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穷途末路（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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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好长庆知道，如今乃是战国乱世，一般的寺庙僧人都备有武装，以保护寺庙僧众不受山贼恶党的骚扰抢掠。象本愿寺那样的名宗大派，甚至拥有自己的军队，还能纠结信徒，与大名、领主分庭抗礼。但是，这样的山野小庙，顶多只有几个僧人，即便是全部都武装起来，又怎能与自己麾下千余精锐武士抗衡……
听到天下闻名的纪伊三好氏家主、曾经的“天下人”三好长庆近乎无赖的话语，三好氏的诸位家臣和三好长庆的侍卫们都羞愧地低下头去，不少人在心中哀叹：前日轻易地被游佐氏的使者激怒，使出那样残酷的刑法虐杀游佐氏的家眷；今日又如此轻易地被一位山野小庙的出家人激怒，说出这样失礼的话语。看来，主公已经不是当年那位叱诧风云、威震天下的大将了……
那位僧人却好象根本没有听出三好长庆话语之中隐含的威胁之意，仍低着头，说道：“且慢！请长庆公再听贫僧一言。而今的日出之国，已经陷入一片战乱之中，佛寺乃是世间少有的净土。就请长庆公看着佛祖的面子上，放小刹一马，给这里的领民百姓留下这方人间净土……”
三好长庆怒道：“就算是天下大乱，也未必会祸及你们这座山野小庙，你这么说分明是在故意搪塞我！”
那位僧人说道：“今晚长庆公住在这里，如果遭遇夜袭，无论是长庆公，还是小刹，都会遭到灭顶之灾。怎能说是不会祸及小刹？”
三好长庆大吃一惊，追问道：“你刚才说什么？遭遇夜袭？难道有人事先给你下了命令，不许你们留宿我？”
身在战国乱世，趁人晚上住宿之时发动夜袭的事情，屡见不鲜。甚至有领主豪族为了谋害某位大名，请他莅临自己的领地巡视而发动夜袭的情况。不过，令三好长庆疑惑的是，在他的记忆中，这一带并没有类似于游佐氏那样的总还算是有点势力的小领主，至于那些占据一两个村子的豪族，又怎敢和他三好长庆对抗！那么，究竟是谁下达命令，不让这座山野小庙收留他住宿呢？
那位僧人似乎犹豫了一下，这才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其实没有人给贫僧下达命令。一切都只是贫僧的猜测而已。”
“什么？猜测？”三好长庆再度勃然大怒：“单凭你个山野小庙老秃驴的猜测，你就敢把我拒之门外？！”
那位僧人对叱骂也是无动于衷，依然用平静的声音说道：“贫僧的猜测，并非毫无根据。”
“什么根据？”三好长庆拔出了大刀，指着那位僧人的鼻尖，恶狠狠地说道：“今天你若是说不出令我信服的根据，我定会斩了你这个老秃驴的头！”
“阿弥陀佛。”那位僧人低声念了一句佛号，说道：“这里是佛殿，请长庆公略怀敬畏之心，不要妄动杀心，犯下嗔戒……”
“快说！”三好长庆怒道：“惹恼了我三好长庆，我是遇神杀神，见佛屠佛，区区佛殿算得了什么！”
听到三好长庆如此狂妄的话语，那位僧人第一次抬起头来，用一种悲天悯人的眼神看了三好长庆一眼，这才说道：“长庆公或许还不知道，早在昨天，就有大队的骑兵从这里经过。附近村子的领民都以为要打仗，纷纷逃到了山中，贫僧也遣散了寺内僧众，自己留下来照应山门。”
“什么？”三好长庆倒吸了一口冷气：“有大队骑兵经过？”
因为紧张，他的声音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不错。”那位僧人说道：“听说里面有几个是游佐氏家的武士，其他大部分都是明国人。”
不用那位僧人解说，无论是三好长庆，还是跟随他来到这座山野小庙的三好氏家臣、侍卫们都知道昨天经过这里的大队骑兵究竟是什么人——这一带，除了明国鬼畜，还有谁家有大队的骑兵？难怪这一路上路过的村子，的确没有几个人……
原来，昨日目睹三好氏虐杀游佐氏的家眷之后，明军虽然没有迅即攻打久间城，却派出了独立骑兵旅，以游佐氏家中武士做向导，悄悄绕过了久间城，扼守大和通往其他地方的关津要隘，切断三好长庆的退路。此外，游佐贞昌还将家中武士分成多路，先期前往三好长庆可能败退的摄津、河内、山城等国，将三好氏在久间城的暴行告知各地领主、豪族，动员他们奋起保护自己的领地和领民，共同讨伐逆贼三好长庆。可以说，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定要将凶残暴戾、禽兽不如的逆贼三好长庆及其手下一网打尽！
顾不上探问详情，三好长庆拨转马头，冲出了这座山野小庙，随行的家臣、侍卫们也都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匆匆而去——他们都知道，明国鬼畜的骑兵已经出现在这里，不用说是要切断他们“转进”其他地方的道路。眼下最要紧的，必须赶紧通过大龟谷。那里地形险要，易守难攻，一旦被明国鬼畜占领，只怕大家都要葬身于大和的山野之中……
