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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落在水西门外的莫愁湖,是南京城有名的清幽美妙去处。上古时期,这里原本是长江的一部分,后来由于江水西迁,附近的沙洲连接成为了陆地,这里就出现了方圆数百亩的一片大湖。相传南齐时代的著名歌妓莫愁曾经住在这里,因此而得名为“莫愁湖”。话说大明王朝定鼎开国之初,明太祖朱元璋有一次和他的开国元勋、号称“大明开国第一武将”、受赐“开国辅运”丹书铁券的中山靖王徐达在湖畔的一座小楼上对坐下棋。徐达的棋力远远高过朱元璋,却又不敢放肆赢了皇上,就殚精竭虑做成了一局和棋;而且,终局之时,棋盘上犬牙交错的黑子白子竟恰恰排出了“万岁”二字。朱元璋龙颜大悦,就将整座莫愁湖赏给了徐达,下棋的那座小楼也被赐名为“胜棋楼”。虽是稗官野史,但胜棋楼至今还耸立在莫愁湖畔,给这个君臣相得益彰的传说平添了几分可信之处。不过,或许是由于徐家产业太多的缘故,徐达的后人一直没有特别下功夫加以经营,所以,如今除了湖畔的胜棋楼、郁金堂和湖心小岛上的一座亭子之外,只有满湖的垂柳烟波,掩映在朝霞夕阳、斜风细雨之中。然而,也正因如此,反而使莫愁湖别具一派清丽脱俗的天然风韵。
嘉靖二十三年,因嘉靖帝朱厚熜废弃祖宗成法,推行子粒田征税、官绅一体纳粮当差等诸多新政,在大明王朝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大明开国元勋中山靖王徐达的嫡传后人、袭封魏国公并兼任南京守备的徐弘君竟然首倡叛乱,在江南悍然举兵造逆。朝廷倾师平定江南叛乱之后,徐弘君仓皇逃遁,不知所终,朝廷将徐家几百口人抄家灭族,莫愁湖就被收没入官,成了公产。南京城里的官员百姓,尤其是那些喜好风雅的士人仕女,都喜欢到这里来踏青赏花,一年四季之中,除了满湖残藕败叶的冬天之外,这里总是游人如梭,十分热闹。
这日临近午时,四人骑马出了水西门,朝着莫愁湖而来。正是戚继光、徐渭、曹闻道和钱文义——今日上午,他们接到高拱派人送到贤良祠的请帖,约他们午时在莫愁湖湖心小亭聚会小酌,不用说是要还他们那日的席。
接到高拱的邀约,曹闻道和钱文义倒也罢了,昨日去往严府赴宴的戚继光和徐渭两人心中却着实踌躇:与严世蕃推杯换盏、还受其厚礼馈赠的事情,到底要不要告诉肃卿兄?
莫愁湖名声何其之大,戚继光他们到了南京,又正值景色最为宜人的夏秋之交,岂有不前来游玩之理?不过,今日故地重游,四人都觉察出有些不同——游人比往日少了许多,却多了不少身穿便装的彪形大汉,散布在湖边及胜棋楼、郁金堂等处。那些人对莫愁湖的美景视而不见,却把锐利的目光投向过往的行人,看那样子不象是来游玩赏景,倒象是在缉拿案犯一般。
众人下了马,朝着湖边码头走去,又发现了更为蹊跷之处——原来停靠在码头上的许多游船小艇都被用锁链锁在了一起,只留下了三两只,昔日那些装扮入时、笑语盈盈的船娘都不见了,操桨的人换成了清一色的男子,而且和湖边那些人一样,都是身穿便服的彪形大汉。
有过当年薰风阁聚会,“王先生”突然闯席的离奇遭遇,戚继光等人心里都明白了:一定是皇上又一时兴起,微服出宫,在这里接见他们!
知悉皇上又要召见自己,想必还要在此赐宴,曹闻道和钱文义两人喜不自胜,心里有鬼的戚继光和徐渭两人越发忐忑不安了起来。
果然,四人刚到码头,身穿便装的镇抚司镇抚、大太保杨尚贤就现身出来,冲着四人抱拳拱手,说道:“三位将军、徐大人,身上可曾带有武器?且交由下官代为保管。”
虽说杨尚贤是名震天下的锦衣卫大太保,更是直属皇上统御、“见官大三级”的镇抚司上差;但是,自从朝廷复设营团军而始,他就多次随行护卫圣驾视察营团军,嘉靖二十三年皇上御驾亲征,率军御北虏于京师城门之外,他又随行护卫圣驾驻跸在营团军中,跟戚继光、曹闻道和钱文义这些营团军的老人都是熟人。这一次戚继光他们奉旨前来南京献俘,前几天还曾在一起吃酒。曹闻道就大大咧咧地跟他开玩笑说:“杨爷这话说的奇!我们是应高大人邀约前来吃酒耍子的,带那劳什子作甚!”
