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肥如乌桓营寨遭到偷袭的同时,因焚烧乌桓族兵尸体导致暴怒的乌亚律其率领激愤难当的乌桓族兵倾巢而出,天未亮便在令之城外列阵。前两日泥泞的土地早已干涸,更被秋风吹冻坚硬无比。站在上面,乌桓骑兵获得了久违的踏实感觉。
乌亚律其独自立于阵前,重剑指城高声辱骂:“汉人全是孬种,只知道躲在城里放箭,等今日破城,定将你等斩尽杀绝!”
高勇正气凛然站于城头,扫视眼前怒气冲天的乌桓兵卒,嘲笑道:“你要战,便作战!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是男人你就上来打!”
众郡兵一同嘲笑:“对呀,是男人就上来打!在下面唧唧歪歪……哈哈哈!”
乌亚律其咬牙切齿:“该死的汉人……围城骑射!”
“呜——”进攻号角吹响,两翼骑兵先后奔驰起来,向令之城头倾泻自乌桓攻城以来最密集猛烈的箭矢。随后,高举大盾的乌桓步卒缓步靠向城墙。
副将观察城墙,发现汉军眨眼之间全部躲在墙内,骑射的效果并不理想,遂建言:“大帅,我军强攻一处对汉人极为有利,属下建议分兵两侧攻其左右。如此汉人必然分兵守御,然后再全力进攻北城!”
乌亚律其眯眼道:“不急!”
高勇借铜镜观察城外情况,见乌桓步卒行进缓慢,骑兵也躲得远远,心中稍安。但是,那黑压压的一片却始终让人提心吊胆,倘若乌亚律其像赫连恒一样不计后果的强攻,别说现在城内能作战的两千余人,即便再加上两个步兵团也不见得能够顶住。
彭呈问道:“太守,外面情况怎么样了?”潘严也焦急的望来。
高勇笑道:“乌桓人被我军的弩箭射怕了,躲在大木盾下学乌龟爬。看样子我们先睡一觉都来得及。”
闻听此言,周围几人同时轻笑。潘严崇拜道:“太守镇定自若,严深感钦佩。”
说话间,城外射来的箭矢逐渐稀疏。彭呈拿起身前一支“喀吧”掰折再扔出墙外:“乌桓人要攻城了!”
“呜——”又是一阵号角,乌桓骑兵的马蹄声逐渐靠近,步卒的呐喊亦随之而起,云梯靠墙声、攀爬声、喝斥声……
高勇再次将铜镜举过墙头:“告诉将士们准备……开始攻击!”
霎时间,令之城头一片弩箭激射而出,如同决堤的洪水将云梯上面及其周围缺少大盾防护的乌桓步卒冲刷得干干净净。随后,数百杆木枪被先后掷出,将躲过弩箭的漏网之鱼悉数刺杀。仅片刻,城墙下便堆起数百具尸体。
第二批弩兵起身后,将弩箭全部射向远处掩护的乌桓骑兵。数十骑落马后,其余骑兵迅速退后躲避,将中路强攻的步卒暴露在汉军的直接攻击下。箭矢、木枪、巨石、圆木连续不停的倾泻在乌桓族兵头顶,即便他们有木盾也阻止不了伤亡的快速增加。
副将视线扫过城墙:“大帅,依属下看,汉军已基本集中于北城。”
乌亚律其冷眼打量,猩红血丝逐渐布满双眼:“嗯,差不多了!吹号,命令伏兵开始攻城!你去东城督战。”
第三次急促的号声响起,高勇一愣,举目眺望,并未发现对面乌桓兵卒有任何异动。彭呈奇道:“乌桓怎么了?光听号响不见人来?”正在众人惊疑间,城下的乌桓兵突然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发疯般向城上攀爬,其身后十几面大木盾同时掀开,隐藏在下面的乌桓兵一起拉弓放箭压制城头。
高勇惊诧之际三五支箭急奔面门而来。彭呈见势不好大吼一声:“太守小心!”跟着飞身扑上将高勇推向一旁……“噗!”一箭穿透甲胄深深插入彭呈肋下。
“彭县尉!”高勇惊呼一声爬上前去将他扶起,“怎么样?”
