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阳城外出现一支四千余人的乌桓兵,沿官道铺开足有五里,首尾骑兵,中间是千余步卒,衣服脏乱颜色不一,懒洋洋地在阳光下缓慢爬行,仿佛新阳已是囊中之物。
高顺怒道:“主公,就是这支乌桓贼畜沿路烧杀掠夺!”
高勇冷笑:“都尉消火,过会儿一定让你杀个痛快!传令:弓兵、步兵全部藏于墙垛下,城上仅留五十人,务必装出惊慌失措的样子!”言罢望向沮授征求意见,沮授微笑不语轻轻额首。
片刻,新阳城上一切准备就绪,步兵紧靠剁墙举盾护顶,弓兵紧挨步兵严阵以待。高顺提盾持剑左右巡视,不住为郡兵打气鼓劲。高勇和沮授在卫兵的保护下站于后侧,将全副精力放在城外的乌桓兵身上。
乌将走在最前,高昂着头蔑视周围的一切,在他眼中幽州辽西如同自家后院,随来随走随拿随取。今次提前一月侵扰辽西也是他大力撺掇苏仆延提出的,当然乌桓粮草不济是主要原因。谁让去年幽州歉收,导致乌桓四部都断了粮。虽然乌桓以放牧为生,但也不能天天杀马羊吃肉啊,况且最近几年投奔来的人、抓来的奴隶越来越多,实力增强了,粮食却越来越难以为继。
“报!前面新阳城四门紧闭,城上守军混乱不堪。”斥候禀告情报。
乌将眯眼眺望新阳城,嘴角挂上得意的笑:“告诉勇士们到城里去休息,住汉人的房子,睡汉人的女人,吃汉人的粮食去!”命令下达,乌桓兵立刻精神抖擞,高喊着口号、大声地吵闹,推推搡搡、拥拥堵堵的在城外重新列阵,左右两翼骑兵护佑,中间步卒持矛挺立。
高顺指点步卒道:“乌桓人只有侵扰汉疆时才用步卒,哪些甲胄、矛戟均是从汉军手中夺取。”
高勇扫视乌阵:“都尉可有破敌之法?”
高顺自信道:“引敌登城,诱敌近战,弱其骑射优势,叫他们有来无回!”
“呜——”随着乌桓吹响了号角,高勇精神一振,来到这个时代的第一场防守战开始了。
乌将居中不断发出命令,两翼骑兵最先开动。左翼出阵,疾速奔向城墙,乌桓兵凭借良好的骑术操控马匹保持各自间距,手中扬起弓搭箭拉伸瞄准城上……
高顺吼道:“举盾护顶,小心弓箭!”说着自己也靠在剁墙后观察。高勇蹲在墙后猫腰细看。马蹄隆隆声中,一层薄雾猛然脱离乌桓骑兵盖向新阳。高勇心叫‘妈呀’立刻缩头躲回墙后,耳边刹那间传来箭矢特有的破空声,紧跟着周围响起‘噼里啪啦’如同雨滴落地。
高顺再次提醒道:“全军注意第二波弓箭!”话音未落,左翼骑兵的第二波箭矢离弦,这一次距离城墙最近,几乎是在平行状态下射出,箭矢由左侧斜射进来,城墙上响起了呻吟声,显然有郡兵中箭负伤。
高勇见状发出命令:“重伤兵趁敌攻击空隙立刻下城治疗,轻伤兵尽量留下来继续战斗!”说着再次缓缓抬头向下望去,此时,左翼骑兵奔至右翼,右翼骑兵已然狂奔而出,手中弓箭已经瞄准了城墙……看到这些高勇才明白骑射的方法,心想:“怪不得三国九里面骑射那么强悍,动辄五六千的杀伤!这现实中也丝毫不逊,马速加上箭速不仅射程大增,威力也变强,让城上守军很难还击。如果一次骑射有三千,反复数次的话……”高勇心底一阵寒冷,明白到乌桓崛起并非侥幸使然。
前后小半个时辰内,乌桓骑兵差不多倾泻下十几拨箭矢,弄得城上随便落脚都能踩到两三支。当然作为代价,郡兵亦有百余人受伤。这多亏事先有所准备,如果是突然遇敌,后果不堪设想。
此时,城外的马蹄声渐息,仅余马匹偶尔的嘶鸣。高顺靠近低声道:“主公注意躲避,步卒快要攻城了。”
乌将催马上前高声道:“城上汉人听了:乌桓峭王苏大人要你们交出今年的岁粮,让你们县令立刻准备好一万石,否则城破之日即是遭殃之时!”
