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婉一直睡到了皎月高悬, 才醒了过来。
睡在踏板上的女婢听到了声响,连忙爬了起来:“娘子, 你醒啦。”
“嗯。”阿婉动了动身子,一股酸涩难言的滋味从四肢百骸传来,尤其是双腿,酸疼极了,她知道,是自己生孩子的时候累着了。
帐子被拉开,阿婉看向女婢:“夫君呢?”
“主人睡在书斋了,夫人说不能打扰娘子。”女婢手脚麻利的扶着阿婉靠在了枕垫上, 又连忙穿上衣裳, 利落的收拾好自己:“娘子腹中可饥饿?厨房里炖了鸡汤, 婢子这就差人去给你端过来。”
说着,便起身走到门口, 唤来了外面巡逻的护卫, 让他们去厨房催一催。
“孩子呢?”等女婢回来了,阿婉又问道。
“主公与夫人如今就住在隔壁院子里,小公子如今在夫人那。”
“这样也好,母亲照顾了小妹, 如今再照顾他也不会手忙脚乱了。”阿婉这才放心的点点头,她摸了摸自己已经平坦下去的肚子, 只觉得神奇非常,这么小的肚子里,居然装了一个孩子。
女婢就这么静静的跪坐在踏板上。
“咚咚咚。”门口传来敲门的声音。
女婢连忙起身去开门, 却不想,门一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眼前。
“主人?”女婢喊了一声连忙又捂住嘴,弓着身子退了开来。
“嘘,夜深了,莫吵。”郭嘉压低了声音对女婢挥挥手:“你下去吧,鸡汤我会给夫人喝的。”
“是。”女婢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已经入了秋,夜间已经开始凉了,阿婉刚生了孩子,丁夫人怕她着凉坏了身子,夜间专门差人点了炭盆,郭嘉站在炭盆旁边将一身凉意散去,才拎着食盒绕过屏风来了里间。
刚刚阿婉就已经听见外面的声响了,这会儿看见郭嘉也不意外。
只是对他勾了勾唇:“夫君。”
“阿婉。”郭嘉走过来,先是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然后才抓着她的手在榻边坐了下来。
“夫君,你看见孩子了么?他怎么样?长得好看么?我只来得及看了一眼母亲就抱走了,你有没有抱抱他……”阿婉满眼兴奋的抓住郭嘉的手,一连问了许多问题。
郭嘉的嘴角抽了抽。
顿时觉得今晚过来,很可能是个错误。
问他?
他也不知道啊,今天他在外面等了好几个时辰,最后儿子只让他看了一眼而已。
到现在他还没能抱到自己的儿子呢。
“怎么了?”阿婉意识到了郭嘉的沉默,顿时着急了起来:“是不是孩子不好?不可能啊,我给他把脉了的啊,很健康的孩子啊,夫君,到底出什么事了?”
难道是到外面被摔了?
“你别慌,没出事,你先将鸡汤喝了,我在给你好好说。”
阿婉从郭嘉手中接过鸡汤,一口气喝完了一盅,然后又满眼焦急的看着郭嘉。
郭嘉连忙将她抱在怀里,安抚她的情绪:“是我不好,我没能仔细看孩子。”
“什么意思?”阿婉抬头疑惑的看向郭嘉,脸色还有些发红,很显然是刚刚激动导致气血上升。
“我……”郭嘉觉得自己有些说不出口。
儿子出生了,当爹的看一眼都是奢侈。
这世上还有比他更倒霉的阿父么?
“今日你产子之后,母亲便带着孩子去了隔壁的侧间,恰好阿父来了,二人便商议着在家中安置一个院落,他们二人今晚带着小儿居住,因母亲生养小娘子,身边许多照料小儿的姑姑,我便同意了,恰好文若来寻,寓所中多忙碌你也是知晓的,一直忙到前不久我才归家,说起来,小儿我也只看了一眼而已,当真不知你问的那些事儿。”
阿婉看着郭嘉的眼神从一开始的焦急,渐渐的变得无语。
夫妻二人生了孩子,结果从孩子脱离母体的那一刻起,居然当父母的,一人也不曾抱到孩子。
阿婉听后只觉好笑非常。
“看来阿父很喜小儿?”