戚继光轻叱一声:“老曹不得无礼!”说罢,给杨尚贤抱拳还礼,说道:“我等今日确未带着武器,请杨大人搜查。”
时值中秋,众人身上的衣衫单薄,杨尚贤眼风一扫,就能看出戚继光他们确实不象是怀中揣着刀剑或六眼神机的样子,便笑道:“元敬兄说笑了,职责所系,不得不有此一问,但老曹的话,我自是信的。王先生和高大人他们正在湖心小亭等着诸位,酒馔也已经齐备,几位还是快快登舟,莫要让王先生等久了才是。”
戚继光又惊又喜:“噢,王……王先生已经到了?”再看徐渭他们三人,也都是一脸的惊诧与欣喜参半的表情。
“不错。”杨尚贤说道:“今日散朝之后,王先生便摆驾来到莫愁湖,游遍了胜棋楼、郁金堂等处,刚刚才乘舟到的湖心岛!”
皇上日理万机,想必不会专程等待他们四人而耗费半日时光,大概是乘兴游湖,临时起意要召见他们四人。戚继光等人松了口气,举步就要登上游船。这个时候,徐渭轻轻拉了一下戚继光,说道:“游船狭小,未必能坐得下我们四人。安全起见,还是分乘两条的好。老曹、老钱,你们坐这一条,我和元敬兄坐另一条。”
戚继光当然知道徐渭定是有话要对自己说;而曹闻道和钱文义两人并不觉得面前这条游船不能挤下四人,却也不疑有他,按照徐渭的安排分别登上了面前的两条游船。操舟的大汉轻点长篙,游船向着湖心小岛缓缓而去。
上了船来,徐渭低声说:“元敬兄,皇上若是问起寒芳斋一事,你我该当如何回奏?”
两人搭档多年,一同征战四方、出生入死,戚继光也不装假,低声说道:“如今我是方寸大乱,文长兄可有定见?”
徐渭说:“天听若雷,神目如电,兴许已经查明严绍庭的身份。既然如此,我等当然要明白回奏,还要把昨日去往严府赴宴之事也一并奏陈皇上!”
戚继光点头说道:“文长兄说的是。瞒天瞒地,我们也不能欺瞒皇上。再者,今日肃卿兄必定陪侍在侧,我们当着他的面把昨日之事奏陈皇上,他也就不会怪罪我们了。”
原来,当日严绍庭大闹寒芳斋之后,戚继光和徐渭两人连夜商议定下了赶紧奏陈皇上的主意。不过,按照徐渭的本意,戚继光只需向皇上奏明自己打算纳孙惠娘为妾一事即可——虽说国朝律法载有明文,官绅士人一律不得纳妓为妻,并不禁绝将烟花女子收为侍妾,更不必拿这种琐事私事来污浊圣听;但是,世人皆知戚继光家中阃政甚严,皇上也不会没有耳闻,大概会认为戚继光是想借一纸煌煌圣谕来压服家中的悍妇戚王氏。当今圣明天子最是体恤臣下,又素有成人之美,当年让李时珍劝说海瑞纳妾,既是延续海门香火,也是拿煌煌圣谕来压服海瑞那位脾气倔强又古怪的寡母。有海瑞的成例在,再加上戚继光的圣眷厚重,想必皇上也一定会欣然同意做这个“冰人”。皇上都首肯了的事情,严嵩父子又岂敢再以此发难!
可是,戚继光思前想后,认定自己世受国恩,皇上待自己更有浩荡如天的知遇之恩,万死也不能欺瞒君父,便秉笔直书,言说自己带着徐渭和曹闻道、钱文义三人闲逛秦淮,与一位不知名的锦衣卫六品武官在旧院名妓孙惠娘的居所寒芳斋发生了冲突,孟浪之举有污官箴,恳请皇上依照大明律法治罪。
这样奏陈,虽然自曝丑闻,有损戚继光的威名,却显得自然合理了许多。之所以不点出严绍庭的名字,是因为那是出于他们的猜测,当然不能拿这样的“不实妄言”来玷污圣听。徐渭对戚继光的这一想法并无异议。次日,他们又接到严世蕃的请柬,越发不敢耽搁,就匆匆草具一疏,密呈大内。
不过,昨日严世蕃宴请戚继光和徐渭两人,明明白白说是给他二人赔罪,再装作不知道那位闹事狂徒的身份,可就犯下了欺君之罪。此外,如今皇上驻跸南京,镇抚司暗探番子遍布街头巷尾,严世蕃大开中门迎候戚继光和徐渭两人的事情一定逃不过皇上的耳目,若是故意隐瞒,那可就成了朝臣边将私相交往,犯了朝廷的一大忌讳,皇上若是起了疑,将他们二人罢官削籍乃至抄家灭族都不无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