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和五年(公元182年)九月九日清晨,先头骑兵赶至辽西边界。高勇立于坡顶眺望,目光所及不见任何人类活动的痕迹,笔直的官道上没有行人车马,便是车辙也不知是何日所留,几乎被风雨抹平。
高勇低声问:“高都尉,根据你的经验,乌桓斥候组成如何?派出间隔、距离间隔又是如何?”
高顺立刻回禀:“乌桓斥候多以十骑一组,每半个时辰派出一支,距离间隔约在十里上下。不过他们的速度不容小觑,往往一支小队遇袭发出求援号声,附近斥候片刻即到。以前顺曾试图偷袭,却都因此点而功亏一篑。”
高勇思索道:“速度快确是一大威胁……高都尉还记得离开宾徒五十里时望见的绵延上百里的山脉吗?”
高顺道:“那是山脉尾段,据说此山脉一直延伸至玄菟境内。”
高勇点头道:“医巫闾山,其地势越向东越险峻。高都尉,勇想一法不知能否实行?”
高顺向山脉方向望去说道:“莫非主公打算将乌桓斥候引入山区?”
高勇确认道:“对,这是第一步:诱敌深入瓮中捉鳖。第二步:利用乌桓的求援号声再将附近的斥候吸引过来,利用时间差将救援斥候予以歼灭!如此在乌桓大队赶来前应该有足够的时间撤离,而且那一带多密林,适宜小队骑兵分散作战,大队骑兵反而施展不开。此外,引来几队乌桓斥候可以将其巡逻线撕开一个缺口,沮公率领步兵可以隐蔽进入辽西腹地,方便下一步行动。”高顺考虑片刻点头确认。
一阵马嘶,百十骑兵踏入辽西郡土地,打开自光和元年以来自卫反击第一仗!
进入辽西三十里连遇两拨斥候,足见乌桓此次劫掠的迫切。一一避过,终于在中午走入群山脚下。此处比玄菟郡一带的山峰还要陡峭,如刀削般拔地而起,整体构型如大块巨石堆砌而成。仔细察看后,选出一段靠近平原的地段作为设伏点。
众人再次将整个计划部署讨论完善。魏明自告奋勇:“做诱敌之饵非魏明莫属!调任辽阳之前属下是辽西边军队头,曾跟随李头数次偷袭、阻击乌桓贼寇,对辽西地势环境相当熟悉,保证将乌桓贼完好无损地带来这里。”
高勇当然都从王伙夫那里听到过这些事,几人当中也只有魏明最合适,其余的都是两眼一摸黑,匆匆路过而已。不过这诱敌之事凶险异常,稍有不慎即遭全军覆灭。考虑前后,高勇决定多做些准备:“也好,魏明率领十骑诱敌,将敌兵引来。孙泰、马成带兵负责前后连络中途接应。切记:如果判定作战目的无法达成,要立刻脱离接触撤至安全地带,万万不可意气用事与敌人缠斗!”
魏明、孙泰齐道:“主公但请放心。”二十二骑在众人目光中离开山谷,马蹄飞腾眨眼间消失在林间小径的尽头。
高勇看看日头,知道沮授那边应该已经进入辽西郡,“张武!把地图拿出来,需要制定下一步行动了!”
……
沮授站在清晨高勇站立的位置思索着高勇制定的作战计划,目光落处仍不见半个人影,只有骑兵留在灰土中的马蹄印迹。“轻兵诱敌、瓮中捉鳖、瞒天过海……三计环环相扣,令人赞不绝口!如此清晰明确的战术策略任谁也不敢相信是出自十五六岁的少年之口……”
王信走近轻问:“沮公,还要多久才能追上主公?”沮授摸摸他的头微笑不语。两千郡兵各自携带七天干粮分作两部沿官道隐蔽前行。行进间,沮授忽然有所领悟,立刻叫来杨凌耳语数声后嘱咐道:“告诉主公事后速速撤回!”
望着杨凌消失在林间的背影,沮授心道:“既然主公先出招,沮授也不能落后啊!”