郭嘉委屈的瞥了阿婉一眼,嘟囔道:“何止是喜欢。”
看着就好似那不是他的嫡子,而是阿父自己的嫡子似的。
阿婉‘噗嗤’一声笑出了声,伸手轻轻的捏了捏郭嘉的耳垂:“怎么,还醋上了?”
“醋倒不至于。”
郭嘉摇摇头,眉眼间染上一丝忧色:“只怕荣宠太过,招人眼目。”
“怕什么?”阿婉不屑的冷嗤一声:“兖州的那些老不死的,等我出了月子,我非得弄死他们不可,居然趁我有孕,在外搅风搅雨,呵呵。”
郭嘉看着阿婉。
哪怕说话如此粗鲁,郭嘉都觉得她好看的不行。
明明他十分不喜女子粗鄙俗气,却看阿婉怎么看怎么合乎他的心意。
“无妨,总是要付出代价的。”郭嘉将她在自己耳根作怪的手拿下来,在手背缠绵的亲吻了两下:“若不是你拦着我,我早就动手了。”
郭嘉自觉自己虽不是什么坏人,却绝不是清风朗月之人。
兵者,诡道也。
从走上谋士这条路的第一天起,他就与清风朗月的君子背道而驰了。
“无需你动手,还是我自己动手来的快活,他们不是自诩士族世家么?呵,总要让他们喊得出口,收不回头。”阿婉用脸颊揉了揉枕头,对着郭嘉抿嘴笑了笑:“你去,明日长安来人,你一定要带着兖州的那些人去迎接。”
“刚生了孩子莫要多思,小心日后头疼。”郭嘉抬手揉揉阿婉的头发:“此事我早有准备,你难不成还不相信我?”
“我不相信谁也不会不相信夫君啊。”
她眯着眼睛笑着:“夫君,我所做之事在别人看来乃是大逆不道,为何夫君不曾想过阻止我?”
“我乃谋者,你乃是我的主公,我为你谋划,天经地义。”
“嘴真甜。”阿婉听得心花怒放:“也不知日后咱们小儿可有你的聪慧我的本领。”
“有你这当母亲的,无需担忧。”
“说的也是,明日我便写封书信问问师父,我小时在谷中泡的那强健筋骨的药方为何,也好让我的小儿日后健康长久,快乐安康。”
郭嘉点点头,看着她已经有些迷糊的眼睛,又揉了揉她的头:“莫想那么多,睡吧。”
阿婉微微勾着嘴角,手紧紧的抓着郭嘉的手,怀着对小儿的期待渐渐睡了过去,而郭嘉这才微微叹了口气,看向阿婉的眼中多了几分心疼与怜惜。
午后,阿婉产后,荀彧之所以冒着被曹操骂的风头过来找他,是因为兖州的一些人来了寓所。
许是他们知晓曹操回来了,这些日子的野望一下子又滋长了起来。
想要取代阿婉,得到兖州的农桑管辖权。
他们想要用自己士族的身份来逼迫曹操同意他们提出的要求,若同意了皆大欢喜,损失的也不过是丁夫人与阿婉手中的权柄,若不同意,这些士族恐怕会对外宣扬曹操的恶名。
尤其是其中还有人提到。
丁夫人无嫡子,曹操该培养曹昂,而不是让丁夫人在寓所指手画脚。
丁夫人辛亏因为阿婉生产而赶了回去,否则的话,恐怕要当场被这些士族给逼迫的颜面全无。
荀彧乃是士族,这些士族对他无话可说。
于是只得来寻郭嘉。
等郭嘉到了寓所,那些人便围着他,言语间的意思便是让郭嘉正夫纲,让阿婉自己交出手中权柄,他们或许还高看一眼。
郭嘉只觉可笑之极。
这些人凭什么?