听到如此拗口难闻的蹩嘴汉话,高勇‘扑哧’笑了出来,引得周围几人一同发笑。第三次抬头望去,乌桓步卒不知何时准备好了几个云梯,人数也增加一些。遂奇道:“高都尉,乌桓畜牲怎么这么快造好了云梯?”
高顺瞄了一眼回禀:“回主公,这些云梯应该是之前准备好的,搬运它们的队伍刚到,看来他们是决心攻城了!”
高勇的目光落在乌将自傲的脸上赞同道:“嗯,王八吃秤砣,确实是铁了心了!”
高顺又听到一个新词‘王八吃秤砣’,正要详问,却听见外面号声再响,知道最近苦的战斗开始了。
乌将看到城上空无一人,侧听城内寂静无声,以为守卫郡兵早已吓得屁滚尿流,懒得再派斥候绕城侦查,直接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步卒攻城暴露出他们与汉军的不同。汉军攻城,步卒行动整齐划一,抬云梯的走在前,登城的步卒跟在后,以鼓声为准绳齐进齐退。而这乌桓兵完全没了法度,一群人蜂拥上前,下了马匹仿佛失去了保持间距的能力,密的密、松的松,急的急,缓的缓,往往步卒跑到了城下,云梯还在半路上……
听着城下近在咫尺的嘈杂混乱,高顺果断发出命令:“步兵继续隐藏拾取箭矢,弓兵上前射杀城下敌兵!”
乌将仍在高傲地眺望新阳城,在他眼中此城已如裸城一般,只需乌桓勇士往上一站,那些汉民各个如待宰羔羊……然而,美梦尚未成真,乌将的笑脸便已僵硬……城下的乌桓步卒仍在叫喊着、推搡着、呼唤着等待那迟迟未到的云梯,等待那即将入城烧杀淫掠的快乐……突然,不知是谁大喊一声,瞪着惊恐的双眼望向城上。前进中的云梯嘎然止步,抬梯者大张着嘴,目光同样落于城上……
此时,拥堵在城下的乌桓步卒才发现情况不对,眼见身后的兄弟扔下云梯包头鼠窜,还有些脚步慢的竟如见鬼般掉头往回跑;此刻,他们才仰头望向城上……
高顺弓箭在手暴喝道:“箭无虚发——射击!”五百弓兵同声高喝:“杀!”箭矢如暴雨般倾泻而下,带着无尽的愤怒与仇恨,带着即将崛起的自信与自豪!如此短的距离,如此强的劲道,乌桓兵来不及做任何反应。
仰头上望的被利箭贯穿额头、眼鼻,带出的白色脑浆、红色血液交织在一起成为吸引昆虫的绝佳味道;提盾的不等抬手遮蔽便被箭矢直贯头盖骨,呜呼哀哉中直挺着脑袋倒地;四处奔逃躲避的最是凄惨,饱受箭雨折磨,身上、腿上、胳膊上无不成为靶标,在哀嚎痛苦中一点点流尽生命。相比之下,那些一击毙命的反倒幸运许多。
乌将僵立半晌,直到被逃回来的步卒唤醒。“射!射死他们!”配剑乱挥,骑兵匆忙整理队形,一片吆喝声中再次上阵。可为时已晚,城下的战斗已经结束,五六百乌桓兵惨死,血腥之气散入空中随风飘散,令人恶心呕吐。
新阳城再次恢复平静,只有呼呼风声不时吹过。乌桓骑兵的骑射又进行了半个时辰,直至所有的随身携带的箭矢射光才停歇,而新阳城自始自终不见任何人影晃动。随后,乌将又发动两次攻城,与第一次情形雷同,部分死在墙下,爬上墙的也无法立足,被守军大肆砍杀,直至伤亡过千,乌将才回过神来,知道自己上了敌人的当,急忙收兵,一边派人通禀赫连恒,一边派出斥候侦查附近有无埋伏。
乌桓兵退却之后,高顺指挥郡兵下城休息。郡兵们兴奋异常,仅伤亡百余人便让不可一世的乌桓丢下四五百具尸体,更是仅摸到墙角,如此防守佳绩几年来不曾见过。一个个摩拳擦掌等待来日再战。
回到县府,高顺依然一幅波澜不惊严肃认真的表情,平静道:“打得敌人措手不及才有此胜,但切不可轻视乌桓,他们毕竟击败过匈奴、鲜卑,绝非善类。如今郡兵实力已现,明日定是一场恶仗。为防不测,主公不可再登城助战。”
魏明同样出言劝阻:“高都尉所言不假,请主公在城内调度指挥。城墙上有属下和高都尉,保证乌桓贼寇来两个死一双!”