……
郡城内,荀-已然忙得不可开交,政务、军务一起压在肩头。查抄官吏家产的工作仍在继续,而由此得到的钱财一部分向本地富户购粮,一部分用作军资,一部分按照高勇临走前吩咐用来雇佣无地劳力修补城墙、修整官道以及加快粮食收割速度。此时此刻,荀-竟有些感激王寇这些贪官了,如果没有他以及他的那些手下敛财无数的本领,只怕现在西北风都没的喝!
然而,这还不够,内忧与外患常常并存。高勇率领郡兵主力离开仅一天,高显附近的贼寇便按耐不住开始行动,仿佛是特意与乌桓配合一般。九日傍晚,高显郡兵送来急报:高显东部的鹿村、杨庄遭到山贼洗劫并掳走男女十余人,郡兵到时已晚,只好沿路设卡等待进一步命令。
荀-摇头苦笑,立刻招来留守的陈晋、秦风述说此事。陈晋当即怒气陡生:“郡丞,依晋所见应当增兵高显敲一敲这股山贼,打不动吓一吓也好。”秦风摇呀切齿不住点头。
荀-察看玄菟地形图发出一声轻叹:“增兵高显是必须的,至于‘敲’吗还需从长计议!你们来看,山贼乃是刘明那败家儿子刘霸天纠集,所居之地紧靠高句丽边境,一旦出动郡兵围剿势必引起高句丽猜疑。如今局势于主公极为不利,如若联盟夫余还有回环余地,否则,那山贼从中搅动引发双方交战……你认为凭借现在留守的这些兵马可有胜算?”
陈晋摇摇头:“一切听郡丞安排。”秦风轻叹一声。
荀-凝望地形图上高句丽三个字许久才命令道:“秦风率领二百郡兵增援高显,在山贼出山的必经之路上多设明卡暗哨,严密监视刘霸天动静。此外,帮助将附近村民收割粮食,之后全部集中在县城附近,等到主公率兵回来再安排他们返回村庄,此间一切用度由官府承担。此去要虚张声势,吓住刘霸天最好,吓不住也要让他有所顾忌。”
秦风领命:“属下立刻去办!”
临走前,荀-嘱咐道:“切忌,敌不出山你不动!敌若出山,批准你狠狠地将他们打回去!”
秦风刚离开郡府,裴石风尘仆仆地跑进屋内:“荀公!那公孙度拒不接见玄菟官吏,而且边军以没有州府命令为由拒不发兵救援!任凭裴石恳求也无济于事,收下厚礼的辽东官吏也一般模样,全部答复办不了!”
荀-冷笑:“还真让主公猜对了!”
……
魏明向西不到十里便遇到乌桓斥候,躲在树丛中细数:“嘿!一共十二个刚好够一锅!弟兄们准备钓鱼了!”十名骑兵立刻整理甲胄兵器,完整无误后纷纷上马等待魏明命令。
魏明拍拍马头低声道:“一会演得逼真些,那个露马脚小心回去收拾他!出发!”几声马嘶,十一匹战马冲出树林直奔乌桓斥候撞去,红色郡兵军服在绿色环绕的官道上显得格外明艳耀眼。
乌桓斥候咋见汉军俱是一惊,头领环顾四周不见其它动静,旋即面带冷笑大声叫嚷后抽剑在手迎头冲上。其余骑兵见状纷纷效仿,哇哇怪叫着猛冲起来。号手吹响求援号后便把号角急忙向身后一甩,手中换作弓箭展开‘围猎’。
魏明冲出五十余丈,大叫‘不好’,带着队伍转头逃跑。一名骑兵更是‘好笑’,慌乱间竟**落马,摔得浑身尘土后才踉踉跄跄地爬上马背追赶队友。斥候头领哈哈大笑,用生涩的汉话嘲骂:“汉军……胆小怕死!抓住他们几个回去跟大将军换女人!”其余几人同声哄笑,加紧追赶步伐。
魏明憋气咒骂:“等活捉了他们,把卵蛋和舌头都割下来!”骂完不久,远处传来几声号响,魏明知道其余几处乌桓斥候随后便到,现在时间紧迫,只好认真带领身后追兵按照既定路线七拐八弯逐渐靠近山脚。
早已守候在此的孙泰见魏明引领猎物过来,立刻放倒事先准备好的树枝,快步跑下山坡骑上马准备待猎物进谷后封堵他们的退路。乌桓斥候仍在幻想抓到汉军后换女人享乐的美妙,却不知已悄悄落入山谷瓮中成为待宰甲鳖。
入山前,一兵问道:“头领,里面地势险峻三面环山,恐有埋伏?还是等其他人到来后再……”
头领狂笑道:“怕什么?里面没有出路,前面那十几个汉军也一样无路逃跑。再说号声响过至少会过来两队兵马,就那十几个汉人怎么分?还怎么邀功换女人?再说凭汉人那孬种样……走!”十二骑争先恐后地涌进山谷。
马蹄扬起的尘土尚未落定,孙泰催马站于谷口,望望谷内,又望望山腰,看到那里的信号树已经放下。“里面快要开始了!这里也不能闲着,准备准备迎接下面的客人!”
