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堂空阔,等各大门派都落座之后才稍稍有了些人气。
九个位置坐了七个,唯二空着的那两个就显得格外醒目。
作为三宗唯一代表的臧海灵独自坐在两个空出的位置中间。他依旧穿着一身黑衣,面目冷峻,从身后背着一把长剑,从剑鞘来看,倒是与赤血白骨始皇剑有五六分的相似。
火炼派掌门劳旦板着脸问余慢道:“印玄前辈怎么还没到?是不是你没有通知?”
余慢道:“已经通知。”
阿宝发现他这个人其实挺有意思,除了刚开始见面时能看出点情绪波动之外,其他时候都像是一具会走会说的木偶,整张脸只有眼睛和嘴巴会动,其他部分就像是木头做的。
劳旦顺着逆时针的风向一路从各大门派掌门的脸上看过去,半晌才缓缓道:“既然印玄前辈不愿意参与会议,那我们就先开始吧。”
没有人附议。
礼堂落针可闻。
劳旦脸上闪过一刹那的尴尬,目光不由地瞄向臧海灵。
臧海灵先看向连静峰和谭沐恩,见他们避开自己的视线,才看向通神派掌门杜神通。
杜神通眼中闪过一丝为难,眼珠子一转,皮笑肉不笑道:“劳掌门是大会主持者,您拿主意。”
劳旦心中暗骂老狐狸,但这个时候接茬已经算是示好,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下台阶的机会,颔首道:“那我们就开始吧。只是这次会议的主题是一桩陈年旧事,在座各派年轻一代的弟子或许对当年的事情并不了解,所以我必须先说一下当年的背景。那应该是百年之前的事了。”
“百年是一百年两百年还是三百年?公元几几年?”阿宝问道。
劳旦被问得愣了下,半晌才道:“大概一百多年前,公元一八几几年吧。”
阿宝还想再说,就被司马清苦不着痕迹地扯了一下,这才悻悻然地住口。
劳旦道:“三宗之中出现了一个叛徒,他不但用花言巧语骗走了宗门至宝,而且还抢走了另外一派的镇派之宝以及三宗共同看管一件宝贝。为此,他的师父因无面目见同道中人,而引颈自裁!你们说,这样欺师灭祖毫无人性的人,是否人人得而诛之?”
阿宝看着他,真的有种看到真人版左冷禅的感觉。
过于寂静的礼堂让劳旦的面上有些下不来。他看着杜神通,用眼神暗示着。
杜神通道:“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受害的又是哪一派?”这两个问题十分高明,一是表示自己对此事并不知情,先让自己处于局外人的立场,二来轻描淡写地将这件事推向了诡术宗。
他这么一说,臧海灵自然不能再保持缄默,缓缓开口道:“被盗的是我派镇派之宝赤血白骨始皇剑。”
阿宝心里冷哼。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诡术宗的至宝会落在印玄手里,但心里毫无缘由地相信印玄绝对不是故事里所描述的欺师灭祖不择手段的人,这里一定另有乾坤。仔细分析这个故事,其中简直破绽百出。比如说印玄师父之死,他之前听说的版本明明是气死的,怎么一转眼又成了自杀?他不相信堂堂鬼神宗的当家人会这么没用,为了这么点儿事就跑去自杀,稍微正常一点的人都会选择清理门户吧?
劳旦故作惊讶道:“难道是四大神器之一的赤血白骨始皇剑?”
阿宝听得想吐。这个戏演得实在太低劣了。他为之前自己觉得他像左冷禅而感到后悔,论智商,左冷禅还是属于正常人的范畴,他只是天资有限外加运气不好,努力变态也没有变态过岳不群而已。他干咳一声,正想说话,却听一个清冷的声音抢在了他的前面。
“我没有抢,也没有盗。”
随着声音,印玄慢慢地从门口走进来。
复古的长袍和一头炫目的及腰长发无论走在哪里都会引人注目,但是阿宝觉得自己对他的注目不同,因为对于印玄的外表他已经熟悉得很难产生惊讶,他投注在印玄身上的目光或许可以用思念来形容。一种恨不得冲过去,紧紧地抱住,并且向所有人宣布此人归自己所有,旁人不得染指的冲动。
阿宝等印玄在鬼神宗的位置上坐下来时,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想了什么,整个人顿时像被雷电劈中似的,完全焦了,连印玄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都没注意。
臧海灵一遇到印玄,身上那股子道骨仙风的气派立刻就烟消云散了。眉头紧紧地皱着,看向印玄的眼中充满了敌意,“赤血白骨始皇剑是不是在你手里?”
