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贼头子将钱收了,抬了抬下颚:“刚才我说的什么都听清了!照着做!”
几个人面面相窥,各人眼中都有恐惧,必竟谁也没有拿刀砍过人。
见几人拖拖拉拉没有动作,那贼头子更加恼怒,狠狠踢了陶老头一脚。
陶老头一个不稳扑倒在地,磕了一嘴的血,另外三人打了个哆嗦,狠了狠心,陶婶首先站出来,深深吸了几口气,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来。”
有了第一人就有第二人,接着是第三个人,第四个人。
手脚被砍断,阿花娘早已被痛得晕死过去,偏偏阿花爹刚哭喊出来就被堵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贼人看阿花娘痛得死去活来的样子还是不解气,又在阿花娘的胸口插了一刀。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刀偏了许多,阿花娘死不下去,血不停的流,出的气比进的气多,喉咙不时发出呛咳声,痛苦不堪。
被下了下颚的贼人在贼头的示意下将阿花爹一只手筋挑了,阴狠恶毒所笑着:“敢下老子的下巴,老子让你知道什么叫痛,你好好看着你爷爷们怎么折磨死这婆娘。”
阿花爹赤红着双眼,趁着对方挑他另一只手筋时一把抢过匕首,又准又快地插进了阿花娘的心口。那一刻他表情松开,看向女人的眼中有温情与心碎,女人却再没有痛苦,只是那双眼睛却怎么也闭不上。
远处有狗吠声响起,接着传来细微而杂乱的的脚步声,几个贼人互看一眼:“有人来了。”
刀疤脸看了看被搞得鲜血淋漓的现场,掂了掂到手的白银,这个动作扯痛了已止住血的伤口,他蹙起那两条有缺口的粗眉沉声道:“走。”
直到后窗发出“哐啷”的声响,屋里的人也还没从恐惧中回过神来。
阿花爹已经扯掉口中塞的一块破布,赤红的双眼看着血泊中的女人,终于忍无可忍的大吼一声,嚎啕大哭。
哭声之中,阿花推门而入。那姑娘看起来傻愣愣的,一走进屋里看了眼她娘躺在血泊里的尸体直接晕了过去。
接着又是几个脚步声,推门进来了几个挨临择近的邻居,这屋里的惨状引得那几个人倒吸了一口冷气,好在来的全是男子,倒没有谁惊恐大叫引来更大的慌乱。
几个人说了几句,立刻有人出去报官了。
陶婶终于回了神,双眼一瞪嚎了起来,好半天都在哭她的银子和手指。
陶程氏拉着痛得脸色发白“嗷嗷”直唤痛的陶老二,哭哭啼啼地将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说到地上死去的阿花娘,她抬起颤抖的手直直的指着阿花爹:“是他,是他杀死的。”
阿花爹还在大声哭着,不知是没有听到还是太过伤心,没有为自己辩驳一句,只是深深地埋首在妻子的身上,一个大男人,哭得声嘶力竭。
没人有去理倒在冰冷的地上那可怜的姑娘,直到县衙有人过来询问了一番,才同意让人先将与此事无关又晕倒了的阿花带走。
几个后来的妇人同一个老妇一起将晕倒在地的阿花架起来送了回去。南宫钥认得那老妇,是在阿花记忆中看到过的王婆子。
县衙的人问了一会话,陶家几个的指认完全一致。
陶婶的银子被抢走了,她固执的认为若不是阿花爹娘跑来事情也不会变成最后那样,她也不会失去攒了一辈子的银子。心里头愤愤不平,因此对阿花爹娘又是一阵埋怨,直说阿花爹心肠狠毒,为了保全自己牺牲妻子。
那陶老大也不是省油的灯,想到自己也出手砍断了阿花娘一只手,便帮腔道:“就是啊,若不是他来惹了那些贼人不快,那些人也不至于抢了银子还将我们打成这样,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也没见过能有这么狠心的人。”
阿花娘的死状那么凄惨,在场的无不动容,全都是骂阿花爹的声音。
南宫钥愕然,虽然见过无耻的人,可眼下这屋子里的人,先前的受害者,之后的刽子手,现在的施罪者,这一张张无耻的面孔气得她都想要杀人。什么叫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些人才是披着羊皮的豺狼!
不多时秦都尉来了,接下来便是阿花爹被捕,阿花娘被随意用席子一卷送去了义庄临时安放,其余在现场的人都被带去了县衙。
县衙之内,陶家一家人与后来到场的人将所有的事说得头头是道,真实可信。死者为什么死,伤人的为什么伤人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个死去的女人就是被她夫君所杀。
那些明明就是假的话,却被人说得无比真。就连最后才来的那几个人,明明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不知道,却像他们就在现场一样说得言之凿凿,满腔愤慨化作正义的化身。
南宫钥听到这些话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她很想回去那泥房子看一看晕迷的阿花,想要抱一抱那个还未死去的女孩,亲口告诉她,她父亲和母亲都是为了救人才牺牲的,他们是了不起的人。
明明是她的离身之魂,却能感到自己流下了泪水。南宫钥使劲捏下左手腕扣,脸上一片冰凉,她还未抬手,一只温热的手已经覆了上来。眼睫颤了颤,她悠悠地睁开了眼睛。
看着对着她笑的泽弘,她吸了吸鼻子,可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
一道焦急自泽弘眉心闪过,他问她:“怎么了?你告诉我。”
南宫钥点点头,稳了稳声音才说:“弘大哥,你能帮我把这现场处理了吗?”