高勇心中感动,说道:“勇还是要登城露面,更要让乌将知道是谁,如此方能引诱赫连恒率领大军前来,避免玄菟遭殃,也为孙泰创造机会。”
高顺担忧道:“赫连恒手中尚有三万余兵马,凭借新阳小城抵御四五千敌兵尚且艰辛,更何况三四万……只怕连半日都难以坚持。毕竟这里没有宾徒那样高大的城墙拱卫,城内青壮也迁徙干净,打不起消耗战。”
沮授笑道:“打不起消耗战的应该是乌桓,主公用两千郡兵拖得它越久,对它越不利。现今只要把赫连恒的兵马引来新阳即是胜利。”
高勇补充道:“正是如此,敌进我退,敌疲我扰,敌退我打,敌逃我追。而为了让赫连恒死心塌地的过来支援,今后几天要做两手准备。一,坚守城池并给予敌兵狠狠的打击;二,制定好撤退计划、选取最佳路线,让赫连恒欲追不能、欲罢无力!”
……
九月二十四日,乌云笼罩着辽西大地,遮蔽阳光,阴郁憋闷。宾徒县府,赫连恒斜躺在政堂里,视线在屋内游走,惊讶于房屋的构造:“汉人造的房子真是不错,几根木头这么一搭,嘿还就是不倒!要是草原上也有这样的房子那该多好!多有气派!”
赞赏声中,副将悲伤着脸走进:“禀告大将军,刚刚斥候送来消息……”
赫连恒瞥他一眼不悦道:“快说,又怎么了?”
副将支吾半天才开口:“斥候送回消息,勒麻统率的三千余乌桓勇士的尸体在宾徒正南百里外的柳平山谷中发现,皆被大火焚烧。山坡上留有战斗混迹,估计勇士死前曾奋勇杀敌。”
赫连恒惊呆得半晌无语,只见嘴角张张合合却始终不见一言片语发出。恰在这时,马蹄声由小变大急速奔近。赫连恒一惊,不祥的预感奇袭心头。
“报,大将军!索伦将军进攻新阳城时中敌埋伏,损伤千余人,特请大将军增兵支援!”
赫连恒怒吼道:“什么?五千兵马居然攻不下一个小小的新阳?还损伤过千?”
副将脑筋急转觉察出其中某种联系,对赫连恒道:“大将军,此时颇有蹊跷。勒麻在柳平出事后仅四五天攻占新阳受阻,而柳平距新阳不过三天路程……会不会是袭击勒麻的人干的?”
听到副将的分析,赫连恒也稍稍恢复冷静,将这段时间一连串的怪事整合起来:九月九日,宾徒东南巡逻的斥候遇袭,死伤数十人,其后再无事发生;几天后,前去追踪的兵马于柳平遭袭,损伤近五千;现在进攻新阳受阻,又折损千余人……此外,敌兵有辽东口音,由东向西的移动轨迹……
赫连恒与副将几乎同时喊出声:“是玄菟边军!”可旋即被赫连恒否决:“那玄菟边军已于年初调往辽东……难道是去而复返?”
副将建议道:“大将军,无论何种情况,玄菟此刻守军决不会很多,应当立刻率兵进攻。除了劫掠钱财外,还能赶上那里的秋收,一举两得!”
赫连恒摇头道:“汉人不会如此简单,看起来是边军救援辽西,实际上极可能是他们的诡计,引乌桓大军向东,而后在半路上借助地利袭扰阻碍,等到进入玄菟,只怕粮食都入了他们的仓。到时候又得靠攻城,死伤会更大。反倒不如直扑新阳,哪里距离近地势平坦,汉军无险可守,急行一天半即可赶到。”
副将沉思片刻赞同道:“大将军分析透彻。不过,最好再派一支兵马东进玄菟,抢不到东西吓他一下也好!”