“不碍事,一点小伤而已!倒是太守要小心,看那几箭好像专门针对您的!”彭呈虽然嘴上说没事,可豆大的汗珠仍然渗出额头不断滚落。
“勤务兵!快将彭县尉抬下去医治!”
“报!禀告太守,东城出现乌桓兵卒,此刻正在猛攻,请太守立刻派兵增援。”
“报!禀告太守,西城出现乌桓步卒,正死命攻城,驻守的二百郡兵抵挡不了多久,请太守……”
突遭变故,高勇一阵慌乱,心脏狂跳不止,呼吸频率明显提高。看着刚刚被抬走的彭呈,看着头顶不断射来的箭矢……“冷静!一定要冷静!”高勇紧咬嘴唇,用疼痛驱除紧张与慌乱,“潘县令,城内还有多少青壮可用?”
潘严猫腰靠近:“不足一千,里面还有三百多人身负轻伤。”
高勇擦去额头汗水:“顾不了那么多了,能打仗的全都拉上,立即支援东西两城。你现在赶赴西城,无论如何要将乌桓顶回去。弩兵团长!”
“属下在!”弩兵团长急匆匆跑来。
“立刻向东、西二城各派一营弩兵,哪怕肉搏也要将乌桓压在墙下。杨凌!”
“在!”
“率领侍卫连随时支援各城墙。”
部队调动立刻展开,此时,已经可以听到东西两城传来的喊杀声。北城兵力抽调近半,导致乌桓受到的压制骤减。乌亚律其冷笑:“传令骑兵立刻上前,汉人坚持不了多久了!”
面对潮水般涌上城墙的乌桓步卒,高勇抽出战刀大喝道:“弟兄们,为了家人、为了乡亲、为了新军的荣誉——斩杀敌兵,誓与令之共存亡!杀!”战刀直劈将眼前刚刚爬上来的乌桓步卒击落城下。紧张与胆怯早已湮没在战场上浓烈的杀意之中,即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在这样的环境中亦会挥动刀剑搏命砍杀。心脏仍在怦怦狂跳,额头早已血脉喷张,看着一个个敌人被自己砍落下去,人类的凶残本能显露无疑,无论平时多么温文儒雅,在这一刻都将变作一个模样——杀!
北城的郡兵看到太守亲自上阵斩杀敌兵,士气为之大振。当官的都奋不顾身,自己还有什么好惧怕的。抱着这种信念,郡兵战力大幅提升,不知疲惫、不顾生死的与眼前的敌人奋战,惨烈程度比上一场有过之而无不及。许多弩兵射完箭矢后来不及补充,便纷纷拿起身边的武器与乌桓人肉搏。勤务兵虽属支援兵种,却仍然全体登城血战,以必死的信念履行保护家人乡亲的承诺。
观战的乌亚律其早已没了笑容,僵硬的脸上竟开始抽搐起来,身后的乌桓兵卒也悄无声息,完全彻底的被对面的战场震慑。“汉人……汉军……”乌亚律其呆望中默默地念道。
“大帅,汉军增兵西城,至今仍无法登上城墙。”
“大帅,东城出现汉军援兵,数次猛攻皆被击退!”
“怎么会这样……汉人不是这个样子啊!”
时间缓慢流逝,战局始终未有多大改观。乌桓兵潮水般涌上,又潮水般退回,仿佛他们攻击的不是城池,而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无论波涛如何猛烈汹涌,始终无法撼动大山分毫。朝阳一点点升起,阳光普照下一切如梦似幻。
一骑飞奔而来,“大帅,我军已经攻上东城,请大帅立刻发兵增援一举击溃汉军!”
乌亚律其深吸口气:“汉人……不可再轻视了!传令,剩余兵马全部支援东城。”
“什么!东城一段被乌桓攻占……”满脸漆黑、满身血污的高勇惊呼道,“该死,勤务营!”
“到!”一名连长从人群中杀出快步跑来,身上数处伤口血染征袍。“太守有何命令?”
高勇一愣,急问:“你们徐营长呢?”
连长闻言,双眼立刻泛红:“报告太守,徐营长……徐营长在半个时辰前……壮烈牺牲!”
