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还在继续,一旁的母老虎裘千尺霍然而起,吼了一嗓子:
“公孙止,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如此锋芒毕露,不引人注目才怪呢。
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套金黄色的正装。裘千尺很适合这种色泽的衣服,贵气霸气俱在一身,糅合成了一种咄咄逼人的美。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气场吧。若是换个人,镇不住场子,定然会流于俗气,俗不可耐。
公孙止身上披着她的蓝色披风,已然幽幽醒转,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明显正在跟老婆怄气。不给面子的说一句,这人不论外形、着装还是气质都带着点娘气,搁裘千尺面前跟女皇脚前的男宠似的。
朱子柳大叔站出来充当了和事佬的角色,提出带他们两口子去开个房间好好调解调解。的确,这大庭广众的,太丢人现眼了。当然,朱子柳大叔会表现得这么热心,大概是因为他自己其实,正好也需要这么一个堂而皇之的借口来远离酒宴的喧嚣吧。
冯默风一直关心着这边的动静,当然要跟上去插一脚。这一次,陆乘风没有阻止,也陪着一起进去了。
我是出于对公孙绿萼姑娘能否出生的深切疑问,才鼓动杨康一块儿去屋顶上偷听。
房门刚刚合上,就听裘千尺吼道:“你说!”
她脾气暴躁,明显没什么忍耐力。呃,就算她貌若天仙,富可敌国,娶她为妻还是挺有挑战性。跟这种人朝夕相处真是太需要毅力了。
“我当然要说了。我就是不想回去,我就是存心要躲着你!”公孙止的声音已经恢复了阳刚,可见之前的女声的确只是一种伪装,“我早就厌烦你了,我讨厌有你在的地方,讨厌绝情谷里的一切!”
“你说谎!我知道你在说谎!”裘千尺一对眼睛睁得大大的,分明难以置信,嗓门却仍是居高不下,“你也不想想,这些年我是怎么对你的?哪一点对不起你了?你的良心叫狗吃了?成亲后,我不但把全身武艺倾囊以授,平日里你的饮食寒暖,那一样不是照料得周周到到,不用你自己操半点儿心……你那些个破绽百出的家传武功,还不是全靠我挖空心思的一一给你补足?前两年遇上外人寻仇,要不是有我在,你的绝情谷早就被人一把烧光,坏成灰烬了!这桩桩件件你都忘了?”
呃,我听了也觉得公孙止挺亏欠她的。可她也太铝耍蛑毕榱稚┰谑腊。炀椭肋豆咀约耗堑阕邮隆u馀说哪宰右舱娌凰愦厦鳌9镏箍隙ㄊ蔷l罹继沉耍旁嚼丛教盅崴摹
果然公孙止忍受不下去了,他站了起身,神情激动。
“我没忘!你对我的种种好处,我都铭感五内。可是你扪心自问,你是以一个妻子的身份站在我面前么?不是!你从来就高高在上,就像我的主人!而我,就像你的奴隶!你对我好,全是有条件的,是要我放弃自己的尊严,什么都听你的。只要我行事稍稍不如你的意,你就任意责骂。这样我还算是个男人么?”
这真是字字血泪,我都听得有点同情他了。
裘千尺眼望着他,口气有所和缓:“我的脾气生来就是这样,不懂怎么做小伏低。我责骂你,并不是出于私心,我什么都在为你着想。”
呃,此女大概从小就是个被宠坏了的,骄横跋扈,任性妄为,而且总是不认为自己有错,永远觉得只有别人对不起她,她没有对不起别人。
“所以你把我变成了一个废物!”公孙止冷笑了一声,“你为我着想?你永远都在骂我没用!你根本就是在蔑视我!你否定我的一切!”
是啊,不管出发点好不好,言语恶毒,被人骂总是不舒服的。这一旦生厌,何来感情交流?要知道,夫妻之间的沟通是很重要的。
“我骂你难道是为了自己痛快?还不是希望你有所长进?”裘千尺怒道,“学武功不要虚度光阴,要日日精进;平日里要懂得恩威并施,不要一味软弱,被下人欺到头上……谷主就要有谷主的气度!这一桩桩一件件哪样不是为了你着想?”
她说得倒也不是全无道理。看来这是她自己太优秀,不知不觉就会对别人有同样的要求。如果对方达不到,就会生气。
“你这样一味霸道,谁又能受得了?”公孙止怒气渐消,换了一脸沮丧的神情,“我根本就喘不过气来。我公孙止这辈子最渴望的,就是觅到一位温柔贤淑、端庄可亲的妻子,能像梁鸿孟光那样举案齐眉,互敬互爱。我是个男人,男子汉丈夫,我要的不是受这样的窝囊气!”
貌似公孙止的性向没有变,他还是喜欢女人啊。那冯默风不是惨了吗?
