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三通没有作答,事实上他双目无神、面部呆滞,整个人就如同灵魂出窍了一般。
略一转头,却见欧阳锋眼怔怔地瞅着我,我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胸口登时压上了一块大石头……我躲闪着他的视线,低头退到了杨康身后。算了,和精神病不能讲理,何况是俩,还是果断闪人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鼓起了重新抬头的勇气,却见到一旁的欧阳克双目紧紧地盯住欧阳锋……他的胸膛不断地起伏着,似乎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东西……我的心里蓦地起了一种同情。
我一下子晃到欧阳克的面前,企图干扰他的视线。“唉,穆姐姐人呢?”
“她,去寻访本地的名医去了。这些日子,每到一处,她都要打听当地医术高明之人,”他表情略驰,目光很自然地变得温柔起来,视线转移到了自己的膝盖处,“其实我已经不抱希望了,但念慈她总是不肯放弃。”
“穆姐姐认准了的事情,就一定会坚持到底。所以啊,就算为了穆姐姐她,你也不能放弃。”
欧阳克没说什么,竟然带着几分乖巧的表情点了点头,犹如背双肩书包的学生宝宝。但仅仅一瞬的工夫,忧郁重又爬上了他的眉间。
我还想再说点什么,可是一时想不出来,突然听得武三娘叫道:“欧阳锋,钟小姐不愿意你是阿沅的爹爹,你瞪破眼珠子也没用!”
我登时如芒在背,心里老大地不自在。好不容易被转移了的欧阳克的视线又回到了原位。
欧阳锋默然一会儿,开口道:“还请夫人告知钟夷则的墓地所在,在下感激不尽。”
武三娘冷哼了一声,低头轻轻地拍着怀里的婴孩,只当是没听见。欧阳锋又问了一遍,她还是不开口。
欧阳锋的语调瞬间阴沉:“我今天心情不好,一句话,说还是不说!”
“不知道!”武三娘直截了当地说,冷笑一声,“欧阳锋,你有什么资格跑到我家里来撒野?就算你当时没有伤害钟小姐,后来也没有吗?阿沅是怎么来的?如果你真的对钟小姐有情有义,为什么生前没有明媒正娶,死后也没有葬到你白驼山的祖坟里去?如果你曾经有过哪怕一点点的良心,那又何至于在十五年后无头苍蝇一样地乱找?”
欧阳锋默然不语,也没有任何动作,如同雕像。
哼!无言以对了是吧。搞了半天,我还是性侵案件的附属品。摧了个悲的。
武三通突然回魂,高声叫道:“不错!最对不起她的人就是你。一直是你在折磨她,欺凌她,最终害死了她。”
“曾几何时,满口仁义道德,正邪分明,深得江湖人士敬仰的南帝高足,今天变成了什么样子?”欧阳锋冷笑道:“不思己过,一味地怪责别人,姓武的你不觉得自己可耻吗?”
武三通脸上赤红一片,就像吃了一记给力的锅贴。
“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欧阳锋继续道,“她在白驼山的那几年里,自始至终,都是个再清白不过的姑娘。”
武三通好不容易才站稳一会儿,又是一个趔趄,险些栽倒。他一定是在后悔,如果那几年里头,他能够带人去把我娘救出来,那么一切的一切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欧阳锋冷冷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总结似地说道:
“在她的事情上,我罪该万死。但是,你武三通,也并不无辜。”
自己死还要拉上个垫背的,他是这个意思吗?
武三通一听这话明显中招,又开始了神思恍惚。
“欧阳锋,你给我闭嘴!”武三娘抱着孩子走到武三通面前,满脸关切。
“叔叔,我是你的儿子吗?”欧阳克突然问道,语音极轻,但是每一个字的落点都非常地清晰。
欧阳锋目光一长,过了许久,才低声道:“听到什么就是什么了。”
欧阳克愣了一会儿,忽而一笑,眉头却皱得更紧似的。什么叫做“笑比哭还难看”,我算是见识到了。
过了一会儿,欧阳克抬起头,问道:“为什么不娶我娘?在钟小姐还没出现的时候?兄死弟继不是很平常的吗?”
什么?在我娘出现之前,欧阳克的挂名老爹就已经死翘翘了?那对欧阳锋来说不是重温旧梦的大好机会吗?除非他早已经对他嫂子没意思了,否则不合常理……还有,“兄死弟继”这回事还叫平常?敢情叔嫂通奸这档子事情满大街都是?对了,我忘记他们是西域番邦了,他们的民风本来就比我们彪悍得多。
欧阳锋突然又看了我一眼,然后说道:“这个……既然没有成为夫妻,说明没有缘分。既然没有缘分,那也不必拖泥带水。当断则断,麻烦事不应该留到将来。”
欧阳克惨然一笑,良久才道:“原来在你心里,就只是一件麻烦事而已。”
这回欧阳锋没有吭声,谁也不知道,他这是默认还是不想回答……我看到时间一分一秒地在他的脸上过去,但我不确定有没有留下痕迹……
“为什么对钟小姐提那种无耻的交易?”欧阳克又问。
“生死难料之事,至少要让我死得其所。”他答。
说白了,就是不愿白给人当枪使。即便那个人,是他的意中人。
“那你救出钟小姐的爹爹了吗?”
