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
他漠然一句,轻轻掷了匕首,匕刃无声嵌进树干,只余把柄。
清风仙人忍不住摸了摸脖颈,爬起身来,一溜烟再不见身影。
喜讯!
德子来报,那药圣自称备齐药引前来觐见,太子马不停蹄便将他引进东宫召见,遂又命人抬了肩舆,亲自带他来到姝璃宫。
上官漫正与顾婕妤促膝而坐,罗姑听闻殊儿讲了经过,不禁狐疑:"殿下与太子是熟识么?"
上官漫缓缓摇头,殊儿也道:"加上救了殿下的那次,一共只有两次。"
罗姑道:"那就奇了,这太子为何对咱们殿下这般热心。"她忽而一笑:"若说什么骨肉亲情,在这皇宫里,谁人去信。"
有风来,吹得两人广袖翩飞,上官漫抬手拂开颊边的乱发,淡道:"以后遇上,敬而远之便是。"
话方落地,却见太子一身绛袍金冠大步踏进院内,院内绿叶葱郁,仍挡不住他脸上如春笑意,似这院内灼目的日光,均被他逼退了去。
几人见到他,却都是怔住了。
太子笑如熏风,凤目定定落到上官漫面容:"十二妹,药圣我给你请了来了。"亲自扶了清风仙人下来,将他拉到上官漫近前:"仙人请看,十二妹这脸可还有救?"
四人这才惊醒,外人进殿,成何体统,况院中均是女眷,忙急急进殿回避,上官漫蹙眉起身,只扫过太子一眼,方才漫声道:"殿下大厅里请吧。"
清风仙人倒也修整一番,皂色素袍,白发已绾,勉强看去,也似一出尘仙人,太子进了大厅,一瞬不瞬盯着清风仙人卸去上官漫脸上新换的白娟,只怕有什么闪失,清风仙人嘿然一笑,转过脸去道:"殿下,请您回避片刻。"
太子诧然:"孤竟不能在这里么?"
清风仙人抚须咳得一声:"殿下曾答应对老朽所为概不过问,竟是不作数么?"
太子无奈,只好嘱咐上官漫:"我就在门外。"上官漫见他殷勤望她,只好点头作答,太子一笑,这才离去。
一时厅内寂静,上官漫偏头避开清风仙人好奇目光,客气开口:"先生请说。"
清风仙人惊诧睁目:"你看得出我是有意将他撵出去?"
上官漫不禁微笑,这老者倒也颇是可爱。被人看破一次,清风仙人轻易原形毕露,嘻嘻笑道:"你这女娃娃倒极是聪颖,咱们也是有缘,我只告诉你一人,你脸上这伤..."
上官漫抬手打断他:"我带进殿,并不是为我脸上的伤。"
清风仙人诧道:"那是为何?"
"不瞒先生,母亲咽喉被鹫酒所灼,难以出声,请先生为母亲一观。"
清风仙人沉吟开口:"你可知我若医人,除非天下罕物交换,否则概不答应,我若给你母亲医治,你这脸,可就再无机会复原。"
上官漫敛目:"是。"
清风仙人倒是怔住了,狐疑问道:"你不喜自己这张容颜?"
上官漫轻笑:"先生说笑,天下哪个女子不爱美。"
"那..."清风仙人似是有所了悟,这赫连瑜所救之人,却是这样一个女子。虽知她姓上官,竟是难压好感,遂笑道:"鸠毒事小,随后我前去一看便是,你这脸,却是刻不容缓。"
上官漫面露喜色:"不知先生对太子所要酬劳是什么,我自己的事,自当由我自己偿还。"
清风仙人嘿嘿一笑:"罢了罢了,你这女娃娃与我投缘,我无偿为你医治就是。"上官漫一双黑眸静静看他,清风仙人讪讪嬉笑:"说起报酬,还是有一些的。"
她静静等他开口。
清风仙人向她身侧一凑,悄悄从袖里手忙脚乱赛过一本书来,上官漫无措接住,微微蹙眉:"先生这是?"
清风仙人忙抬指噤声,使劲压低了声音道:"我看你这女娃资质颇好,才将它交给你,这东西许多人丢了性命可都求不来呢。"他左盼右顾,只如做贼一般,小声道:"那臭小子老是欺辱我,老朽我受够了,你这娃娃统统学会了,一定要替我教训他。"他又看她面容,竟是欣喜若狂:"好极,底子也是极好,老朽我不禁能将你脸上疤痕消去,还能让你重生,把那天下第一美人都比下去,倒时你艳光四射,迷的那小子团团转才好。"
上官漫听他说得语无伦次,传言这药圣迫是癫狂,并未放在心上,接口笑道:"先生是说,把昭阳公主也比下去么?"