裘千尺的表情却变得冷漠起来,她冷笑道:
“这是你自己天生窝囊,你却硬怪在我的头上。你走个路,怕踩死蚂蚁,下面得有人抬着;往天上飞,还怕雷惊着,恨不得找个人在上面给你压着。你就是窝囊!就是没出息!没出息!……”
被老婆这样痛骂,是个人都受不了吧?可是莫名奇妙的,我竟觉得她这笑容里除了一部分幸灾乐祸之外,还有一份惨淡在里面。我竟然还觉得她有几分可怜。就算是这么一个没出息的窝囊废,人家不还是要抛弃她吗?
“你……你……”公孙止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好半天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词,“你简直无药可救!”
“我无药可救!所以你就和那贱婢苟且了是不是?所以就连扮成女人,都要用她的名字!奸夫淫妇!”
“我们没有!”公孙止不忿道,“你不要诋毁柔儿的清誉。她是个清清白白的好姑娘。”
不错,书上有说,这主仆两只是在裘千尺怀孕期间勾搭上的,现在裘千尺这么苗条,他俩应该还没有发展出jq。
“好姑娘?”裘千尺冷哼了一声,“什么好姑娘?你看上她?你的脑子一定进了水了!那贱婢就是个狐狸精!满身的狐臭味,我一见她就闻出来了。表面上哼哼哈哈的,底下全是见不得人的东西!”
公孙止强压住怒火,道:“至少她尊敬我,和我心意相通。”
裘千尺满脸不屑。“她和你心意相通?放屁!只知道奉承,什么都顺着你说,这叫心意相通?”
公孙止咬牙道:“那是她为人懂事体贴,善解人意。她是个柔弱女子,不谙世事,自然以我为尊。”
“懂事体贴?她见谁不是那副德性?装得多关心别人似的,对男人的示好来者不拒,我看一眼就想吐!这就叫不谙世事?柔弱女子?那贱婢自幼习武,她会柔弱?挑水劈柴,舞刀弄剑,她不比谁强啊?”裘千尺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连眼泪都出来了,“你们男人都有病!就喜欢那种出门打老虎,进门怕老鼠,整天做戏,假惺惺到极点的女人。”
公孙止一时目瞪口呆,吱唔着说不出话来。
裘千尺笑完了,稳住身子,双目无神。
“别的女人,再下贱再无耻都是好的。而我呢?为你呕心沥血,殚精竭虑,你却恨我怨我,一心想逃离我,甚至还梦想要杀我……你很想我死是不是?”
公孙止一下子萎了,嗫嗫嚅嚅道:
“我,我是想逃,至于杀你,我只是偶尔,随口说说,从来也没觉得真的要闹到那一步……”
裘千尺哈哈大笑起来,她说:“公孙止!我总算看清楚你了!你这个窝囊废!你也就配和那种贱婢在一起。你就只配那种货色!”
她擦干眼泪,看着桌上的文房四宝,毅然走了过去,抓起笔,蘸墨挥毫,写下两个大大的字--休书。
裘千尺将那两个字揉成一团,扔到公孙止的脸上,恨恨地瞪着他。
“这就是你想要的!我给你!我裘千尺和你姓公孙的,从此形同陌路,再无瓜葛,至死不相见!”
她没有和任何人打什么招呼,直接摔门而去。
这个女子如此骄傲,却将骄傲摔的粉碎,她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去爱公孙止,怎么去得到和挽回丈夫的心。她是一个蛮横泼辣,但绝对没有心计的人,她实在想不出什么天衣无缝的奸诈手段来应对这种突然被抛弃的局面,所以她落荒而逃,选择了放弃。
朱子柳若有所动,叹道:“她有许多过错,但唯一没有错的,就是永远做她自己。”
是啊,她是个不完全的人,身上的优点缺点都是那么的醒目,毫不遮掩。但她是有爱的,她爱得坦荡,爱得潇洒,爱到极致,所以伤了别人伤自己。这种像火焰一样可以燃烧着自己的爱,一般人怎么敢去接?书中的她简直罪大恶极,此刻的我却恨她不起来。
公孙止默默站立,良久无语,也许他在迷茫中终于明白自己错失了什么--一份真心真意。他最渴求的不就是如此?她是这样情真意切的女子。可他是绝情谷唯一的继承人,或许自小小皇帝般的教育方式没有让他学会珍惜,与世隔绝的环境让他看不懂世事人情,注定了彼此间期待的落空。
冯默风走上前去,轻声道:“公孙兄弟,你还好吧?”
公孙止看他一眼,回过神来,表情歉疚:“冯大哥,对不起,我骗了你……朋友难得,但是如果产生误会,那么还是不见面吧。”
冯默风若无其事似地一笑:“你并没有骗我。你从来没说过自己是女人。是我自己看错了。不能怪你。”
公孙止低头道:“但总是我对不起你,辜负了你的真心。我没有脸再见你。”
“不必如此,”冯默风诚恳地摇了摇头,“除了师父师娘,你是对我最好的一个人。这一点永远不会变。我们无法在一起,却可以成为好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