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父真可怜!”欧阳克禁不住长吁短叹,“好容易喜欢上了一个姑娘,竟遭到了如此悲惨的打击。”
“不错!”杨康又一次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发了声:“若是别的缘故,还可以尽量解决。人的出身却不是自己可以决定的,五雷轰顶也不比这个来得沉重。”
这一回我没说话,不想也不愿去怪责他。我清楚地知道一件事--我们都是被出身问题苦恼过或苦恼着的可怜虫。千不想万不愿,老天爷就是这么安排的,肉眼凡胎的又能怎么着呢?想摆脱出身这个魔咒,除非再投胎一次。
“武兄,”欧阳克问道:“钟小姐替她父亲交给你的,是什么东西?”
武三通瞪他一眼,说道:“只是一封书信,说他老人家在中都事忙,无暇□□,交待我带着夷则速速启程,不可耽误,更不得回汴梁钟家的旧宅。”
欧阳克略一思忖:“钟翰林似乎是有什么麻烦了。叔父看过之后,必定也猜到了。”
“没错,”武三通难得地点了个头:“当时我却也想不到许多,只是照着钟伯父的吩咐做罢了。”
欧阳克面上露出微笑,得意中带着几分嘲讽,大概是认为自己在武三通面前智商完胜了。
“爹爹,那个叫红儿的姐姐怎么那么害怕?”武敦儒突然插了句嘴:“那个妖人是拿了什么东西吓她的?儒儿有没有见过呀?”
“还能是什么?”武三通满脸不屑,说话也没什么好气:“一条毒蛇!老毒物身上多的是这种恶心的玩意儿。”
“毒蛇?好可怕啊!爹爹你吓我!”武敦儒小嘴一撇,包子脸立马皱成了一个小团子,抓着我的裙摆泫然欲泣。
我拉着他的小手抱起他,杨康安抚道:“不怕不怕,我们是男子汉,应该顶天立地,一只小虫子怕什么?”
我瞥他一眼,那可是一条毒蛇啊,怎么是一只小虫子?
武敦儒瑟缩道:“那我不要做男子汉。”
对啊,当男子汉要承担好多责任的,不能撒娇不能捣乱,有什么好的?换我我也不干啊。
“话不是这样说的,”杨康摆出一付循循善诱的架势,说道:“儒儿,其实做男子汉有很多好处的,你想不想听听看?”
“什么好处?”武敦儒探了探头。
“男子汉可以保护自己的家人啊,比如你娘,你姐姐和你弟弟。他们害怕的时候,就会需要你,”杨康语重心长道:“你能够担当起他们的保护神,这是很了不起的。”
武敦儒点点头,稚嫩的小脸上居然出现了一种与年龄不相符的严肃表情,仿佛有什么惊天重任降临到了他的身上。然后他竟然张开双手,主动要求杨康来抱他。
哎呀,同样都是人,同样都生了一张嘴,我除了用来吃饭之外,基本上就是一件摆设,杨康他怎么就这么能说呢?而且他不是光说说而已,他是真的有身体力行的。我的婆婆包惜弱能够十几年如一日一直保持善良单纯的心境,也有他当儿子的一份功劳。这是先天生成的还是后天培养的?如果是前者,那造物主真是不公平。如果是后者,应该是完颜洪烈教育有功吧。我突然觉得,完颜洪烈真的有点儿不该死。
欧阳克笑了起来:“杨兄,看不出来,你年纪轻轻,对教导小孩子很有一手嘛。以后若是阿沅妹妹有了孩子,应该不会太劳累。”
这家伙真是,哪壶不开他偏要提哪壶啊。可是我劳不劳累,好像还真的关他什么事啊。
一抬眸,只见杨康满面笑容,眉心更是无比舒展,眼神里带着孩子气的得意洋洋和憧憬。他是满心欢喜的。一瞬间,像有千万道阳光照进我的心里,所有的猜疑、防备轰然倒下。完蛋了,再这么近距离注视下去,我可能会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因为发花痴而变痴呆的人。
武三娘突然咳了一声,问道:“钟小姐当年也不过十六岁,怎么我觉得她不像红儿姑娘那样害怕蛇呢?”
“是啊,她当时是面不改色的,”武三通陷入了回忆之中,神情之中满是困惑:“我还问了她:‘怎么你都不怕么?’她回答说:‘蛇的样子虽然古怪,可是也不是都很可怕。它的举止很冷静,凡事总是谋定而后动。这是它最稀有也最可爱的地方。’”
“钟小姐真是眼光独到!”欧阳克双目放光,“她很懂得欣赏叔父身上的优点。”
呃,这个家伙还是那么喜欢偷换概念,自说自话,极尽美化欧阳锋之能事,直接就把他叔父和我娘话里的“蛇”划上等号了。都懒得说他了。
武三通这个粗人也意识到了,当场表示了他的不赞同:“那是因为她还不了解毒蛇的本性。没过几天,她就不得不改变了自己的看法。”
欧阳克“哦”了一声:“是么?如何改变的?”
