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江传来的酒吧音乐停止了,凤凰城浸入深沉的梦境。
江风顺敞开的窗户吹进来,夜深人静的时候,头脑最清醒。
祝童以前对江湖八派之间的关系没有关心过,现在静下来想一想,就发现个奇怪的现象。
江湖八派似乎在分裂之中,道宗与梅苑不用问已经是站在一起了,也许还有八品兰花,如今祝门也被拉进其中。
一品金佛在背后支持着四品红火,想来五品清洋也在他们那边;究竟是为什么呢?祝童可想不明白,似乎唯一置身事外的只有神秘的三品蓝石。
外面有动静,祝童探头看下去,正看到黄海房间窗户被轻轻关上,一艘小船正在离去。
不知从何时起,沱江上飞舞着白色精灵,雪花在午夜悄然降临凤凰城。
祝童有些后悔,没提前在黄海房间里按装窃听器,如今只能意想下面的香艳场景。
在下面另一间客房里,两个女孩子也没睡觉,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梅兰亭似乎觉察到隔壁的动静,拥被坐起来又躺下。
“干吗呢?”叶儿在另一张床上看书,是从祝童那里借来的医术。
“没什么?叶儿,你知道李医生喜欢你吗?”
“为什么问这个?我知道了,你喜欢他。”
“别闹,你想啊,一个男人放弃休假来陪你看病,很能说明问题。”
“梅姐,别乱猜呀,李医生是个好人,他是对我的病好奇呢。”
“好人?别以为你们桌子下的动作我不知道。” 梅兰亭刺激着她,对这个女孩的天真感觉好笑,叶儿如果知道祝童的真正身份是如今最有名的江湖骗子,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听到梅兰亭这么说,叶儿叫一声,把书扣在脸上;半晌才轻声哼唧着:“人家只和黄海谈过朋友,都准备结婚了。梅姐,你别笑我啊,我很困惑,黄海---似乎有问题?”
难道她也觉察到了?梅兰亭好奇的问:“什么问题?”
“他---黄海他好象那方面不成呢,我也不敢问,是萧萧说,我们谈这么多年还没---那个,是不正常的。”
叶儿说着自己先不好意思,躲进被窝里;梅兰亭按灭灯,蒙着被子笑的花枝乱颤。
这家民居的隔音并不好,隔壁隐约传来的声响,叶儿觉察不到,她可能听明白个大概。
一夜间,凤凰变了颜色,纷扬的雪花在占领了屋顶、树梢,石板街上湿漉漉的。
祝童一早就被黄海叫醒,没见两位小姐的面赶到虹桥。
一个苗家装扮的少女站在辆的士前,水般荡漾的眼波,乌黑的头发,白嫩的脖颈,轻盈的身材,艳丽与清纯和谐的装饰着她,真是乡村小美人。
祝童感叹:面对这样的山花,就是自己也一样要把持不住。
今天,轮到黄海被丢到凤凰城闲逛了,朵花的妈妈只见祝童一个人。
雪还在下,远处的山只能看到白色的影子,好在路上没结冰,汽车开出凤凰城,顺山间公路盘旋着。
朵花还是有些拘谨,她坐在前排,间或回头说一两句,是为做给司机看。
两个小时后,苗寨到了;朵花让司机进寨子等,带着祝童走向后山。
山下小河边,朵花解开一条小船,掂起竹篙细声细气道:“大哥请上船。”
雪里青山,苍峦被霜,间或有鸟儿清脆的叫声,在这宁静的山水间空灵的流动。
湘西的水是不结冰的,雪花落在河中,轻巧的融进去。
朵花在船头撑着竹篙,小船滑翔在小河上驶向更深的山里。
这里没有污染,浅处的河水清澈见底,水深处则通碧如玉。两岸多是缓坡,时而会经过一片峡谷。
在祝童的引导下,朵花渐渐与他熟悉起来,边撑着船边说着自己与黄海的事情,有时高兴有时担心,却没多少烦恼。
“你真的喜欢黄海吗?他已经有女朋友了。”
“他爱我更多。” 朵花轻快的哼起山歌。
“只要他能经常来看我就好了,但是,我还是有点担心啊。妈妈说明年我才能去上海和海哥在一起,他如果忘了我怎么办?”
“黄海不会忘了你的,他也说喜欢你多一些。”
“你真好,海哥说的没错;李---大哥,我能叫你大哥吗?”
