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肌玉骨清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暖。
帘开明月独窥人,欹枕钗横云鬓乱。
起来琼户寂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
屈指西风几时来,只恐流年暗中换。
……
孟昶有两怕,数九畏寒,三伏怕热。
在恒温这件事上,孟昶可谓是动足了脑筋,尤其到了炎暑天气,便觉喘息不定,难于就枕,所以一过端午,他基本上就在皇宫别院里待着了,非大朝足不出户。
这座位于摩河池上的水晶宫殿,大殿以楠木为柱,沉香作栋,珊瑚嵌窗,碧玉为户,四周墙壁不用砖石,尽用数丈开阔的琉璃镶嵌,内外通明,毫无隔阂,再将后宫中的明月珠移来,夜间也光明透澈,四周风光更是青翠飘扬,红桥隐隐。
寝宫里又是鲛绡帐、青玉枕,寒冰簟,轻罗衾等清凉陈设,而消暑的吃食除雪藕、冰李、酸梅外,还有极具特色的刨冰……
这里处处透着个凉字,就连人也是凉的。
没错,这里还有位冰肌玉骨的美人。
花蕊夫人之所以年纪轻轻却独享专宠,不仅人长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才情更是独步群芳:
她歌唱的好,声音如幽谷百灵般婉转千变。
她舞跳的好,身姿若无骨软蛇般百折千柔。
她丹青也好,花鸟鱼虫,仕女人物,样样拿的起,给孟昶造像更是片刻而成。
除此外,她的诗才也令墨客惊艳,如“春风一面晓妆成,偷折花枝傍水行。却被内监遥觑见,故将红豆打黄莺。”之类,大抵都是她信笔挥就。
若是这些也就罢了,宫中上千佳丽,总有人不服气敢与她一较短长的,可老天在造就她时,就十足真金的偏了心,凡人无法相竞。
此女天生的冰肌玉骨。
一到夏天,便是白玉清凉,相拥入怀时,个中妙趣,怎是一个美字了得。
若此时,倚阁星回,玉绳低转,有凉风轻拂,那岸旁的柳丝花影,映在摩河池中,被水波荡着,忽而横斜,忽而摇曳,间或一二声娇柔的畅吟声响起,将这若大的水晶殿皆融入了荡气回肠的消魂境。
良久,良久……
一曲消魂音毕,孟昶瘫软着,闭目回味着,好一会才悠悠醒转,见身侧美人云鬓松乱,粉面樱唇,人比花娇……
果然花朵只有经过雨露的滋润后才会格外的娇艳动人。
孟昶情不自禁,把夫人揽在身旁,笑道:“夫人,朕方才赋得绝妙好词一首,来来来,等会你来唱与朕听。”
花蕊夫人听孟昶把词念完,将那最后句“屈指西风几时来,只恐流年暗中换”默念几次,心底里倏然升起大恐惧,支肘坐起,檀口轻张,正想说些什么,殿门外响起一声慌乱的叫喊。
喊声如平静的湖水里掷下了巨石……
噩耗惊涛。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青泥岭,被逆周一夜攻破。
三寨皆失,如今逆周兵锋已经兵临兴州城下……
孟昶不顾仪容,晃晃荡荡的起身,却又一个立足不稳,身子倏的向后一仰,“呯然”一声,重重的砸在琉璃壁上,将那若大的,亲笔绘就千里江山图的琉璃撞了个粉碎。
“圣上……”
“圣上……”
……
北路行营先锋使甲寅卯着劲,一心要打个漂亮的开门战,结果一拳打在空气里,郁闷的他直想在那亡八蛋身上搠几个窟窿。
好在有人帮他出气了。
罪魁祸首安国言一丝不挂的被吊在树杈上,正在享受虎牙军的极刑,只见他时笑时哭,不停的把身子扭动着,断断续续的求饶声把嗓子都喊哑了,赵山豹还举着一盘新鲜挖出的蚯蚓高举到他的面前,让他看个仔细,然后狞笑着做了个倾倒的样子……
“不要啊……某错了……某真知错了……”
安国言尽可能的弓缩着身子,以掩护自己那可怜的小东西不受遭殃。
周边围了一圈看好戏者,人人脸上皆是幸灾乐祸的表情,让你显摆,让你能,啊呸!
事情往前说一说。
甲寅率着先锋开到渡口前寨三里开外,正是烈日渐疲准备西下时。
渡口前寨的蜀军毫不知情,依旧“呯呯”有声的打麻将正欢,还是后山腰燕子寨的哨岗先发现了情况,鸣出了警钟。
守军促不提防,慌张着高喊备战,一时间三寨皆是鸡飞狗跳。
甲寅只用了一次冲锋,不到半个时辰便轻轻松松的拿下几不设防的渡口前寨,把青泥岭三位一体的防线给撕裂成两半。
薛俨与方正德亲自披挂,各率燕子寨、万仞寨的精锐呼啸着发出冲锋,准备左右夹击夺回前寨。
然而……
特意修筑好的防御工事反过来也卡住了自己的兵线,面对人手一把强弩依托寨垒防御的虎牙军,冒然冲前差不多就是送人头……
而天色又黑下来了。
薛俨与方正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好无耐的下达收兵令,以待明日再战。
眼见蜀军冲锋不成,挤作一团的后退,甲寅拄刀猖狂大笑。
心中对木头怪的钦佩又多了一分,怪不得要申正开始进攻,时间都算好了的,如今这一寨拿下了,就如一枚钉子钉进了蜀军的心坎里,尖锐而至命。
是夜便在寨中反向整修工事,一边等着陈疤子率大军到来,一边等着赵山豹的山越营与唐东的斥侯营再次就位。
比及天明,顾北雄率领的前军刚刚就位,那位把裤子穿成裙子样,头上还插着鸟毛的安国言却来了,见了甲寅便兴冲冲的道:“留后上官同意了,让某来劝降,不行你们再砍人。”
“口说无凭,军令拿来。”
“某说甲将军,自己人呐,某这俊脸信不过偏要信一张纸?”
“军机无戏言。”
甲寅的性子直,最烦说话比唱歌还好听的虚言假语,所以,对这位虎牙军的财神爷并没有好脸色。
“啊呀,给给给,某原想着拿回去骗吹小娘……”
甲寅一把夺过军令,见果是秦越所书,出征前当众验用的行营都虞侯大印也明确无误,甲寅重重的从鼻孔里冷哼一声,抬头看看天色,离总攻时间尚有一个时辰,便没好气的用刀鞘在安国言的屁股上一抽重抽。
“辰正总攻,不可改变,有本事就在这之前劝降,过时不候,留后在意你,我可不管你死活。”
安国言耸着肩,双手歪托着装可怜:“我们是兄弟呢,是兄弟……”
“不想去正好,就在营中歇着吧。”
“哎,别,某这就去。”
甲寅看着安国言施施然的离去,心里莫名的开始烦燥,抓起竹筒狠灌一通清水,结果肚子里空荡荡的越发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