“迟了。”
什么?计较来计较去,结果竟然没救出来?那他那么纠结着的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
“为什么拿钟小姐当丫鬟?”
“她自忖是官家小姐,瞧我不起,那我也瞧她不起……”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表情前所未有地犹豫,“我给她金山银山,她都不稀罕。只有狠心一点,她才会来求我。”
可惜我娘非但没有去求他,反而离他越来越远,最终逃之夭夭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是你的儿子?”
他抬起了头。“在我送你匕首的时候。”
欧阳克突然哈哈大笑,笑得咳嗽连连,眼泪都出来了,许久才止住。
“我今日才懂得,原来这世上叫做‘欧阳克’的这个人,只不过是个天大的笑话。”
然后他从怀中掏出他的那柄匕首,毫不留恋地扔在地上,一瘸一拐地走出去了。
“欧阳兄!你上哪去?”杨康叫了出声。
欧阳克自顾自地往前走,没有回头,也没有答话。欧阳锋愣怔一会儿,从地上捡起那柄匕首,斜睨了我一眼,向那三个白衣男子作了个手势,去追欧阳克。
武三娘突然道:“钟小姐的遗体,早就由我师叔带到天竺去了。你不要再来烦我们了。”
欧阳锋脚步一顿,又继续往外走。不一会儿,白色的身影齐齐消失了。
总算安静了……
是夜。我与杨康端坐在床沿。他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我低眉敛声,惴惴不安。
失心是挽回不了了,失身就免了吧。万一一以后两个人都后悔了呢?到时候怎么收场?可是我承认了他是我的夫君,老这样也不是办法不是?
过了片刻,杨康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环,说道:
“阿沅,其实我来这里,除了找你,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拜见一下段皇爷,把这个东西交给他。这是岳母大人亲自交待我的。”
我心头一阵紧张:“阿娘也来了是不是?”
想让我们替她下战书,她随后上山是不是?这个手镯,据说就是瑛姑向段皇爷宣战的标志啊。哎,我早就应该想到,以她那个火爆脾气,早晚还是要找上门来大打出手啊。怎么办怎么办?
“没有啊。她来不了了。”
“什么叫来不了?”我心里一惊,“出什么事了?快告诉我!”
“放心,没有坏事,只有好事,”杨康笑了起来,“跟我娘一样,她也有身孕了。所以她和岳父大人刚好就留在牛家村,和我爹娘作伴啊。”
“你说真的?”
瑛姑居然也怀孕了?虽然我一直期盼着这件事情的发生,可是都这么些年了,她的肚子一直都没有过什么动静不是?
难道说,牛家村不只是逼婚圣地,还是孕妇的天堂?真是块难得的风水宝地啊。
杨康点点头。“本来岳母大人年纪不小了,很难再有身孕,只是这几年在桃花岛上生活安定,心气平和,前一段时间又恰巧吃了些益气补身的丹药,调理得好了。”
我恍然而悟:“看来黄大叔和陆庄主的悉心招待是功不可没啊。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阿爹。阿爹最厉害了。”
“这倒是事实,不过,”他微微一笑,“其实还有个人的功劳也不能小视,就是那个姓公孙的草头郎中。虽然此人人品不行,但是东西倒是好东西。”
“真没想到,这个公孙止还真是个杏林高手……”我突然想到一件大事,“啊”了一声,“如果我们能找到他就好了。”
可是绝情谷这个地方到底在哪里呢?书上好像没具体说啊。
“找他做什么?难道你怕自己生不出来?”杨康的笑声超级响亮。
我头低得不能再低了。“才不是呢。我是想说,穆姐姐不是到处在为欧阳克找寻名医吗?没准儿这人能出一把力呢。”
“原来是这样,如果能找到,那是最好。”他似乎对什么事情放心了,语气和缓不少。
过了一会儿,杨康又道:“岳母大人说我师父的招数九虚一实,很难在短期内提升我的内力。郭靖练了《九阴真经》,我也不能等着挨打,因此她将《九阴真经》上下两册的经文尽数教了给我。另外经文的总纲尽是些生僻的字词段落,她怀疑是梵文,因此要我来向段皇爷请教。”
我听他说完,心头不由得一喜:“你是说,阿娘她决定不杀皇爷了?”
杨康点点头道:“不错。那天听了你的话之后,她常常呆呆地出神,大概是想到了段皇爷昔日待她的诸多好处。”
我想了一想,也觉得合理。瑛姑的脾气虽然火爆,心地是真的很善良。原著中她都杀上山了,但是最后段皇爷毫不抵抗地让她动手,她不也还是放弃了吗?
“其实我觉得不完全是这样,”杨康又道,“我敢说,她是为了我们着想;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为了你。”
“为我?这,怎么可能呢?我哪里有这个本事?”
“错不了的。阿沅,你不要把自己看得太微不足道了。你为她,为我,为我们带来了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