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夫人没有直接回答阿婉的问题。
她是个理智的女人, 她不会因为听到自己可以生下嫡子便迫不及待的答应,她考虑的更多, 想的也更多。
生孩子就是个娘奔死,儿奔生的过程。
她本身比曹操只小了几个月,虽说是表妹,实际上年岁却是相同的,她如今也三十五岁了,若不是郭嘉母亲身死守孝三年的话,恐怕她已经做了外祖母了。
她如今还抚养了曹昂和曹铄,这两个孩子从小在她身边长大, 对她也是十分敬重的, 尤其是曹昂, 几乎将她当成了亲生母亲一般的对待,若是她生下嫡子的话, 曹昂的地位就会变得非常的尴尬。
所以……
她攥了攥手指:“阿婉, 母亲想要再想想。”
“那好,母亲你就好好想想吧,若是你不愿我会帮你和阿父说,若你愿意, 我亦能保你们母子康健平安,所以母亲无需想太多, 只需想,你想不想再要个孩子。”
嫡子对于阿婉来说其实并不是必需品。
只要能保住曹昂的命,丁夫人在曹操的后宅中就稳如泰山。
可是, 人总是会长大的,曹昂如今看起来听话懂事,可人渐渐长大,成家立业,有了负担之后,私欲也会渐渐的膨胀起来,在成长的道路上,原本亲密的人也会变得面目全非。
而且……曹昂如今已经十六岁了,再过几年即可举孝廉正式为官,距离史书上面曹操去世的时间,还有二十九年,到那时候,曹昂已经四十五岁了。
到了那时候,曹昂还会是曹操心目中最好的继承人么?阿婉很怀疑这一点。
阿婉起身,带着丫鬟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这一夜丁夫人一夜未眠,翻来覆去,辗转不已。
阿婉也未睡,披着大毡点着油灯将白日里说出的那些农耕之事全部都记了下来,以方便一项一项的政令颁发出去不会有任何的错漏,内湖种藕,圈荒地养兔,种百脉根沃土,这些都是当务之急需要做的事情。
“大娘子,夜深了,快睡吧。”丫鬟举着油灯从门外走了进来,她身上穿着寝衣,脚下踩着木屐,神情清醒,很显然也不曾睡下。
“嗯,就睡了,你先睡吧。”阿婉头也不抬的挥挥手。
丫鬟不肯,只跪坐在阿婉不远的地方。
等阿婉终于忙完了,回过头才发现丫鬟被冻得瑟瑟发抖。
不由得有些无奈:“你这又是何必,我既让你去睡,就没想要责怪你。”
“明日夫人知道了,定会责怪婢子不曾照顾好大娘子。”丫鬟说着说着都哽咽了起来,她是逃荒到了陈留,因为手脚麻利才被夫人看中照顾大娘子。
阿婉叹息,如今的世道,无论男子还是女子,总是生活不易的。
“行了,我就睡了,你快回去吧。”
阿婉走到榻边,掀开被子坐了进去,冰凉的被褥让她不由自主的倒抽了口冷气,每当到了此时,她就格外的想念郭嘉,至少两人一起睡的时候,她就没觉得冷过。
“大娘子,婢子为你暖脚吧。”丫鬟看她这样,连忙开口说道。
阿婉懵了一下,有些不理解这暖脚是什么意思,丫鬟看她没有拒绝,便上了榻,解开自己的寝衣,将阿婉的脚抱在了怀里,冰凉的脚贴在她温暖的肚子上,阿婉一惊,下意识的想要缩回脚,却被丫鬟阻止了。
丫鬟的坚持让阿婉有些无奈,干脆也不睡了,靠在枕头上,看着丫鬟:“你从何处来?”
“辽东。”丫鬟抱着阿婉的脚笑了笑。
“辽东?那你怎么会想到来陈留?”毕竟那边离这里实在是太远了。
“婢子本是辽东渔家女,与阿父二人在水上打鱼,却不想半路遇上风浪,婢子再醒来时已经是在青州北海,为生存婢子自卖自身进了一户人家做婢子,被公子看中做了暖脚,后公子得罪官吏,携带家眷奔逃,到了兖州遇见黄巾军,公子一家尽亡,婢子自小熟悉水性,躲在内湖中逃了一劫,辗转来到陈留,再次自卖自身,被夫人拨来照顾大娘子。”丫鬟对着阿婉笑了笑,只是笑容里多有几分凄凉。
本是清白无辜的女孩儿,却因为一场风浪,成了暖脚不说,还几次三番的差点丢了性命,可谓是命运坎坷了。
可阿婉的注意力却放在了其它地方。
“哦?辽东北海都临近大海,在那边,你们一般以何为食?鱼虾么?”