印玄道:“是。”
臧海灵冷笑道:“难道你下一句准备告诉我,剑是送给你的?”
印玄道:“不是。”
臧海灵道:“那是什么?”
印玄道:“你父亲知道。”
臧海灵愣住,一双眼睛微微眯起,“什么意思?”
印玄换了一种说法,“贵派掌门知道。”
臧海灵盯着他好久,才徐徐道:“你是不是知道我父亲中风,所以才这么说?”
印玄微讶,面色却很平静。
臧海灵道:“父亲生平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够亲眼见一见赤血白骨始皇剑,我一定要为他达成。”他说的时候牙齿咬得很紧,仿佛在表达一种非做不可的决心。
印玄道:“你父亲在哪里?”
臧海灵狐疑地看着他。
印玄道:“让他看。”
臧海灵道:“交出剑,我会亲自带给他。”
印玄漠然地望着他。
仅仅是这种姿态,已足以让臧海灵心中生出一股怒火,继而想暴跳起来。
劳旦看出两人陷入死结,怕真的打起来,毕竟现在的情况比他想象中要棘手,真正站在他们这边的门派还很少,真动起手来自己这边未必能占据上风。他开口道:“凡事都要讲个理字,印玄前辈既然问心无愧,为什么不解释一下当年的事?”
印玄目光缓缓扫过他的脸,“你是谁?”
“火炼派掌门劳旦。”他微微动气,印玄的问题让他在九大门派所有人面前很挂不住脸。
印玄道:“与你何干?”
阿宝几乎想跳起来鼓掌叫好。就是,他第一次见到印玄的时候就知道他家祖师爷绝对不是一盏省油的灯。而且祖师爷什么大场面没见过,这种阵仗,吓唬谁呢!哼!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劳旦也能看见印玄眼底淡然的嘲弄,再加上其他门派各种各样的目光,他感到好似有无数根针扎在他身上,脸上一阵火辣辣的刺痛。劳旦的眼角诡异地抽搐了两下,半晌才道:“三宗六脉,同气连枝,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你的所作所为已经令九派蒙羞!”
……
左冷禅上身!
阿宝差点指着他的鼻子叫起来。
劳旦一跳脚,臧海灵反倒冷静下来。他冷眼看着从头到尾袖手旁观的门派,慢吞吞道:“每行每业都应该有每行每业的规矩,就算是土匪也忌讳黑吃黑。我们……”
潘喆突然道:“投票吧。”
所有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在他身上。
劳旦眼睛紧紧地盯着他,好似想从他脸上找出阴谋的蛛丝马迹。
潘喆浑然不觉自己说的话引起了各方内心的澎湃变化,老神在在道:“投票是目前最流行和最公正的方式。”
劳旦嘿嘿笑了两声。虽然投票这个念头他很早就有了,甚至可以说是他开这场大会的目的,可是从潘喆嘴里说出来倒让他心虚起来。六派之中,最神秘的无疑就是与天道宗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吉庆派,传说他们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天道宗一直保持着某种程度的来往,所以在天道宗缺席的时刻,吉庆派的意见可以说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吉庆派的意见。
他会站在哪一边呢?
劳旦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我赞成。”连静峰终于开口了。
谭沐恩坐在他的身边,很快附议。
阿宝心里发急。他抓着司马清苦的袖子,扯了扯,又扯了扯。
司马清苦道:“我也同意。”
阿宝:“……”他低头,贴着司马清苦的耳朵,小声地咬牙道,“师父!你有把握让祖师爷赢吗?”