乌桓斥候跑进深谷仅拐了两个弯便发现情况不对,刚刚还很宽阔的山谷突然变得窄小,地上的马蹄印迹已被草丛掩盖,两边山坡上浓密的树丛将阳光遮蔽。谷内凉风习习,完全感觉不到夏日的炎热。可是,在这种清爽惬意的氛围中,乌桓斥候的脸上却汗珠点点,不断被清风吹落。
午后的阳光懒散的照着大地,鸟雀走兽大多躲进窝内睡觉。山谷寂静的令人恐惧,乌桓头领左右察看,马匹也由狂奔改作踏步。
“头领,回去吧!要么再叫些人来!”
头领眼珠转动:“嗯……再往前走走,汉人奸险,很会摆样子!”
恰在此时,左侧山腰上传来布谷鸟叫。头领一惊,急忙勒马抬头上望,但见草丛上树阴晃动,观察片刻不见动静,这才放下心神催马前行。可是,马匹仅踏出三四步,右侧又传来同样的叫声……头领的视线尚未移向右侧,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嚎叫及紧随其后的落地‘扑通’声。头领心叫不好……
周围山坡草地上突然站起数十汉军,各个拉弓搭箭瞄准贼寇。高顺由树后闪出:“射杀贼寇,留下马匹!”
十二个乌桓斥候尚未明白怎么回事便纷纷中箭落马。头领生命力最是顽强,身中七箭倒地后居然再次站起,瞪红着双眼努力抽剑准备近战。魏明吼叫一声:“为李头报仇!”‘嗖’一箭贯穿头领的脑袋……乳白色的脑浆被箭尖带出散落一地。
高顺立刻带人上前确认乌桓斥候生死,凡是没断气的统统补上一剑,之后取下他们的弓箭扒光他们的衣服,剩余几匹完好的战马也被带走。这时,山口的消息树摇动起来,魏明轻声道:“又有斥候来了!快准备!”
高勇此刻倚靠大树思考下一步该如何行动,现在这两千人与乌桓那几万人相比简直是螳臂当车,稍有不慎便有可能全军覆没。故此必须有明确的作战思想与清晰的战术策略,而最适用现今状况的只有游击战。
高顺走近问道:“主公,大队乌桓贼会很快闻讯赶来,解决掉第二批之后必须离开这里。”说罢眺望山口等待敌人出现。
高勇低声道:“我军若要在乌桓巡逻线上撕开一个断口让沮公的步兵安全进入辽西腹地,必须吸引至少五队斥候,并且用最快的速度解决战斗,而后再去追赶步兵。”
高顺略显担忧:“仅凭现在的兵力只有通过预设埋伏才有可能消灭五队斥候。硬拼的话结果很难预料。毕竟这百名骑兵大部分只会骑马,论及战力、经验与乌桓贼相去甚远。”
高勇微微点头:“确实如此,不过可以通过集中优势兵力弥补战力经验的不足。现在只能够以步兵方式战斗,以骑兵方式行军。”说到这高勇猛然记起以前看过的关于龙骑兵的介绍,里面曾提及拿破仑时代组建过这样的部队:以骑兵方式移动,以步兵方式战斗,即为龙骑兵。“高都尉,这样的骑兵可以叫做龙骑兵。”
高顺反复默念几遍“龙骑兵”最后赞同道:“主公此喻贴切,而且龙骑兵叫得响亮,可以提高士气。”
魏明过来低声禀告:“高太守,这次过来了二十名斥候,是放进来还是在外面解决?”