他点点头,没有二话。
当天夜里,城西靠着林地的贫民区燃了一把大火,当人们发现时火势已经控制不下来了。陶家夫妻连带着来他们家窜门的亲戚全都被这场大火烧成了焦棍。
可气的是终于找到了杀死秦都尉的阿花,可那场大火竟然将她烧成了灰烬,只余下一只她常年戴在手上的铜镯子化成的一滩铜皮上粘的一点皮肤,证明这个人曾经就在这间屋子里。
城中搜寻的士兵少了,城镇外的哨口也撤了。
南宫钥同泽弘一起站在城镇外一处杨柳依依,青草悠悠的河岸边,阳光正好,撒在一棵老柳树下的新坟上。不远处是潺潺河流,近处是鸟语花香,南宫钥鞠下身子为垒起的新坟添了一把土。
她起身回头,微微抬起的小脸柔美白净,脸上是释重后的轻松:“走吧,让这一家人在这里团聚,再也不受世间的痛苦与伤害。”不做易容的一张脸上明眸皓齿,眉目如画,虽不至倾国倾城,但也是羞花闭月、灵秀动人。
这时她脸上挂着些淡淡的笑,那神情仿若超脱于这世间之外,迎着这烈日向前走去。
泽弘跟在她身后:“你就这样走?不怕没男子气概了?”
她微微偏头回望他:“你不是说要给我易容吗?我可等着呢。”
看着她的笑容,他也是弯起嘴角一笑:“那是自然,我来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做真正的易容。”
两人挨着肩走了一段路,居然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她忍不住转头看他,这样一个人,救了她好几次,侠肝义胆,有勇有谋。
不仅仅是这样,她弯着嘴角看着他坚毅的下巴线条流畅,微微弯着的薄唇颜色浅淡的红得正好,高挺笔直的鼻梁,一双被长睫遮掩若星辰般的眸子温柔又深邃,而这双眼睛此刻正看着她。
南宫钥脸一红,转过头去。
泽弘看着她逐渐变红的耳珠,笑道:“我脸上有东西?”
她已收拾好失态的表情,认真地抬起头:“嗯。“
他微微矮身与她平视:“那你帮我拿下来。”
南宫钥一脸认真:“你别动,我帮你。”
他轻轻一笑低下头来,她用手在他头上一拂,宽松的袖口自他脸上轻轻滑过:“好了,落下去了。”
泽弘轻轻摸了摸有被她袖口撩得轻痒的脸,说道:“就在这里吧,你别动,我给你易一个好看的有男子气概的样子。”
她愣了愣,还没从自己的谎话中走出来,反应过来后泽弘已伸手轻轻抚下她的眼皮,抬手在她脸上动作起来。
他手很轻柔,像是生怕弄痛了她,过了好一会,她觉得越来越热的时候就听到泽弘轻声道:“好了。”
睁开眼,没有觉得眼皮耷拉着遮住眼球,有些好奇道:“我现在怎么样?”
泽弘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拿出一面铜镜,她原本就是为了感谢泽弘而讨他开心,做好了更丑的心理准备,拿过去铜镜一照,当时便愣住了。
这铜镜中剑眉斜飞入鬓,凤目神采奕奕,好一个俊俏的小哥儿。其实也只改变了眉毛和眼睛,可显然比老宗主教给她那不负责任的易容法要强上太多了,简直没有可比性。
她脸一红,笑道:“这么俊俏,我都不习惯了。”
泽弘看了她一会,“啧”了一声道:“那要不我再帮你改回来?”
“不行!”她可不要再顶着那样一张丑脸过日子了:“这样挺好。”清了清嗓子,脸又红了:“不是我贪俊,其实我本来就是一个俊俏的小哥哥,不过就是长得阴柔了些,这个样子还比不过我原来的样子呢。”
泽弘笑道:“那是,那是,知了兄是难得的才俊。”
话音刚落,头顶大树上的一只知了大叫一声,其它知了像是得到了召唤,被带动着此起彼伏地叫唤了起来,一下就成了呱噪之声。她抬头看着遮天蔽日的青郁,这才反应过来她这个“知了”正是来自老宗师当时手上翻着的那味药材,也正是此时在树上叫得正欢的知了兄。
她闭眼呼了一口气,毒辣的太阳晒得她皮肤发烫,不过很好,这呱噪声也好,这强烈的光也好,能见到白日艳阳与黑夜皓月……能活着,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