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只怕都说过宫中传言,亦是好奇。
赫连瑜淡笑接口:"怕是子清面相粗鄙,惹了殿下的厌。"五嬉笑叫嚷:"子清若是粗鄙,这朝中只怕无人敢当美字了。"众皇子闻言皆是嘻笑。
她漠然前行,只将那笑声狠狠甩到身后。
殊儿在身后担忧开口:"殿下,华阳殿下朝凤栖宫去了。"
凤栖宫乃是皇后居所,跑到那里,自是去告状了。加上之前宫内传言,只怕是新帐旧账要一起算,她不禁抿唇。
真是厌倦极了这深宫朱墙。
姝璃殿外内侍林立,强硬如墙,知凤栖宫派人宣召来了,上官漫兀的一愣,来的倒是快。快步踏进殿里,并不见为首的内侍,想是罗姑将其拖住了。
唯见顾婕妤一身雪白立于门前宫阶之上,全身绷直,气的面色苍白,见她走近了,只将手里的藤条"啪"的击到地上。
上官漫身子一僵,走到她跟前木然跪地,从小到大,若是犯了错,便是这样光景,如今不用听她开口,她已知其意。顾婕妤有口难言,只将那藤条击的"啪啪"乱响,上官漫看的心疼,却也赌气:"今日之事,女儿无错。"
殊儿也劝:"婕妤,若不是殿下自救,早就被那狸子抓破脸了。"她忙指上官漫的小臂:"您看,殿下的胳膊都被抓破了。"
顾婕妤却是猛看殊儿一眼,殊儿顿时噤声。她也只扫过上官漫小臂一眼,眸光闪了闪,狠心再也不看。
她平日里待人甚是温和,从不苛责下人,今日怕是气到极处,才对殊儿怒目相对,上官漫看的心都拧成一团,上前抱住她双膝,声已哽咽:"母亲,孩儿不想忍了,何皇后心胸狭窄,睚眦必报,这次是母亲失声,下次是什么,孩儿实在不敢想象..."
何皇后耳目尚在殿中,顾婕妤听她毫不顾忌说出此番话来,不由气血上涌,倘若一日她不在人世,她这女儿如此沉不住气可如何生存,扬手一个耳光便打下去,清脆一声,似是跌落在地的碎瓷声音,殊儿惊得呆在在原地,上官漫亦是捂脸震惊看她。
从小到大,她虽曾罚她,却从未打过她的脸,谁都知道,在这宫中,无论后妃帝姬,一张容颜有多重要,今日,她竟因为她得罪了华文帝姬出手打她。
顾婕妤眼中已有悔意,想要补救,终狠了心别过脸去。
上官漫见她如此,不由赌气:"既然母亲宁愿孩儿毁了脸也不让孩儿反抗,孩儿毁了就是。"她探手便去拔簪,才发觉髻边已空,心里愈气,一眼扫见殊儿髻上绾着的一支,起身,攥下,对着自己的脸便划下去。
耳边尽是殊儿惊恐的尖叫声,她一时伤心昏了心智,下手毫不留情,直到鲜血滚热而出,那疼痛一直自颧骨蔓延下巴,半张脸都是麻木,她才觉害怕起来,苍白指尖一松,簪子清脆落地。
顾婕妤早已扑过来,握住她双肩狠狠捶打,她喉间发不出声音,只闻短促而粗噶的嗤嗤声,上官漫终含泪唤了声:"母亲。"
顾婕妤顿时泪流满面,抱住她恸哭不已。
殊儿在一旁亦是抹泪。
正巧罗姑进殿,见上官漫半边脸让血染红大半,身子顿时一晃,几乎站立不住,她到底是宫里老人,急促怒斥殊儿:"还不去给殿下止血!"
殊儿这才想起来,脚步凌乱的跌进殿里去了。
三人乱成一团,找药包扎,顾婕妤双手都是颤的,罗姑只得将她扶到一旁歇息,殊儿已为上官漫洗净伤口,那伤自颧骨延伸下巴,血色淋淋,皮肉都翻出来,在一张脸上赫然醒目,罗姑急的都要哭出来:"殿下啊,殿下..."
