之右者!”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热门小说
盖世双谐玄尘道途五胡之血时代奸夫是皇帝你老婆掉了绝对一番终末忍界信息全知者我只有两千五百岁反叛的大魔王
相邻小说
星际屠龙战士王牌特工边戎异界练级狂人凤凰面具终极修真高手星辰武神星际骷髅兵盗墓之王修真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