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圭走过来刚要说话, 就看见郭嘉抵着唇,让他安静。
顿时娄圭就连脚步都下意识的轻盈了几分, 只是心底到底关心着妻子,抬脚就想要进厨房,却不想直接被郭嘉拉住了手腕,小声的说道:“先别进去,正在诊脉。”
娄圭原本还算镇定的表情,顿时露出几分惊慌来。
在他心中,这一辈子他最对不起的便是妻子,当初嫁给他没多久, 他便混不吝的惹上了不该惹的人, 他越狱逃亡多年, 妻子在家中送走了公婆,好容易他在荆州有了落脚之地, 回去的时候看见的妻子已然瘦骨嶙峋, 整个人都憔悴不已了。
他将她带回来,好生照料,就算后来得知她无法生育了,也未曾想过再纳妾。
若是妻子有个好歹……
他一个踉跄, 直接反手握住郭嘉的手腕,脑袋里一阵嗡鸣。
阿婉才不知道娄圭脑补了些什么呢, 她把脉后已然对娄娘子的身体情况有了个初步的了解了。
她吐了口气,为娄娘子将衣袖整理好,然后将诊脉枕放回药箱里面, 才对故作不在意,眼底却有着紧张的娄娘子点点头:“能治。”
“砰——”胡凳因为娄娘子猛地站起来的动作而翻倒在地,发出巨大的碰撞声。
“你说什么?”娄娘子不敢置信的看着阿婉:“能治?”
阿婉点点头:“能治,你肾气不固,宫寒滞塞才会导致不孕之症,若不是你身体底子还算好,如今恐怕已经卧病在床了。”
娄娘子听不见阿婉说的其他,此刻她脑海里唯有‘能治’二字。
泪水不自觉的簌簌流下。
她猛地捂住嘴巴,转身拔腿就想要往娄圭的书斋跑,却不想刚出了厨房门,就一把被抓住了胳膊,她挣扎了一下,就看见抓住自己的人是自己的丈夫娄圭。
顿时嚎啕哭出了声音:“子伯,你听见了没,我的病能治,我能为你生儿育女了。”
娄圭此时也整个人懵的厉害。
他茫然的看着妻子,听着那嚎啕哭诉说出的话,脑袋中嗡鸣更甚,只觉得妻子哭诉的声音仿若天外而来,直到阿婉冲出来,手里拿着银针对着他的手扎了一针,那种感觉才缓缓退散。
“你可无事?”郭嘉扶着他的肩膀,一脸焦急。
娄圭双目无神的摇摇头,再抬眼看见的就是妻子那双满含泪水,全是担忧的眼睛。
“我这是怎么了?”
“气血上涌,差点昏厥,少喝酒,少动怒,无事练习武艺,方能健康长寿。”阿婉一边摇摇头,一边用细布沾了烈酒擦拭银针说道。
娄娘子看见娄圭恢复过来了,才舒了口气有空去想自己的事。
她转过头来看向阿婉:“求大娘子为我治病,我想为夫君生个一儿半女的,也算对得起公婆了。”
“治病可以,只是你这病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治好的,我如今在这边待不了几天,待事情办完就要回去陈留,娘子若是真的想治,只能陪我去陈留才行。”
阿婉说话很直接,郭嘉站在旁边却笑了。
娄娘子愣了一下,回头看向娄圭,却见娄圭的脸色十分难看。
这才知道,就算知道自己能治,也不一定有机会治的。
她攥紧了手指,泪水再一次的滑落,终究没说一句话,片刻后,擦干了眼泪:“不说了,咱们先用膳。”
筵席上的气氛十分压抑,唯有阿婉用的十分开怀。
她时不时的提醒娄娘子,有些菜不适合她用,多吃些什么才好,将娄娘子一晚上都说的心绪不宁的,娄圭沉默喝酒,郭嘉则是如同往常一样吃了个七分饱,便放下了筷子。
第二日,郭嘉如同预计的那般,直接带着赵云往村里去了。
阿婉陪同娄娘子去城里买菜,远远的便看见城外的营帐,顿住脚步:“那些就是前来投奔的难民么?”
“是啊,子伯这些日子一直在接待这些难民,他们活得艰难,米粮又少,据说不少人是一路以人肉充饥过来的。”娄娘子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露出悲哀来:“当年我在家中,若不是还有几分薄田,又会些针线手工度日,怕是我也饿死了。”
阿婉目光复杂的看了眼娄娘子,她自小在万花长大,从未在食粮上面有过短缺。
后来来了东汉,刚到这儿就嫁给了郭嘉,姜氏又是商贾,自然不缺粮食银钱,哪怕如今粮食不够吃了,她仓库里还存着不少稻香饼,所以她从未体会过饿肚子是怎样的感觉。
娄娘子被她看的无奈,扯了扯唇角:“我的运气算好,当初子伯去接我出来时,收成还好,后来听说自我走后,就出现了蝗灾,村里刚诞生的孩童成了他们的口粮,我那时总是心想,辛亏我无子嗣,否则的话,我又该如何护着他们呢?”