你这样做是何苦。
上官漫面无血色,垂睫咬唇,十指紧紧相插。
不悔,她不悔。
此举可转移何皇后视线,换得她母女暂时太平,以退为进,从而暗中储蓄力量,契机难求,为此一次,她也不能悔。
唯见窗下姜黄影子倏地一闪,幸灾乐祸的声音尾随而来:"殿下好大的架子,让皇后娘娘都要等您移玉步。"
殊儿气的用力甩袖,恨不得将桌上烛台砸过去,顾婕妤纵然无措,到底是这一殿之主,护女心切,奋然站起身来,罗姑一喜,已知她的心思,遂扬声道:"公公稍等,婕妤亲自送殿下过去请罪就是。"
雕廊画栋之下暗吐芬芳的各色牡丹摇曳生姿,飞翠流金的烟罗帐层层摇曳,金砖铺地,宝石缀成的珠帘晃得人眼前直直发晕,三人立在殿外许久都不见通传,唯见身着锦罗珠翠的宫女捧着金盘穿梭内外,见着三人,不禁面露鄙夷,抬了下巴徐徐入殿。
上官漫一袭浅绯罩纱的翟衣,发髻之上简单的歩摇,况脸上又敷了药,掩去大半张脸。顾婕妤亦是早已老旧的妃嫔常服,纵使天生丽质,与这金碧辉煌的殿宇相比,仍摆脱不了寒颤,殊儿羞得几乎将脸埋进胸口去,上官漫眼风一挑,不禁皱眉。
日头渐高,盘桓头顶,宫女端了秘制的冰镇果子飘然而过,殿内时不时传来愉悦笑声。却见斜廊下被两内侍粗鲁拖出一血肉模糊的宫女来,暴于守贞门,以儆效尤。殊儿见状顿时吓得别眼:"又是个私通被抓住的宫女。"
立了一个时辰,内侍才洋洋通禀:"皇后娘娘召见。"
殿内明亮通畅,皇后绯金交错的凤袍,九凤衔珠的凤冠高高坐与金榻之上,昭阳倚在一侧,陪着何皇后谈笑,两人进来,望也不望一眼。下首便是一身绯色宫装的谢贵妃,众嫔均满座,均是锦衣珠翠,金光四溢,似是专门来看她母女二人的笑话。
顾婕妤施礼之后,上官漫才向众妃请安,皇后漫然一声,两人入座。
皇后与妃嫔闲闲谈笑,两人的到来似是并未引起波澜,上官漫却知,自她们二人进来,那些目光只像恶心的虫子什么一般黏在身上,拂都拂不去。
谢贵妃不知说了个什么笑话,惹得众妃无不捂唇含笑,她却话锋一转,似是关切:"临观这孩子的脸是怎么了。"她一双美目瞟着顾婕妤,兀自得体的笑:"看本宫这记性,忘了顾妹妹嗓子已坏,发不出声了。"
上官漫倏地握拳,顾婕妤暗中探过手来,只将她捏紧的拳头握在手里,轻轻拍打,上官漫才慢慢松指。恰时华阳从她母亲身后看过来,瞧到她脸上的伤,幸灾乐祸嘟囔一声:"活该!"
上官漫抬眸冷冷看去,华阳竟是一缩脖子,再不敢言语,谢贵妃觉察女儿异状,不禁暗中恼怒,心道这丫头好凌烈的眼神,转脸对华阳微笑:"今日怎不见你抱着狸子。"遂对何皇后解释:"这孩子喜欢极了那东西,晚上睡着也不离手。"
何皇后似来了兴致:"哦?这么喜欢,定是好东西,何不抱来让众位一观。"
谢贵妃弯着眼睛笑问华阳:"你那狸子呢。"
华阳不禁瞟了上官漫一样,道:"被她刺死了。"
谢贵妃笑容加深:"这孩子欺负母亲年老耳背,声音这样小,谁听得清楚。"
华阳猛的站起身来指着上官漫大声道:"被她刺死了。"
历时,所有目光洪水野兽一般聚拢而来。
何皇后笑了:"临观,这便是你的不对了,怎能欺负妹妹。"
上官漫的拳握了又握,许久才垂眸开口:"母后容禀,儿臣刺死那狸子,实在是为了华阳妹妹好。"她脸上有伤,每说一字便如针扎,却是平稳有序,字句清晰,让人耳中舒畅。
谢贵妃闻言嗤笑:"你倒是说说,怎就为了她好,今日你说不出来,本宫决不饶你。"
上官漫缓缓开口:"儿臣曾看过一本古书,上言狸猫白者,不吉。"众人闻言均是一惊,宫内对占卜之术颇是看中,对不吉传言更是避之犹不及,若是那狸猫果真不吉,死了也便罢了。
华阳却怒目喝道:"胡说,我的狸子怎就不吉了,凭什么你说不吉,它便不吉。"
上官漫自始至终未看她一眼:"狸者,离也,白者,丧也。"她这才抬眸看她:"二十妹知其寓意,还会抱着它入睡么,白狸不禁克己也克夫,如若往后妹妹下嫁,这驸马..."
"住口!"
谢贵妃一口打断,阻止她说下去,目光瞟来,咄咄逼人:"你那脸又是怎么回事,如若此话是真,真是岂会自伤容貌。"
上官漫竟携了顾婕妤对着何皇后深深一礼:"母后容禀,母亲远远见着华阳妹妹,艳丽非常,试问这宫中谁能有此等芳华,便以为是昭阳姐姐。"她话锋一顿,明显看到何皇后和昭阳唇角一沉,华阳听有人赞她艳及昭阳,哪里还能体会其中深意,竟是高兴异常,唯谢贵妃胸口浮动,冷冷瞥着上官漫。
上官漫继续道:"臣将狸子不吉之事说与母亲,母亲责备儿臣鲁莽,斥儿臣应先告知母后,再做定夺。儿臣虽是好意,母亲却觉儿臣到底杀了那狸子,遂刺伤儿臣面容诚以谢罪。"说着,与顾婕妤深深一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