高勇扫视一眼战场笑道:“当然放进来打!”
这次来的乌桓斥候相当精明,在山口观望片刻才分出十五骑小心翼翼地进山,另留五骑在外守候以防不测。孙泰躲在岩石后冷眼打量留守的五人,目光由远及近落在五六丈外的树丛中,一个大胆的计划浮现……孙泰对身后的草丛作了几个从高勇那里学来的手势,随后两名护卫队员并两名郡兵拿着藤条临时编制的绳索悄悄弯腰走出,三晃两晃绕进刚刚的树丛中。不到片刻一颗草慢慢长高,并随清风有规律的摇摆。
孙泰冷笑,看看身后分别躲在几块石头后面的郡兵以及他们手中的弓箭,众人纷纷点头示意。孙泰伸出大拇指,随后拾起小石块猛然跑出向留守的乌桓斥候扔去……准确而有力的砸中其中一人,血溅伴着怒吼与咒骂,五名斥候作为乌桓人何曾受过这种侮辱,当即叫嚷着杀向孙泰。孙泰也不含糊,为了彻底激怒他们,干脆抓起一把石块连带灰土全扔过去……
被砸的乌桓兵嗷嗷怪叫,抓起弓抬手两箭射奔孙泰。孙泰毫不慌乱,俯身借侧扑避开两箭。此刻乌桓骑兵奔至树丛前,孙泰见时机绝佳低吼道:“拉绊马索!”
一根隐藏于草丛中的藤条突然拉直,冲至近前的马蹄来不及躲避……扑通扑通先后两马被绊倒。乌桓贼被摔得七荤八素,尚未来得及回过神便被守候两边的郡兵手起刀落解决。其余三贼大惊,刚刚勒停马匹,刀剑尚未出鞘,便先后命丧弓箭之下。孙泰拾起地上散落的箭矢……聆听山谷内传出来的哀号。
突然,山腰上负责监视的哨兵叫嚷道:“孙佰长,西边……西边五里外好像有乌桓骑兵……”
孙泰急问:“来了多少?”
哨兵眯起眼仔细眺望:“看扬起的尘土……不少于五百!”
孙泰低语:“狗崽子地,事情大条了!快禀告主公速速离开。”
与此同时,山谷内的激战刚刚开始。第二批斥候没有听到谷内任何动静,猜到前面的人可能遇到危险,于是一个个谨慎异常,队形不乱,不露一点破绽。高顺如同野豹般静静地等待能够给与敌人最大杀伤的机会。其余数十人全部待机,等待高顺发出攻击命令。望见敌人转过山谷,高顺知道机会就要来了。
终于,几匹受伤的战马出现,跟着是一地横七竖八的**乌桓兵尸体。乌桓贼哪里见过如此情景,一瞬间的震惊!更有几人惊叫出来。高顺知道敌人受惊乃是最佳时机,在他们惊呼声起的同时命令道:“放箭!”
与前次同样的模式、同样的动作,只不过目标换成了新来的十五人,惊叫声转瞬即逝,山谷内仅嘈杂片刻即恢复一如既往的寂静。高勇走下山坡,在尸体间行走,时不时的还要用脚尖点点确认乌桓贼是否死得干净彻底。其他人仍在收集刀盾箭矢马匹以及乌桓贼身上的值钱物事。
忽然,山口一名郡兵跑进来,气喘吁吁地禀告:“高太守,西侧五里外发现乌桓骑兵踪迹,约在五百上下,正往此地奔来。”
众人俱是一惊,高勇暗道:“来得好快!”目光望向高顺、魏明,他二人惊讶的神色同样未退。
魏明道:“高太守应尽快率郡兵离开,五里路程只需片刻即到。出山口折向西南,应该能够躲避开乌桓斥候。”
高顺确认的同时补充道:“临走时在这里放把火,吸引乌桓贼的注意力以便争取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