顾不得再等待那些掉队的兵士，更不敢再说找地方住宿一宿的话，三好长庆命令所有的人继续赶路。众人尽管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见到那些跟随三好长庆去寺庙里的人都是一脸的惊恐之色，也大致猜到了一点，都不敢多说什么，急匆匆地上马，朝着大龟谷方向赶去。
再度踏上“转进”的路程，三好长庆的心中万分沮丧——说起来简直像个笑话，就在不久之前，还领有纪伊、和泉、河内、淡路、大和、伊贺、摄津、山城八国，堪称天下第一强藩大名的自己，竟然落到了被人追赶、狼狈逃窜又无处投奔的悲惨境地。丢下大半兵士，匆匆离开了久间城，却不知道还能不能够转进到别处……
这样一想，三好长庆越发觉得心乱如麻，腹内更是饥饿难耐——身为天下第一强藩大名，往常三好长庆出阵，早就有人给他准备好了精美的食物，用同样精美的食盒装着，由专人提着，随时都能让他吃到满意的食物。可是，今天走的实在太匆忙，不要说是精美的菜肴，就连饭团也根本没有来得及准备；而且，那位专门为他提食盒的侍卫，好象已经被明国鬼畜落在久间城城主府邸的那颗炮弹炸得血肉横飞，去见天照大神去了……
烦闷地摇了摇头，三好长庆似乎想把所有的忧愁和饥饿感都从身上赶出去，却突然瞥见策马走在自己身后的家老村越十三郎和崛尾孙八郎等人的嘴都在蠕动着，嘴角还有唾沫渗出，不用说他们一定是在偷偷吃什么东西。
身为主君的自己还饿着肚子，家臣们竟然自己偷吃东西！三好长庆不由得勃然大怒，厉声呵斥道：“八格！你们在吃什么？”
村越十三郎吓了一跳，赶紧伸长脖颈，努力吞咽下满嘴的食物，这才回答道：“是……是饭团……”
饭团？三好长庆的肠胃条件反射般地蠕动了一下，嘴里顿时分泌出了大量的唾液；更丢脸的是，他的肚子竟然“咕咕”响了两声，声音还出奇的大，传到了身旁村越十三郎的耳中。
乖巧的村越十三郎立刻伸手从马腹上挂着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饭团，递了过来，谄媚地笑着说道：“实在太过简陋，不敢进呈主公。不过，主公要是不嫌弃的话，先垫个底也好……”
不要说是在纪伊，即便是在久间城，三好长庆也从来都不屑于吃那糙米做成、淡而无味的饭团。不过，此刻或许是肚子实在太饿的缘故，他接过村越十三郎递过来的饭团，竟然凑到鼻子上贪婪地嗅了一下，虽然没有闻到那令人陶醉的稻米清香，他仍然塞到嘴里，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或许是看三好长庆吃得太快太猛，村越十三郎怕他被噎着了，忙说道：“主公慢点吃。如果不够，在下这里还有的是……”
已经狼吞虎咽地吃下了大半个饭团，三好长庆腹内的饥饿感才稍稍减退了一点。听到村越十三郎这么说，他在心里冷笑一声：这个饭团这么干硬，又没有稻米的清香，应该不是今天早晨刚刚做好的。看来，村越十三郎这个家伙——不，还有崛尾孙八郎那些混蛋早就料定我们守不住久间城，至少从昨天开始，就准备要弃城出逃，连饭团都准备好了！如果我当时拒绝离开久间城，他们会不会象松永久秀那个忘恩负义的家伙一样，偷偷逃走？
不过，三好长庆心里也明白，前方会否遭遇明国鬼畜骑兵的阻击还不知道，眼下可不是追究家臣们是否忠诚的时候。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说道：“小声点！所有的兵士都还饿着肚子，如果让他们知道身为主君的我，还有身为家中重臣的你们偷偷吃东西，难免会心生怨气！”
村越十三郎由衷地说道：“主公真象佛祖一般仁慈啊……”
三好长庆被自己的话提醒了，吩咐村越十三郎说道：“派几个人先走一步，赶到前面的村子里去，看看还有没有人留在村中。如果有的话，让他们赶紧给我们准备饭团。如果找不到人，就在那些百姓的家里仔细找找，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稻米。前面或许会遭遇明国鬼畜的骑兵，大家吃饱了肚子才有力气打仗！”
村越十三郎说道：“这里民风刁悍，只派几个人怕是不行。索性就派两百人去，敢不交出来，就把全村人通通斩杀掉！”
三好长庆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说道：“这里是我们的领地，身为主公的我，岂能这样对待自己的领民？最多派上一百人，还要好言好语告诉村民，今日就算是我向他们借的粮食，拿出多少，都从今年的田赋中十倍扣除。如果他们还是坚持不交，再将他们斩杀！”
村越十三郎再一次由衷地说道：“主公真象佛祖一般仁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