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笔打电话叫了辆出租车,示意左学先上车,然后把东西放好,看着身后这个生活了数年之久的地方,悠悠吐出一句:"我走了。"挥手后钻了进去,不忍再回头,她怕自己哭出来。正如张说所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可是,既然过去了,便不再留恋——留恋也没有用。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交通台的广播里在放一首伤感情歌:
把一个人的温暖转移到另一个的胸膛,
让上次犯的错反省出梦想。
每个人都是这样,
享受过提心吊胆,
才拒绝做爱情待罪的羔羊。
回忆是捉不到的月光握紧就变黑暗,
让虚假的背影消失于晴朗。
阳光在身上流转,
等所有业障被原谅,
爱情不停站,
想开往地老天荒,
需要多勇敢。
...
她瞬间泪流满面,趁人不注意的时候赶紧擦去了。
左思没有出来送她。
他默默地坐在沙发上抽烟,听着车子逐渐远去的声音,整座庭院重归于平静,他从未觉得这样失落过。
有种"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的哀伤。
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
他脱了外套,扯下领带,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缓步踱了出去。天空一样蔚蓝,阳光一样明媚,鲜花一样怒放,可是心情,总归是不一样了。他仰起头,站在那里看飘浮的白云,想起小时候吃的棉花糖,柔软,蓬松,甜蜜,令他心动。想到这里,他长长叹了口气,心动的感觉,以后大概不会再有了。他已近知天命的年纪,若是古人,只怕离行将就木也不远了吧?
一辆车子从他身边开过,但是很快又倒了回来。车窗缓缓摇下,是张说。张说看着他,脸色平静,但是眸光复杂。
左思冲他点了点头,明白他是来接钟笔去机场的,便说:"她先走了。"他跟这个年轻英俊的优秀男子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他跟钟笔之所以离婚,不能一味无理地怪罪到张说头上。真要说起来,他心里其实很欣赏这个年轻人。至于"夺妻之恨"...孰是孰非,到今天这个地步,已经不重要了。任何事首先应该反省的是自己,而不是埋怨别人。也许在张说心里,"夺妻"的那个人反倒是他。
张说下了车,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在外人眼中,他们是针锋相对的情敌,仇人相见,应该分外眼红才是。可事实上并不是。面对面站在那里,他们甚至不知该如何开口。最后他笑了笑,"其实,我应该谢谢你。"
左思有些不明白,挑眉,"哦?谢什么?"
张说吁了口气,"谢谢你让我有今天的成就。"当年,当他知道钟笔要跟他结婚时,除了恨钟笔恨得想不顾一切报复她之外,更恨的是自己的无能为力、无可奈何。那时候他含着一口怨气想:如果自己跟左思一样有钱有权有势,钟笔还会嫁给左思吗?所以,他一定要出人头地,功成名就,然后站在她面前,狠狠羞辱她!他要让她知道,她背弃他是多么愚蠢的决定,他要她悔不当初!
当时的想法是多么幼稚!
他将自己对左思的嫉妒和痛恨,化作积极力量,不断鞭策自己。潜意识里,他将左思当成自己超越的目标。关于这一点,等到他站在成功的顶峰向下俯视时,终于意识到了。
原来是左思,逼得他在五年的时间里完成了十年的工作。
现在,事情过去了,他应该跟左思说声谢谢。
曾经有一天,他接受一家外国杂志的参访,对方问他:"张先生,成功的路上,你最想感激的是谁?"他官方的回答当然是师长、亲友、同事。当天晚上,一个人躺在黑暗里一点一点地整理,发现源头竟然是左思对他的不屑一顾、视若无睹。左思根本就没把他当成一个竞争对手——他连情敌都不是。
原来他一直不曾忘记过钟笔。他恨她的同时,代表他还爱着她。时隔五年,等他回头再想时,已不像当年那样偏激。历经百般艰辛、尝过无数酸楚终于登上成功峰顶的他,对于人情世事已有了深刻体会,已经能够想象钟笔当年走投无路时的绝望心情。谁能帮她?谁又肯帮她?她不过是一个十八岁的年轻女孩,孤苦无依,彷徨无助。
她需要帮助——可是那时他甚至不知道她是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