伴随脑袋“嗡”的一下,高勇立刻闭上双眼,“原来如此……勤务营还有多少人?”
“尚未统计,属下二连还有二十二人可以作战。”
高勇心头一沉,勤务营都已经伤亡过半……“命你暂代营长之职,立刻集合勤务营支援东城!”
连长愣住:“太守,如此一来北城兵力……”
高勇轻叹:“顾不得那么多了,能顶一会是一会!”
这时,伤口处理完毕的彭呈紧咬牙关再次登城:“高太守,此城不可久留。您还是带领伤兵先行离开,属下在这里拖住乌桓!”
高勇一把抓住他的衣领:“说什么话!你先指挥伤兵撤离。”
“可是……”
高勇望向东面大吼道:“将士们坚持住,再一会,我们的援兵就将赶到!”虽不知是真是假,这句话仍然迅速传遍令之的每个角落,奋战中的士兵再次提起精神与乌桓血战,不为别的,只因他们相信高太守、相信三郡的大都督。
……
“禀告高都尉,侦察兵送来消息,乌桓主力正在围攻令之,情况危急!”
高顺勒停战马:“传令:轻骑2团1营立刻取近道奔令之东门,其余部队加速前进!”
“遵令!”二百余骑兵脱离大队拐进南侧林中小路,飞扬的灰尘转瞬间消失在秋叶飘落中。
……
激战仍在继续,乌桓不计代价的猛攻终于见到效果,越来越多的乌桓兵站上了城头,汉军的抵抗逐渐衰弱,厉害的弓弩也因步卒的冲击时断时续。此时此刻,唯独三座城门尚未开启。优势在逐步扩大,乌亚律其高悬着的心逐渐放下,他知道攻占令之只是时间问题。
对面,高勇已经身受三处刀伤,尽管不重却仍疼痛难忍,挥动战刀也倍感乏力。如果不是身边十余名护卫拼死作战,只怕……扫视城墙上的战场,双方兵卒混杂在一起,早已没有了秩序。此刻,城内所有能拿起武器的士兵全部投入战斗,拼尽最后的力气将乌桓挡在城外。因为谁都明白,此时若退,必将遭到乌桓骑兵追剿死无葬身之地!
高勇使尽全力架开敌人刺来的一枪,忽然身后响起彭呈的嘶哑吼叫:“弟兄们,跟乌桓拼了!”高勇扭头望去,只见彭呈单手提刀刚刚将一名乌桓兵斩杀,而他的身后,那些受到重伤的郡兵纷纷靠墙站起,拿起弓弩向附近的敌人射击,为战斗贡献自己所有的力量。
高勇扶住彭呈骂道:“你怎么还不走?”
彭呈眼含热泪:“天下哪有主将奋战小兵先走的道理!弟兄们,高太守都能与城池共存亡,我们怎么能做孬种!”后面正在扶墙登城的郡兵一同高喊:“我等愿与太守共存亡!”最后的兵力投入进来,将乌桓死死抵挡在距城门五丈之外。
东城战场,副将骑马站立,眼望面前战场不断喝骂:“快点夺取城门!开城门者重赏!”乌桓兵卒受到鼓舞,发起一波又一波猛烈的攻势。一千余骑兵守在门外,焦急地等待城门开启的一刻。
副将看到汉人死战不退,皱着眉头骂道:“这拨汉军是不是吃错药了?一个一个全不怕死!”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大喊:“小心啊!汉军偷……”话未说完便淹没在滚滚马蹄声中。副将急忙回头,双眼立时惊恐万分,一边拨马躲避一边惊叫:“快转身,汉军骑……”
“噗!噗噗!”三支弩箭先后射来,两支中其胸口,一支正中喉咙。紧跟着一片黑雨落下,副将周围密集靠在一起的近百乌骑几乎全部落马,受惊战马立刻嘶鸣逃窜,导致骑兵队形大乱。
“全营听令:列冲锋阵,杀!”在乌桓骑兵惊慌失措中,李政一马当先冲出树林,跨下战马一越而起,腾空跳过面前的浅坑,落地之时,李政手起刀落将两名敌兵斩杀。其后,二百余骑兵先后冲出,迅速排成一线冲击城外站立的乌桓骑兵。