司马清苦老老实实地摇头。
“那你还同意?”
司马清苦一脸无辜,“不是你让我同意的吗?”
“……我让你反对啊!”阿宝一边控制音量一边控制怒火,十分辛苦。
“呃。”司马清苦尴尬地看着他,“那现在怎么办?”
阿宝担忧地看向印玄,却发现对方也在看他,但是当双方目光一接触,印玄的目光就很快移开了。阿宝顿时感到一阵怅然若失,想起印玄进门时自己自然而然地想法,心头不禁生出一股恐慌。难道他对印玄……
虽然祖师爷貌美如花,但是……
虽然祖师爷本领高强,但是……
虽然祖师爷正直可靠,但是……
他是男的啊!
阿宝简直不敢想象他们的未来。印玄的未来他不敢想,因为他一点都不想看着印玄娶妻生子,自己的未来他也不敢想,因为他目前毫无娶妻生子的,除非对象是……两人的未来更不敢想,善德世家世代单传,要是他的袖子断了,他们家的香火也就断了。
他越想心越虚,几乎陷入到不可自拔地恐慌之中,连其他门派掌门说的话都听不清楚了,耳朵嗡嗡作响。
“既然大家都同意,”劳旦目光缓缓扫过后来投出赞成票的臧海灵和杜神通,最后落在印玄身上,“我想印玄前辈应该不会拒绝吧?”
印玄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不置可否道:“即使不同意,你也会提出少数服从多数吧?”
劳旦故意当做没听出他话中的讥嘲,“那么,我们就投票吧。认为……”
潘喆道:“这种投票应该是不记名的才对。”
劳旦道:“潘掌门觉得有什么是见不得人的吗?”
潘喆道:“我只是为了公平。”
劳旦道:“公开投票哪里不公平?”
“不记名投票可以省去一些不必要的干扰因素。”潘喆顿了顿,目光转向司马清苦,“你觉得呢?司马掌门?”
司马清苦似乎没想到潘喆然会主动和自己说话,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才粗声粗气道:“不记名就不记名。”
他们的这种态度越发让劳旦心中存疑,他正寻思着怎么找个借口把这件事驳过去,就听连静峰道:“好,我赞成。”
他一开口,谭沐恩很快也跟着表态了。
一个火炼派弟子突然从外面跑了进来,低声在劳旦耳边说了几句。劳旦长长地舒出口气,站起身道:“有贵到,投票的事不如下午再谈吧。”
杜神通好奇道:“难道是天道宗派了代表来?”
劳旦道:“不,是麒麟世家和藏经世家的代表。”
司马清苦嘀咕道:“这也能算?”他对站在旁边的阿宝道,“早知道应该让你自己算一家的。”
阿宝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双手插着裤袋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司马清苦双手推着轮子跟在他身后,“臭小子,消极怠工!”
余慢去外面接人,各大门派的人暂时回了房间。
司马清苦在房间里显得有些坐立不安。
蓝大叔道:“司马,你应该吃午饭了。”
司马清苦道:“不用了,你多上一柱香就行了。”蓝大叔和四喜他们不同,他当鬼当久了,对人间美食没什么兴趣,更喜欢吸香。
蓝大叔道:“可是你吃不饱。”
司马清苦道:“我没胃口。你说潘喆在搞什么鬼?他是不是和火炼派一伙了?”
蓝大叔道:“不像。”
司马清苦点头道:“我也觉得不像。潘喆再怎么混账也不可能变得这么弱智啊。你去看看麒麟世家他们来了什么人,目的是什么。”
蓝大叔领了命,转身往外走。
司马清苦见四喜拿着把扫帚悠悠然地扫着地,三元坐在一边喝茶,曹煜低着头在他身边说话,同花顺趴在茶几上睡觉,鬼齐全,人有缺,不由讶异道:“你家大人呢?”
四喜道:“不知道。大人说他要自己出去转转。”
司马清苦皱眉道:“不会是去找祖师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