“好啊,我正好没妹妹,你就做我的妹妹好了。” 祝童也喜欢上这个小女孩了,她就象周围的风景一样单纯而美好,不由得人不心醉。
“真得吗?我从小就想有个哥哥,妈妈说,就是有也是弟弟呢。”朵花歪着脑袋忧伤的说。
祝童“噗嗤”一声笑了,朵花奇怪的看着他,一会儿就开始唱起快乐的山歌;渐渐就双颊绯红,眼里似乎也能滴出水来。
雪时大时下,祝童却越来越高兴不起来,他的心思没全在小船上,一路上总有心神不定的感觉,似乎有人在窥视自己,这个感觉越来越强烈。
中午,小船进入一道支流,慢下来,终于停在一块巨石旁;祝童跳下船,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寒风被阻挡在峡谷外,两边山峰高耸,只留一小片天空,夹峙两旁的是浓密的古树和藤蔓,不时会从头顶滴下淅沥的泉水,雪花落到半空就变成蒙蒙细雨,确是片世外桃园。
“大哥,你能答应朵花个要求吗?” 朵花栓好船,迟疑着不肯带路了。
“你都叫大哥了,我也不是坏人,有什么话说吗。”
“妈妈脾气不好,她年轻时被人骗了,因为有了我就一直住在这里,你别和她一样,别伤害她。”
“朵花,我没有恶意,只想治好苏小姐的病。你妈妈真爱你的话,应该明白的一个道理,谁都有父母。” 祝童转过巨石,迎面一个山洞。
“谢谢大哥,妈妈其实很好的。你可以叫她蝶姨。”朵花露出纯真的微笑,带头走进山洞。
几条藤蔓悬垂,就是天然的门帘,山洞一人来高,里面黑黝黝的。
祝童跟随朵花走进去十多步后转过两道弯,眼前豁然明亮;祝童惊异的停下脚步,怀疑自己看到的一切都是梦境了。
山洞内是所百十平方的大厅,半是石地,后面的一半是面深潭,一缕光拄从上面照下来;洞壁上射出的一线泉水落进潭中,激出的水花在光影间漾成彩虹。
使祝童吃惊的是飞舞在水潭上的蝴蝶,大大小小的蝴蝶一团团数不清有几千只,却都是鲜活而真实的;蝴蝶或大如巴掌,或小如棋子,有些蝴蝶附着在洞壁上,钩足连须,首尾相衔,一串串垂挂至水面。
缤纷的蝶影融化进彩虹,光之中,五彩焕然,绚丽粲然。
山洞中漂浮着甜蜜的花香,朵花跑到水潭边;祝童这才注意到那里坐着个妇人。
峡谷外已经是冬季,山洞里却温暖如春,妇人只穿单衣,正举支彩色羽毛,沾着木碗里的蜂蜜喂蝶儿。
朵花与妇人交谈几句,用的语言祝童是听不懂的,终于妇人转过头。
祝童从背影上认出她就是那夜袭击自己的黑衣妇人,看到这张面孔,却不能把两中印象联系起来。
那是张美丽的面孔,看起来与朵花有七分相似,不是知道她的身份,祝童完全可以认为她是朵花的姐姐,只是,妇人身上笼罩着阴冷的晦暗。
“祝由士们都是些胆小鬼,上次有个打黑枪的,这次带来个大和尚。”
妇人把木碗交给朵花,走到祝童身边轻蔑的说:“你们汉人都是虚伪的。”
“蝶姨。”祝童勉强叫出这个称呼,回头看一眼,没看到什么大和尚,奇怪的问:“我不是什么祝由士,从来都是一个人,什么大和尚小和尚,我真不知道。”
打黑枪的事是要故做神秘一下的,和尚们的事就没必要了;祝童一直感觉有人跟着自己,想来就是蝶姨说的和尚了,只不明白她是怎么知道跟着自己的是和尚。
“朵花叫你大哥,阿海说你是好人,我相信你一次。要救那姑娘的命,一会儿就不要动手,替我照顾好朵花。”
蝶姨饶过祝童走到山洞一角,打开只木箱,取出件宽大的黑衣,又拿出具面具带上。
祝童看明白了,蝶姨带的根本就是只巨大的蝴蝶,两枚蝶翅上的金色斑纹是极美的,也是极震慑人心的。
“出来吧,穿白衣的和尚,蝴蝶洞神早看透你的伪装。”
蝶姨招手让朵花过来,她好象真的很相信祝童,披好黑衣带上双黑色手套,在身边一个黑陶坛子里沾几下,黑手套上就染上层黄的蜂蜡。祝童嗅到辛辣的味道,判断出蜂蜡里配有草药。
山洞顶的光影被遮住大半,蝴蝶乱舞,凌空降下个白衣翩翩的光头僧人。
蝶姨也跳起来,脚步在洞壁点几下,黑色衣袖飘飘,如翅膀样带着她轻盈的身体迎向白衣僧人。
“嘭!”一声闷响,黑白两个身影一合即分,蝶姨飘回来,朵花惊叫一声忙上去扶住她。
蝶姨细弱的说:“拖过半刻钟,报应自到。”
白衣和尚掉进水潭,祝童看一眼蝶姨,蝴蝶面具掩盖着她的面容,但她已经没力量再次出手了。
“邪魔外道,在此处装神弄鬼,糟蹋了大好洞府。” 白衣和尚站起来,祝童这才看清,原来是个壮年和尚,却是白胡须白眉毛。
“无耻。”蝶姨骂一句,伸手抚在胸前。
“和尚眼里没有性别,施主出手在前,怨不得别人狠毒。” 白衣和尚肩膀上有个黄色印记,应该是被蝶姨击中了;和尚没在意,眼光注视到祝童脸上。
“千面独狼,追了你两天,总算露出马脚了。祝门弟子勾结苗疆邪派,你还有什么说的?”