武三通继续道:“我们一路南行,发现总会碰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人,似乎有些什么人在跟着我们。好不容易甩开了,到了一处渡口,发现岸头横七竖八地浮了不少那些人的尸体,整个江面都染红了。看了那场面,红儿的两条腿都在打哆嗦,夷则没有说话,但是我看她脸色发白,手指不住地发颤,显然也是吓坏了的。”
我跟着吓了一跳,不禁回想起在海上漂流的那段日子所遇到的肚皮翻白的死鲨,好恶心。如果把死鲨全部置换成死人的话,恶心级别顿时翻一番,真叫人没法活了……什么恶心人他就要来什么吗?他真的是希望对方喜欢他,而不是讨厌他么?这人到底有没有脑子?破罐破摔也不是这么搞的吧?……
杨康把武敦儒的两边耳朵都捂得严实,问道:“这些,全都是欧阳先生干的么?”
武三通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欧阳克无比震惊,可是这么暴力血腥的事件居然也能给他美化了。
“叔父从来不爱管别人的闲事的。可是他和钟小姐才刚刚相识,他就为钟小姐杀了这许多人--公然和官府作对,把如此之大的麻烦往自己的身上揽,这已然违背他做人的原则了。”
“谁说他是为我娘杀人了?那些人就一定是官府派出的么?不要乱扣帽子乱栽赃好不好?”我有些气愤,“他那么多仇家,没准儿就是来找他的呢?还有可能,是那些同样觊觎《九阴真经》的人以为他得了真经,前来围追他呢。”
“妹妹,你……”欧阳克叹了一口气,望向武三通,“武兄你说,我说的可有错?”
武三通竟然没有否认,说道:“当时偌大的渡口就只泊着一艘船,老毒物从船舱里探出身来,夷则问这些人是不是他杀的,他什么也不答,只冷冷地招呼我们上船。”
噢,这个老家伙,真是什么野蛮他表现什么。动不动就杀人不说,杀完之后还坐在恐怖现场等人看风景,真是令人发指啊。第一印象不及格,第二印象又打折,就算他是飞天遁地、举世无双的地球村头号美男子大帅哥,姑娘家看到他也要瞬间掉头喊救命啊。
武三娘道:“钟翰林家的麻烦貌似很大啊。”
“不错。我当时也这么想,但是对老毒物完全不能放心,所以有所迟疑,不知道该不该上去。老毒物掏出一个卷轴,是从一名死尸身上搜出来的,上头说钟大人以诗词论政,对金国皇帝大不敬,前些日子已经被下狱,不日就要处斩,家眷一律要捉拿法办。”
原来是文字狱!这真是飞来横祸!万恶的旧社会啊。大宋的官府不干人事,金国的官府也是一样。怪不得杨康说,天下乌鸦一般黑啊……等等,这么一来,我娘她在一夕之间就从凤凰变成了麻雀,欧阳锋斤斤计较的出身问题瞬间化为了乌有,原本的高攀一转而下,变成了低就。什么嘛,老天爷也太偏帮恶人了。
欧阳克唏嘘不已:“真是天妒英才,天妒佳人啊。”
我直觉他是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心里极度地不爽。
“夷则知晓钟伯父有难,她不愿只顾着自己逃命,坚持要回去,可这时候又有人追来了。老毒物突然纵身挡在了夷则的面前,点住她的穴道,把她掳上了船……”武三通的表情突然变得有点痛苦,“我和红儿随后跟了上去。”
杨康点了点头:“原来欧阳先生说他救过我的岳母大人,并不是随口乱说。”
话是这么说,可是他也不用采取这么土蛮牛的方式,把人直接抢上船去啊。就不能温柔一点吗?
武三通面色通红,神情中夹杂着羞愧与矛盾,艰难地酝酿着说词:
“凭良心说,他是救了我们,可是他的做法太过残忍。那船开动之后,夷则问他:‘那些人真的全是你杀的么?’老毒物道:‘当然是我。我之所以杀了他们,是因为我不能容忍这种人在我的面前跑掉!’说这话的时候,还带着些许的得意,根本不觉得他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要疯了,我说欧阳毒蛇,不好回答的问题,咱保持沉默不行吗?收拾一帮污合之众,好有本事吗?他到底是什么恶趣味啊,非要在话头上显摆?
“叔父可真是拙于言词啊,”这一回欧阳克似乎也理解不能了,可是才一眨眼的工夫竟然又恢复了老调子,“本是一腔真情,一心护花,为何故意让人曲解呢?”
“真什么真?他哪有半点体贴姑娘家的心思啊?”武三通说,“夷则问道:‘他们也有父母有家人。你连一点恻隐之心,悔恨之意都没有么?’老毒物道:‘妇人之仁是祸害。男子汉大丈夫,做就做了,悔什么?’夷则十分伤怀,她默默地为那些亡灵念着超度的经文,再没看老毒物一眼。”
哎,我娘她的心地真是好得没话说。
“叔父这么做,说明他太在乎钟小姐了,不愿意她有一点点受到伤害的可能,但他如此费心费力,反而没有讨到好,真是凄惨无比!”欧阳克道:“若是他肯稍微冷静一点,只在钟小姐遇险之时出现,或许结果就大不一样了……”
“那么,后来怎样?”武三娘问道。
“连着两日,夷则不食不语,我和红儿劝了无数次也没用。我知道她为父担忧,心里不好受,打定主意等船一靠岸,我就折回去,前往中都打探消息。只是不知道老毒物到底想怎么样,能不能脱离他的控制,真是大伤脑筋。”武三通如此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