袭击使乌桓骑兵立刻陷入极其被动的地位,许多骑兵尚未来得及拨马转身便命丧轻骑兵刀下。其余乌骑见状不妙,立刻向两侧奔去,意图甩开追兵,待转过身后再正面接敌。但,汉军骑兵根本没有追击的意图,穿透乌桓骑兵后,头也不回径直杀奔城墙下等待攀爬进攻的步卒。刚刚逃开的乌桓骑兵傻在当场,眼睁睁看着步卒在毫无防备中惨死于汉军骑兵刀下。
李政将马刀高举向天:“散阵!杀退乌桓,解救令之!”霎那间,二百余骑兵分作五十个小队,如同落地后化作无数小球的水银砸进乌桓步卒之中。
此时乌桓步卒正在全力攻城,完全料想不到身后会出现汉军骑兵。他们手中的大木盾全部举向城墙方向,亦由此,许多兵卒没有戴上随身的圆盾,有的也仅是尚未出鞘的短剑。背对骑兵,加上毫无防备与防护,遭遇的下场可想而知……
真正的腥风血雨已经展开,轻骑兵撞入乌桓步卒后他们才发现遭到袭击,再想反抗为时已晚。人头如同蹦豆不断的飞上天空,血雾迅速弥漫战场……
“援兵来了!”东城的弓弩兵最先喊叫出来,那一身红色军服,那一身黑色铠甲,还有那明晃锋利的马刀……乌桓的进攻瞬间崩溃,上下夹击的后果是伤亡大半四散奔逃。匆忙赶来援救的乌桓骑兵亦无法制止,反倒被步卒冲乱遭到汉骑大肆屠杀。
“太守,你听?”彭呈惊讶道,“东城那边好像在喊援军来了!”
此刻,高勇的目光落在对面通向肥如的官道上,一片小小的急速扬起的尘土后面是一片规模更大的飞扬尘土,轻骑兵的冲锋号角更隐隐传来,“告诉将士们,援军来了!我们的援军来了!”
不仅是高勇,此刻战场内外所有人都将注意力移向官道上的奇异景象,战斗的呐喊因而骤减。
看到城上汉军的反常与亢奋,乌亚律其很是纳闷:“汉人怎么一惊一炸的!咦……”东城方向,乌桓骑兵狼狈奔跑回来,其后跟随着丢盔弃甲的步卒,一个个大呼小叫恐惧万分。乌亚律其立刻恼怒,正要遣人去问,却惊讶的看到步卒身后跟随而出肆意砍杀的汉军骑兵。
“怎么回事?哪里来的汉人骑兵?”
“大帅快看东面!”
“又怎么……那不是契里安的人吗?”
“后面,大帅,看后面!”
“啊!又是汉人……骑兵!”这一下如同凉水从头泼到脚,乌亚律其打了一个巨大的冷颤,脑袋瞬间失去了反应能力。直到汉骑冲进城外的平地后,乌亚律其才吼叫道:“把所有的骑兵都调过来!一定要将汉军骑兵打退!”
“呜——”号角第四次响起,不过里面充满了急躁与不安。北城的骑兵最先迎上,西城外待命的骑兵也飞奔赶来。但是,仓促的变阵、仓促的准备造成仓促的迎战……又是一片黑色箭雨,只不过比刚刚东城的更多更密。数百举弓搭箭准备射击的乌桓骑兵瞬间淹没在黑雨之中,倒地的尸体成为后继骑兵的障碍,仓促组成的阵形立时瓦解,混乱在这数千人的骑兵队伍中迅速扩散。
高顺举枪前指:“冲锋阵,杀!”
千余轻骑同声大喊:“杀!”
一个巨大的以高顺为顶点的三角锥急速撞进混乱中的乌桓骑兵群,又一次腥风血雨……刚刚体会到马鞍、马镫好处的轻骑兵此刻将其威力彻底发扬。一把把战刀左劈右砍,一次次撞击取敌性命。汉军骑兵第一次拥有了比乌桓强大的战力。
装备优势、训练优势、战术优势、心理优势、气势优势等等综合在一起,出现了百年来第一次对草原民族的战力优势。
乌亚律其震惊的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切:“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