“祝门从来就不以正派自居,也不认为苗疆有什么邪派。这顶的帽子扣偏了。” 祝童迎上去:“这个和尚,你就是雪狂僧?”
“就是贫僧。”白衣和尚点头承认;“当初让祝门进入江湖道就是错误,道宗怕了你们,我金佛可不怕。”
“别讲历史,我不懂,也没兴趣懂。” 祝童手扣银针侃侃而谈,耽搁时间他最在行:
“你只说跟着我有什么事?是否大火轮吃亏了,躲在背后的金佛不得不出面?和尚啊,要动手就不要找什么借口,祝门不管别人怕不怕,也不怕任何牛鬼蛇神。你们装你们的圣人,我们做我们的生意,大家都为钱为利,谁比谁好多少?只披的衣服不同而已。和尚,就是我做错了,近有师门规矩,远有江湖道,什么时候也轮不到你金佛来教训我。外面下大雪啊,还鬼鬼祟祟跟着我跑这么远,难道你们金佛都是这般行经?”
“小人才躲躲藏藏见不得天日,一品金佛光明磊落、不抢不骗,没什么不可见人之事。” 雪狂僧已经跳出水潭,合什双手走过来。
祝童迎上去,却听身后朵花轻声叫他:“大哥回来。”
“阿弥陀佛,啊---” 雪狂僧刚念声佛,惨叫声就响彻山洞。
雪狂僧闯进来时,飞舞的蝴蝶都被惊散,也不知蝶姨有什么动作,忽然又聚拢起来,千百只或更多,围绕着雪狂僧翩翩起舞,弥散的蝶粉飘荡在他周围。
朵花拉住祝童的手,塞给他一个圆丸:“大哥,看不得的,眼睛要瞎掉的,快吃下去这个。”
祝童已经感觉到双眼发涩视线模糊,顾不上多想就把药丸丢进口中。
药丸的味道是甜蜜的,入腹转为清凉,迅速走部全身,眼睛的不适缓解了。
刚才还威风八面的和尚没头苍蝇样转着,雪狂僧双掌在空中乱劈,蝴蝶被击落一些,却扑上来更多。
高手到底见识多,雪狂僧知跃起扑几年水潭,把身体沉浸进水中清洗眼睛;不过看来效果有限,马上又跳出来,扬口怒喝一声。
整个山洞震荡着,飞舞的蝴蝶被这声吼震落多半到地上。
“你们暗算------。”雪狂僧摸到洞壁,找到借力处,双脚点几下,场面话也不说一句,从来处走了。
蝶姨看来很开心,咯咯笑着:“回来咯,给你吃药,当心眼睛瞎掉。”
小骗子心里后怕,原来蝶姨早把自己也算计进去了。如果不是朵花好心,八成就与雪狂僧一样,变成瞎子了。小骗子还担心,刚才吃下的药丸会不会有副作用?他对这套把戏玩得最拿手了,现在轮到自己身上,滋味当真不好受。
“朵花,你先出去,我有话对你的‘大哥’说。” 蝶姨摘下蝴蝶面具,取下黑手套。
朵花听话的应一声,乞求的眼神看祝童一眼,才倒退着出去了;她真的很单纯,根本就不明白刚才的情况代表着什么。
“你真要救她。” 蝶姨软弱的坐在地上,脸色苍白,雪狂僧那一掌对她的伤害不轻。
“我就一个女儿,海儿既然与她有了那种事,就不能再碰别的女人。你能保证我治好她后,海儿还会对朵花好?”