赫连恒拍板定案:“由古伦率三千骑兵大张旗鼓东进,吸引汉军的注意。本将军连夜奔袭新阳,攻占新阳后再杀向玄菟,一定抢它个粒米不留!”
……
中部鲜卑慕容帅帐内,阙居、轲最居右,置-落罗、日律推演居左,慕容大帅居于正坐。冯玉立于帐内,于游走间将鲜卑、幽州、乌桓所面临的情势一一述说,为了表述清楚更是准备了一张地图。第一次面对如此场面,说不紧张那是假的。这五位是鲜卑诸部中实力最强的,当然东部鲜卑那几位不在统计之内。轲其塔站在轲最身后充当临时翻译,将冯玉的话一一解读。
慕容部族大帅名叫莫护安,年逾四十,面容矍铄双眼炯炯有神,视线不离冯玉片刻,脑中思虑着冯玉话中的含义。其子莫护跋十五岁,立其身后。阙居明显苍老,额头皱纹深陷,面容憔悴神色黯淡,猜其六十仍会有人相信,不过据轲最所说其不过五十,如此显老只因大败后忧劳所致。
置-落罗体格稍胖,宽厚的肩膀在衣饰的衬托下尤显威严,虽年逾五十却仍健朗如常,笑容可掬的脸上透着一股和蔼可亲的平易之气。日律推演最是年轻,三十出头即继承了乃父的部落族长之位,更与南面的匈奴打了几仗,逼其臣服岁岁纳贡,算是鲜卑新生代相当厉害的角色。
待冯玉描绘出鲜卑诸部与玄菟联合的壮美前景后,莫护安平静如常,淡淡地问道:“特使之言确很打动人心。不过,那乌桓四部同生共死,如若苏仆延遇袭,其余三部拼死相救又当如何?假如东部素利、宇文莫槐不理会夫余兵马一意救援又当如何?身为部族大帅,要以全族为上!”
日律推演紧接莫护安质疑道:“哼!让阙居、轲最杀入苏仆延腹地劫掠,让其余几部出兵牵敌耗费粮草,如此安排,只怕本大人答应,手下的部落族人也不会答应!”
置-落罗仍旧微笑,细眯的眼缝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明。轲最听到话中带刺,当即便要驳斥,却被身后的轲其塔示意等等,遂勉强压住火气。阙居已经满面通红,额头青筋暴露,他是最不想这样的机会流走的人。
冯玉扫视众人,想起高勇曾经使用过屡试不爽的方法——哈哈哈大笑,直笑得众人莫名其妙才收住笑声说道:“本以为诸位鲜卑大人、大帅均是人上之人,必能做出超常之举,想不到如此见事不明畏首畏尾,如何做得大事?”
置-落罗神情一怔,问道:“特使此话何意?谨慎细致些也是错?”
冯玉摇头道:“谨慎细致没有错,错在过犹不及,徒然让机会从身边流走!刚才已经将现今局势析明,苏仆延分出一半兵力南侵,而其余三部不见响应,由此可见乌桓四部在这一点上存在分歧,甚至可能会产生矛盾!”
莫护安已慢慢体会出其中深意,出言询问:“如何存在分歧?”
注:三国时,鲜卑族首领莫护跋率领族人迁居辽西,曾随同司马懿征讨割据辽东的公孙渊,立下战功,被封为率义王。莫护跋在荆城以北(今河北省昌黎县境内)建立国家。据说当时北方的汉人流行戴步摇冠(一种带有悬垂装饰物的帽子),莫护跋见了也很喜欢,也做了一顶,整天戴在头上。鲜卑人见了他这种打扮,都称他为‘步摇‘,因当地语言‘步摇‘同‘慕容‘读音相近,所以传到后来就成了‘慕容‘。莫护跋的后人便干脆以此作为部落的名称。西晋时,慕容-占领燕北、辽东一带,自称鲜卑大单于,他的儿子慕容-后来建立前燕国,从此正式以慕容为姓。东晋十六国时,慕容氏在北方先后建立了前燕、后燕、西燕、南燕等国,前后历时七十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