清风仙人一愣:"昭阳,昭阳是谁?"
上官漫心中一诧,这人,竟连昭阳都不知,便有几分上心:"那先生所说的第一美人是谁。"
清风仙人一拍大腿:"自然是萧王妃,遥想当年,萧王妃妙龄当嫁,皇家十几位皇子为得美人大打出手,皇帝震怒之下召见萧王妃,金銮殿之上,萧王妃一身素衣婷婷而立,只连已到暮年的皇帝都看的痴了,最后也只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合情、合理';,再也不问。"
他眸中流露痴色,似是回到往年岁月,又见那萧王妃立于大殿之上。上官漫不觉好笑,即便二十年以前,这清风仙人也已年过半百,倒对一个芳龄女子痴迷如此。
清风仙人最终却是一叹:"只可惜..."她不禁有了几分兴趣,抬眸等他说下去,清风仙人却再无言语,细细嘱咐了她恢复容颜之法:"需用药汤泡半年之久,半年之后,保你伤痕不在。"他顿了顿,终道:"这药方之中,有新鲜人肉做药引,你可还要用?"
上官漫诧然,心中微的一动:"可是太子..."
清风仙人怔了怔,方才记起原是不能说的,嘿嘿一笑,上官漫见他默认,刹那暖流涌腔,她怔怔无法言语,自是难以置信,这太子对她,又何求?没有,有所图?亦是没有,难道果真顾及骨肉亲情?
绝不是。
似有记忆缓缓苏醒,她顿时豁然开朗,原是他。
那年树下所遇的少年,原是他,彼时年少,先皇后犹在。
因有先皇后在,所以美好,美好到难以忘记,有幸她不经意闯入这美好之中,便成就太子一时丧母之痛的唯一寄托。
原来如此。
罗姑进了偏殿,便见上官漫屈膝抱坐罗汉床之上,盯着桌上棋局发呆。
清风仙人异常爽快答应医治顾婕妤的咽喉灼伤,上官漫的脸也是复原有望,罗姑自是高兴异常,见到一脸沉思的上官漫,顿觉诧异,悄声走进,轻道:"殿下在想什么?"
上官漫斜斜扫过棋局,黑白棋子,平分秋色,却也似散沙一盘,只怕是她下过最烂的一盘棋,罗姑不由微笑:"殿下苦思不出,不如到院里走走。"自从她毁了脸,便再不敢劝她出去,妆奁上的铜镜早已被卸下丢在角落,积满尘埃。上官漫静静一笑,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罗姑你看,这黑白棋局,看似是两股力量对抗,实际暗藏机关,几小股力量互相争斗,自相残杀,到底谁是这坐收渔翁之利之人,实在难以定论。"
她微微歪头,黑发散了一枕:"是父皇么?"
罗姑不由一吓,才看出她并非是在下棋,心里直觉不好,试探开口:"殿下,你这是想做什么?"
她声音极是平静:"罗姑,我们总该为以后打算,父皇年事已高,新帝登基,我们又该何去何从?"她转眸看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晰映出罗姑身影,她道:"我们浑浑噩噩度过十几年,难道还要继续糊涂下去么?"
罗姑心思百转,压低了声音:"殿下做出这个决定,可是与太子态度有关?"不待她答,罗姑已劝道:"太子现在对殿下颇是热心,可到底情浅,谁知以后不会出卖我们,殿下你要三思才是。"
她无声倚在那里,罗衣层叠慰着她纤细身形,突大风灌进室内,吹得两人罗袖狂舞,黑发缭绕,掠起她微含冰霜的脸,她浓睫幽深,字字清晰:"罗姑,我不能放过一些人,这口气不出,我寝食难安。"
罗姑知道这其中必然包括何皇后母女,一道圣旨,姝璃宫死的死逃的逃,如今唯剩四人,哪日虽得太子相救,定然已成她们眼中钉,如若不反抗,便是那刀俎鱼肉,可若反抗,一旦失败,便是无底深渊。
她们何曾不是时时置身深渊之中。
罗姑默默垂眸,她一生最好的年华均在这深宫孤独度过,深夜枕寒,寂寞孤苦,多少苦楚含泪咽下,这正值妙龄的帝姬,还要和她一般么?
竟无声落下泪来:"殿下,老奴跟着你,无论你做什么,老奴都跟着你。"
上官漫垂眸含笑:"罗姑,这世上,我已只信你和母亲二人。"
罗姑哽咽:"老奴知道,一直都知道。"
销金大袖九行摇翟纹的褕翟衣,十八枝花枝龙凤珠翠冠,娇美端庄的丽人身影,太子不经意一扫,目光已见不耐,太子妃带着贴身宫女迎出,温婉含笑:"殿下累了么。"亲自解下他腰间绶带递于一旁宫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