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弼听宗翰夸他有长进,脸上却没露出高兴的神色,他早不是当年的少年儿郎了,在他心目中也只对死去的老爹阿骨打和四哥宗望比较服膺,至于宗翰,宗弼并不觉得对方比自己强多少,只是宗翰毕竟年长勋高,所以这次才同意让他来指挥整场战役。但这时他也不去作无聊的意气之争,既然和宗翰所见略同,便不和他作口舌上的违拗,点了点头,说道:“都元帅所言甚是。”
东北告急后,吴乞买为求燕云援军速来,在征得病重中的斜也的同意后,分别给宗翰、宗辅升了半级,以宗翰为都元帅,宗辅为左副元帅,但东路军、西路军向有心病,叫宗翰作都元帅宗弼这还是第一次,所以宗翰听了甚喜。却不知宗弼方才叫他粘罕哥,那是为了拉近双方的心理距离,这次又叫都元帅,却微有“我乃敬你爵高非服你谋胜”之意。
不过在这个金军上下都被折彦冲骤起的威风压得喘不过气的时候,宗翰、宗辅、宗弼、挞懒等人还是尽量靠拢,希望借此度过危机。
挞懒听宗翰、宗弼这般一问一答,对他们的意思便了然于胸,知道他们终究是抛不下燕云,宁可拿会宁老家出来冒险了。东路军和西路军的首脑一达成共识,那在大方略上他便难以改变了,但他的核心利益仍然在吴乞买身上,所以还是得争一争,说道:“如今我们虽已内外一心,会宁那边也有一战之力,但我们也不能完全不援会宁。”
宗翰道:“当然不能完全不管,但也不能从这里千里迢迢调兵过去。我的意思,是请叔叔你到大定府整顿兵马,与黄龙府相呼应,同时告知按出虎水诸部,就说燕云的大军即日便会兵逼辽南,援救会宁!”
挞懒脸色微微一变,知道宗翰实没有出兵的意思,发放这假消息是要让会宁方面振作士气罢了,宗翰斜了他一眼道:“怎么,叔叔不同意?”
挞懒看看宗翰,再看看宗辅、宗弼,说道:“既然都元帅这么决定,那便这么办吧。但会宁要是有个万一……”
“不会有事的!”宗翰道:“就算会宁真个陷落,只要我们的兵势占据上风,也仍有机会抢回来!更何况会宁还未必会陷落。”
挞懒闻言大骇,宗辅、宗弼、完颜希尹等却都道:“不错。”
当下分派任务,挞懒仍回大定府去准备呼应黄龙府,宗辅守燕京,银术可守真定,娄室节制耶律余睹等在云中府严阵以待,这时金军精华全部集中到了燕云地区,女真高层对各族兵将官员的控制力便强了许多,旗下的契丹人、渤海人、汉人、奚人在这等严密监视下都不敢妄起异心,金军上下对高层命令的执行力度也比几个月前强了许多。
宗翰任会宁求生、于燕云求胜的策略实为险谋。当初宗翰召回娄室,本来只求集中兵力,但金军收缩战线后出现的舆论狂变却让宗翰察觉到一个扭转整个战局的契机!于是他竟险上加险,继续收缩兵力,并让金军在中原战场上表现出前所未有的“虚弱”,金军在两河的战线一缩再缩,终于河东只剩下雁门,而河北只剩下真定。
宗翰这样全线收缩防线,除了便于防守之外也有另外一个旁人难以察觉的目的,那就是要帮折彦冲将胜利的虚火多加一把柴火,将在舆论中已经高高在上的汉部再往空中推去!
形势的发展,一次次地证明了宗翰的预言是对的!折彦冲果然打不下黄龙府,不但如此,他还被迫在华元一六八一年未到来之前就撤兵转入防卫状态,这让原本还对宗翰有微词的挞懒也振作起来,全面配合宗翰的各项指令。
“这是一个陷阱!”
萧铁奴和杨应麒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却很难去改变这个现状。如果是人为的、单方面的陷阱,那多半也可以人为地、单方面地去戳破,但眼前的这个局面却并不是宗翰一手策划,而是他利用局势的微妙去推动促成,所以就算汉部中的明眼人看出了其中的不妥,但也难以只手挽回。
人之局破之易,天之局破之难。
“给我攻!”
宗颍在真定城下身先士卒,本已开始显出疲态的汉军也因此而再度爆发出一个小小的士气**。
“出发吧。”
犹豫中杨开远终于同意大军围攻燕京,之前他旗下的军队一直在燕京、塘沽之间与金人游战,并没有展现出与他声名相符的霸气,反而让他在中原义军中落下胆小鬼的骂名。
“只要攻下真定,只要攻下燕京!那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杨应麒虽然忧心忡忡,但他也知道当前汉部士气如虹,宗颍他们并不是完全没有机会。如果中原的军势能先一步攻克燕京和真定,那金军在燕云地区的地盘就会缩小到难以自养的地步。而且燕京一旦到手,宗辅留在辽西走廊的兵马如果不撤走就得面临被关门打狗的危局,如果撤走石康就能趁势进入燕京,辽河流域和燕赵平原便会连成一片,杨应麒趁机将中枢移到燕京,就能同时指挥东北和中原两个战场,到了那时赵构就算真抄了汉部的后路杨应麒也不怕了!
杨应麒所希望的局面,也正是宗翰所担心的局面。他和真定的银术可、燕京的宗辅早已经约好:一旦双方出现不支马上点燃烽火,金军隐藏起来未用的生力军将以最快的速度前来营救。
真定城下的战斗一天比一天激烈,守军已完全是在拼命了,但银术可就是不点烽火!这个与娄室齐名的马上猛将在这次战役中展现出了不亚于杨开远守辽口时的强硬,此战胜负未决,但银术可已经立下了“攻守俱能”的威名。真定城内的准备本来就充足,这时城内守军又知道外有强援,所以银术可手下兵将的士气才能在一次次的打击中屹立不垮。
“好硬……”
宗颍咬紧了牙关,但他内心深处其实已经开始感到疲劳,甚至厌倦。眼前这座坚城本属于中原政权,如今被胡人窃据后居然也有这样可怕的韧力,这一点是他始料不及的。将近十五万的兵马已在这座城下耗费了多少时日?宗颍竟然疲惫得忘记了。
这天黄昏后,攻城无果后撤下来的汉军士兵三三五五各自回营,近几日汉军的攻势越来越像应付了事,大多兵将脸上对未能攻下真定都是一脸的麻木。在这种气氛的渲染下,宗颍忽然感到一阵恐惧。
而在这时,秦桧已经回到了建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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