“家乡亦有其他菜肴,不过确实多食鱼虾。”
阿婉点点头,垂眸昏昏沉沉,似要入睡,脑海中却想的是北海孔融,还有辽东公孙度。
丫鬟看她似要睡着了,才蹑手蹑脚的将已经暖和了的脚放下,自己下了榻,回到自己的被褥里睡了。
第二日一早,天才蒙蒙亮。
任峻就到了田头,与老农交谈了好一会儿,才看见阿婉带着曹昂曹铄过来了,他连忙上前去行礼,阿婉点点头便带着他们进了屋子,里面的粮种被搬走了已经空了大半,也整洁了许多。
“任先生对农耕之事了解多少?”阿婉坐下后,便抬头看向任峻。
任峻愣了一下,连忙回答:“幼时跟随父亲农耕过,略知一二。”
阿婉抿了抿唇,略知一二?她原以为应该多懂些才对。
不过,亦可能是她提早将他要来,少了磨炼的机会,阿婉也不恼,直接点点头说道:“如此,你便回家去与族老商议一下,任氏一族可愿领农事这方面的差事。”
两百多口呢,总不至于全要他们养着吧,出来干活。
任峻闻言,便知这位曹大娘子是要重用任家了,哪怕只是农耕,也比坐着无人理会要好,连忙便点头应承了下来。
“关于圈地养兔的事,大弟你去找子龙,让他带你去猎兔,要活捉。”阿婉又侧过头看曹昂:“顺便圈一块暂时无用的地出来,领几个部曲,在里面建几个木屋,稍后木屋的图阿姐画给你。”
“是,阿姐。”
曹铄一听要去猎兔,顿时眼睛都亮了起来:“阿姐,我能与兄长一起去猎兔么?”
“大弟莫闹,我不是去游玩,而是去做事的。”曹昂有些无奈的摇摇头。
“我绝不会打扰到你们也不行么?”曹铄虽然不小了,可上有兄长,性格自然活泼些。
“不行。”
回答的是阿婉,她抬眼看向曹铄:“二弟,我亦有事吩咐你去做呢。”
曹铄脸色一僵,顿时不说话了。
曹昂和任峻很快去忙自己的事情去了,只留下曹铄陪在阿婉的身边,阿婉带着曹铄回了家,直接将他拉到丁夫人弃用的书斋里面,掏出《太公家教》,交给曹铄:“将这册书纂刻在竹简上。”
曹铄看见这册书,不由得手指颤了颤。
自从蔡公逝去,造纸术失传,如此这样的一本纸质书可抵千金,可自己的这位阿姐却这般随意的掏了出来,曹铄的脸色也顿时凝重了起来。
“阿姐,我先去沐浴熏香。”说完,曹铄留恋的望了望阿婉手中的书,便转身出去了。
阿婉心知肚明如今的读书人对这样的纸质书是多么的慎重。
将《太公家教》放在曹铄的书案上,便另择一处坐下,继续考虑陈留发展的事情。
曹铄很快便换了身衣裳,身上带着香气的回来了。
他用一种极为慎重的姿态坐下,翻开了书面,没有急着纂刻,而是先将此书看了一遍,书册并不厚,字数也不过二千余字,可曹铄很快便明白了此书乃是一本治家格言。
虽语言通俗,却朗朗上口,可用于孩童启蒙,此书表达的思想更是高尚,始终贯穿着忠孝、仁爱、修身、勤学的思想。
“阿姐……你要我抄此书是为何?”曹铄有些狐疑的看向坐在另一边的阿婉身上。
“有些想法,你先纂刻,刻完了我再告诉你。”阿婉见他回来了,便站起身来:“在此书纂刻好之前,不许再去田里了。”
“是,阿姐。”曹铄站起来行礼,恭送了阿婉。
阿婉走出书斋门,看着碧蓝的天空,舒了口气。
终于将身边的闲人都安排下去了。
她也终于有空可以搓药丸了。
这一个下午,阿婉都没出房间一步,一直躲在房间里面搓药丸,她一共搓了十五瓶的白薇丸,一瓶两百颗,等丁夫人觉得不对劲找过来的时候,就看见桌面上那排排摆放的十五瓶细颈瓶,每一个瓶颈上都扎着一根红色的绸带。
“这是……”
“白薇丸。”阿婉拎起其中一瓶药递给丁夫人:“每日两次,每次十五丸,渐渐增加到三十丸,一直到腔内恶物尽数排出,我再与你把脉调养。”
阿婉靠近丁夫人的时候,身上浓烈的苦涩药味一下子冲了过来。
丁夫人愣了一下,低头看向掌心的瓶子:“这便是……治我的毛病的丹丸?”
“母亲,我将药给你,你若是想要孩子便吃,若是不想要孩子,便不吃。”说着,阿婉将其他十四瓶药收了起来:“这些药我先帮你收着,等用完了我再给你。”
丁夫人点点头,看向瓶子的目光复杂极了。
手指不自觉的收紧,指关节都因为用力而发白了。
阿婉看了在心底微微叹息,想必等曹操回来,丁夫人也该做好了决定了。
不由得又想到了在曹操身边的郭嘉。
男人都是期盼子嗣的。
只不知道郭嘉是否也如曹操一般,对自己的嫡子充满了期盼,罢了,这次回来问问他吧。
“阿嚏——”
坐在戏志才对面的郭嘉忍不住的背过身去打了个喷嚏。
作者有话要说: 阿婉:看见你们闲着啊,我浑身难受,全都给我起来干活!
大公子:努力猎兔ing
二公子:努力抄书ing
二娘子:努力背书ing
郭嘉:阿嚏——肯定是我媳妇儿想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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