想当初初到东郡之时,名不聊生,荒芜万里。
是阿婉,日日夜夜研究舆图,勘验水渠,挖渠引水,种苜蓿草、百脉根沃土,才造就如今东郡一片肥沃土壤;是阿婉建兔舍,熬汤药,免兔瘟,让如今的将士们过上了不食·人·肉,只食畜肉的日子;是阿婉号召东郡女子齐心合力,织布缝衣,为前线将士们送上一件件兔毛冬衣,免他们寒冬之苦。
如今兖州在阿婉手中一日日的欣荣起来,这些人就想来插一手。
郭嘉只想问,凭甚?
想到此,郭嘉的脸色微微阴沉,漆黑的眼中锋锐闪过。
也不知是否他平日里太过敦厚,以至于这些人居然完全的无视了他。
郭嘉轻柔的将阿婉的手放进被子里,为她仔仔细细的掩好了被角,他本该起身走的,可看着那张明显比以前苍白些的脸,终究舍不得的在她额头落下怜惜万分的吻。
“阿婉……”
他的唇流连在她的额头。
“信我一回可好?”
带着几分叹息的声音,低沉缠绵,最终柔软的双唇恋恋不舍的离去,随着门扉打开再阖上。
灌一室冷风,止步屏栏。
阿婉睡了一夜,等再醒来,已经天光大量,她眯着眼睛,睡得有些茫然,耳侧只听见一个轻柔的声音,正在轻轻地吟唱着一首小调,阿婉有些听不懂这个小调,却觉得意外的好听。
她伸手撩开帐子。
透过缝隙,远远的看见不远处,丁夫人趴在小摇篮的旁边,正轻轻的拍着摇篮里面的襁褓,轻声吟唱着小调。
阿婉没出声打断她,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们。
窗外的丝丝阳光从窗栏洒进来,落在地上形成点点光斑。
沐浴着阳光的摇篮,纤细柔美的女子,美的宛若在梦中。
摇篮上面遮着一张浅青色的绸缎,阳光不会直接晒在孩子身上,却会给他带来暖意。
阿婉勾唇笑了起来。
不知许多年之前,母亲是否也像如今这样,远远的看着摇篮中的她,露出幸福的笑来。
只是……这个幸福只维持了三天。
这一刻,阿婉只觉得心疼极了。
心疼她的母亲,心疼这个生了她却失去她的女子。
“母亲。”阿婉带着颤音唤道。
丁夫人闻声诧异的回过头来,连忙站起身来:“阿婉,你醒啦,我让膳房熬了米粥,快快,这会儿正温着,正好入口。”
她一边走,一边招呼女婢端来米粥。
阿婉看着丁夫人忙碌的身影,一刻也不曾移开视线。
丁夫人亲自端着碗,来到塌边,手中执勺,舀起一勺,喂在她的唇边。
“这粥不烫,你快吃,别饿着了,现在饿着了,以后可就难受了。”
阿婉就着她的手,吃了一勺。
米是新米,有股浓浓的米香。
丁夫人看她吃了,顿时高兴了,又舀了一勺喂给她。
就这样,一勺一勺的吃下去,很快见了碗底,丁夫人又用帕子擦了擦她的嘴角,才满眼心疼的看着她,眼中泪光微微涌现:“阿婉长大了,都当母亲了,我真是高兴。”
“母亲。”阿婉抬起手,抱住丁夫人单薄的身子:“终知为母之心,这些年苦了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曹阿婉冷对兖州士,郭奉孝一怒为红颜。
以前的阿婉对丁夫人虽说也很好,但是隔了一层纱,如今的阿婉和丁夫人之间才算是彻彻底底的心贴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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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