“我,这个你不用担心,黄海对朵花是真心的。” 祝童玩起文字游戏,蝶姨似乎未觉察到他的小手段。
“男人的真心能维持多久?她太漂亮了,又比朵花有教养,我不放心。除非,你能保证海儿娶朵花。”
“我只是个外人,怎么能干涉别人的婚姻?” 祝童有些恼,说话不客气了。
山洞里的蝴蝶已经死了大半,蝶姨又受了伤,在这个距离内,祝童有把握制住她。
“去把我的砍刀找来。” 蝶姨忽然要求道;“我现在就去杀了她。”
“你能杀了她吗?先过了我这关。” 祝童上起一步,手中银针旋转,冷冷的眼神中透出杀意。
蝶姨却笑了:“傻小子,你跑这么远讨解药原来是为了这,你爱上她了,是不是?”
“现在我放心了,只为你自己,也会帮助我家朵花的,是不是?”
祝童想想,点点头:“我是喜欢她;也会帮你女儿,朵花其实很可爱的,你完全不用如此。”
才怪,小骗子这样说完全是为宽她的心,外面的世界远比她理解的复杂。
“我也可爱过,最后还不是一个人养女儿?朵花不能走我的路,我发过誓的;朵花的第一个男人就是她丈夫,她不要品尝伤心的滋味。”
蝶姨支撑着想站起来,雪狂僧那一掌伤得她不轻,胳膊上的枪伤处渗出血迹;蝶姨晃一下又坐下,祝童上前把她搀起来。
“你真的不是祝由士?扶我到那边。”
祝童把她搀扶到山洞一角,那里有个简单的床铺,有石灶,还有不少玉米棒。
“不是,我是祝门弟子,混江湖的。贴上这个,对你的伤有好处。”
蝶姨接过祝童递过去的狗皮膏药,嗅一下,解开上衣,里面只有个肚兜。
祝童转过头去,虽然只扫了一眼,那白嫩的肌肤和丰腴的曲线还如蜜糖般诱惑,她根本就不象有朵花那样大女儿的女人。
“药早就有了,就在那上面挂着呢。” 蝶姨来到水潭边,伸手指着山洞上的一方天,十多米高处的洞壁下隐约有个黑影;“我没让朵花学本事,让她上学,怕的就是也走我这条路。”
“我去取。” 祝童让蝶姨坐好,顺石壁上的缝隙爬上去。
“朵花就是心软,上次海儿来,她就一直缠着我要解药;没办法啊,女儿有了爱人,心早不在妈妈这儿了,我要不把药藏在那里,早被她模去了。”
蝶姨絮絮叨叨的说着做母亲的辛酸,祝童已经爬到黑影处,那里只有个小石洞;他有些迟疑,其实对蝶姨不放心,怕里面再埋伏什么奇怪的东西。
“找着了吗?我用砍刀压着呢,你拉出砍刀就找到了。唉,其实我也知道这样做不好,谁没有父母呢?但是谁又知道父母心呢?”
祝童心里狠,摇手射进去三枚银针,什么动静也没有,确定里面没有活的东西,才伸出手探进去,果然,摸到只冰冷的刀柄。
“找到了吗?”
“摸到砍刀了。”
“拉出来,小心些。” 蝶姨的声音有些颤抖,祝童又起了疑心,回头看一眼。
蝶姨身边再次围绕起翩翩蝴蝶,光柱射在她脸上,那里有担忧,还有一丝解脱的宽慰。
祝童一点点拉出砍刀,先出来的是刀柄,头部镶着块指肚大琥珀;在洞顶的光线照射下,琥珀内的两只蝴蝶如活着般,连翅膀上的锯齿纹也完美整齐。
刀身出来了,刀头出来了,没什么异样。
祝童心情刚一放松,刀柄的琥珀接触到手心,手掌一麻,强烈的冷流,风一般吹进他手臂、肩膀、胸口。
原本围绕在蝶姨身边的蝴蝶飞过来,世界在分裂,祝童周围无数的蝴蝶翩翩舞动;每一只蝴蝶,都是一片时间的碎片。
“蝶神蝶神,远离我身;蝶神蝶神,保佑苗人;蝶神蝶神------。”
蝶姨跪在水潭边,凄厉的歌唱着。
祝童神志昏沉,四肢无力,手指松离石缝,飘忽如雪中蝶。
坠落?堕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