阿婉越听眉头蹙的越紧。
每当她感觉对这个时代了解的够深刻的时候,总会有一些事情突破她的下限,给她更多的震撼。
天灾人祸,易子而食。
曾经在书中看见过的描述,如今已然在眼前一一发生了。
“算了,不说了,荆州还算好,其它地方恐怕会更加严重才是。”娄娘子看那些难民于心不忍,干脆撇过头去不看。
阿婉点点头,刚准备转头跟着娄娘子走,就看见有些难民突然从土里刨出一块白色的东西来,然后如获至宝的抱在怀里,不一会儿,又跑来了几个人,一人分了一点,然后面色满足的吃了下去。
阿婉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那些人……如今在吃些什么?”她扯了扯娄娘子的袖子,指了指不远处的难民。
娄娘子回头看了一眼,瞬间明白:“是地里面的一种土,搓成泥丸,吃了能够饱腹。”
那不就是观音土么?
“不能吃……那种土不能吃。”阿婉脸色发白的抓住娄娘子的手,面色焦急的说道:“那种土吃了根本没有任何好处,只能果腹,而且吃多了排泄艰难,会活活胀死。”
娄娘子眼神里带上几分悲哀:“便是死,也能做个饱死鬼吧。”
她无动于衷,因为无能为力。
娄娘子直接将阿婉拉走了,等他们离开之后,从角落里才站出几个人来,为首的那个脸色极为难看:“我们得回去告诉他们,不能吃那个土。”
“大哥……这……”
“将我们的口粮分一些给他们,总不能看着他们死。”王忠咬咬牙,回头看向自己的好友:“难不成你不愿意?”
他们如今成了兵卒,有自己的口粮,但那些人却没有。
“大哥,当初我们没有粮食,人肉都吃过的,又何必在意……”
王忠蹙了蹙眉,不悦的眼神让说话的人渐渐的没了声音,在王忠的眼神下,终究转头朝难民营那边走去。
王忠的目光却看向那相携而去的两个背影,眉头微微蹙起。
买了几块肉,几条鱼,他们就回了家。
一直到郭嘉回来了,神思都有几分说不上来的萎靡。
郭嘉洗漱了一番,换了身衣裳,才走过来问道:“今日是怎么了?”
“没事,只是看了些平日里看不到的。”阿婉伏在榻上,垂下眼睑,整个人都蔫儿了。
郭嘉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不曾发热,又将她的头发理顺了:“可是看见了什么让你无法接受的事情,所以心里难受了?”
“嗯。”阿婉点点头,坐起身来,深深的叹了口气:“今日里看见那些难民从地里挖掘高岭土吞食,心里有些难受罢了。”
郭嘉闻言点头,有妇人饥饿难耐后吞食泥丸,却凑巧发现了一种高岭土能够饱腹,从那以后,吞食泥丸的人就越来越多了,这些事情他早有耳闻,所以并不觉得意外。
“可是,那些土吃了反而死的更快啊。”阿婉见郭嘉并不意外,顿时有些无奈的说道。
“阿婉。”
郭嘉知道阿婉医者父母心,看见有人糟蹋自己的身子就难掩气愤,只是……
“人到了死之前,哪怕明知道吃了无用,他也希望自己能做个饱死鬼。”他的声音有些低沉,与平日里的清越很不一样,很显然,今日去村里给他的感触也是极深的:“便是这荆州,也不乏一些饥饿难以度日的地方。”
阿婉抿唇。
知道是一回事,接受是另一回事。
郭嘉将她揽进怀中:“今日我去到村里,恰好看见一妇人产子,子嗣刚落,妇人还未见一眼,便被宗祠抱走,分而食之……”
“什么?”阿婉不敢置信的抬头:“明明荆州不缺粮食才对。”
“可那些粮食却是门阀士族的私产,无人敢碰。”
阿婉闻言,直接将脑袋埋进他的怀中,不愿再听,真是……越听越觉得世人可怕。
就这般平淡的度了几日,阿婉他们终究要离去了。
这几日里,娄娘子却是总是用一种幽怨的目光看着阿婉,这种有了希望再绝望的滋味实在难受。
而娄圭不愿前往陈留投奔曹操,却也没将话说死了,只说来日有机会便会去拜访,还为郭嘉准备了不少粮草,更是派遣了一队他从难民中招募的私兵,帮着押送粮草。
有赵云坐镇,这些私兵也不敢打这些粮草的主意。
赵云一身正气,骑在马上,□□扛在背后,虎目一瞪,那些私兵便双膝发软,起不了任何反抗的心思了。
私兵们在临走之前,王忠找了过来,笑着问道:“明日你们就走了,今日我与你们践行。”
“王兄客气,下次再见之日也不知是何时了?”
“早晚有一日的,只不知这次你们押送的粮草是准备往何处而去?”
“陈留。”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太沉重,写不出小剧场了qaq哭唧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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