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事情的详细始末,接见陆诏就成了表面化的工作。
叶明净在梧桐宫的暖阁接见的他。退下左右,只留了绿桔在身边,递过一个红封:“一路辛苦了。”
当年看金庸小说时,韦小宝领命抄鳌拜家,贪污下大头银两的场景留给她的印象较为深刻。据那位天波卫说,陆诏在戴元同的书房里什么都没拿。钱是英雄胆,豪门勋贵的百年贵气说白了,也就是好几代人连着过超级有钱的日子养出来的傲气。我家世代高人一等,所以我家能世代过好日子。受过现代教育的岳晶晶深知,人类奋斗来奋斗去,杂交水稻、世贸组织、石油战争、股票金融,林林种种折腾的最本质原因也就是大家都想过好日子。虽然这个“好”字的定义有温饱、小康、富足、奢华等等一系列不同。然而其本质终究不变。
叶明净可不愿意哪一天听见陆诏贪污受贿的消息。红封里的银票是戴元同的赃款之一,若不是陆诏机灵这些钱也弄不来,拿些来赏他也算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陆诏也不侨情,拱手接过:“谢陛下赏赐。”
叶明净颔首,问:“关于戴元同身亡案件的处理,你有什么看法?”
陆诏恭敬的回答:“陛下,臣以为,此事宜温和处理。”
“你说的不错。”叶明净脸色肃然,“撑起这个国家治理的,是勋贵、朝臣、武将,后两者,大部分来自于民间的富足家庭。而这些富足家庭的基石又是万万千千的普通百姓。若是可能,朕也不想大动干戈。须知若将大夏朝比作一个大厦,百姓便是基石,士绅等富足家庭是支柱,朝臣和勋贵是栋梁。这座大厦想要最稳固,基石、支柱、栋梁的比例就不可失调。朕要削支柱,动荡的是整个大厦。然则不削不行,盖因这地基已经不稳了。涸泽而渔、焚林而猎,这些支柱从基石里掠夺走的已经超出了平衡。”
陆诏有些莫名,他不明白叶明净和他说这些的用意是什么?
叶明净继续道:“士绅大夫和平民百姓不同,这点朕也知道。只是万事都须留有余地,世间之事切不可做绝。为官者在吃肉之时,须得记得给治下百姓一口汤喝。若要吃更多的肉,就须给他们更多的汤。方是相辅相成之道。”
陆诏怔了怔,终于明白了叶明净和他说这番话的道理。年轻的广平女帝在告诉他她的容忍底线。显然她没指望他会是清廉如水的栋梁,指出的是另一条大道。
可以给自己捞好处,但在捞好处的同时要将地方上的民生搞上去。捞的好处有多少,就看民生搞的有多好。这个倒也算是阳谋了。
陆诏的心定了定。突然又想起,若自己是个地方官,这条路倒也没什么。可一旦日后位极人臣,岂不是要负担全国人民的民生?想到这里,他头上冒出了冷汗,试探道:“陛下高瞻远瞩。只是,从周朝至我朝四百多年,一直致力于推行民间百姓识字教化之策,这读书人和士绅是越来越多。全国的土地数却是死的,陛下您看……”
叶明净笑瞥他一眼:“怕什么,天下大得很。地方多的是。你跟我来。”起身离开暖阁。
陆诏静声跟上。叶明净带着他弯弯绕绕,穿过几个走廊,来到一间宽敞明亮的房间。该房间有一整面空空落落的墙壁,遮着厚厚的帷幕。
“这是周太祖李若棠留下的。”叶明净略有几分感慨,亲手拉开了亚麻色的帷幕。
一幅巨大的地图出现在陆诏的眼前。该地图占据了整整一面墙,从上到下,面积骇人。地图的材质不是纸张,而是一种硝制过的动物皮。整张地图由无数块零碎的动物皮构成。上面勾画着夏朝的辽阔疆土。长安、中原、江南、琼州、西北、西南等等……
其中属于夏朝的疆土被用红色的绣线勾勒出细细的边框。叶明净指着西北一带密密麻麻的针眼道:“这里,原来是属于我们的,现在不是了。”指着北部的草原,“这里,改进了纺织机后,可以加工羊毛,消化掉过多的劳动力。这一片草原如果被修建上四通八达的道路,路旁种植胡杨树林。草原一族将不足为惧。”
陆诏吓了一跳,赶紧插话:“在草原上修路?陛下,您知道草原有多大吗?”语气中满是不可思议。
叶明净瞥他一眼:“战败的俘虏你打算怎么处理?”
陆诏心里“咯噔”一下,面露惊异:“您,您想……”
叶明净继续语出惊人:“战败的部族又要怎么处理?放了他们是养虎为患。全杀了,残暴无道。修路种树你看怎么样?反正也不要付钱,住的是帐篷,给口吃的就行。一年两年修不好,十年二十年还修不好吗?给他们点事做,省的他们整天想着打打杀杀的。”
陆诏心里惊起惊涛骇浪。这,这是什么浩大的工程?需要多少劳工?这是要绝掉瓦剌、鞑靼一族啊!
叶明净白嫩的手指在地图上指指点点:“神机处的织布机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善。张之航现在正在试验做一种可以形成真空的陶罐。到时候,草原上的肉类就可以加工成罐头向内地发送。保质期不怎么长。当然,这个需要时间来改进。熏肉、腌肉什么的其实也可以。无论如何,肉总是受百姓欢迎的。这就需要四通八达的交通。此外还有河道的清理,两岸植被的维护,需要苦工的地方多了。”
陆诏已经说不出话来。叶明净索性一次性让他吃惊完,手指指向辽东:“这里,有肥沃的黑土地。可以种植水稻。当然,前期的试验是需要的。可不管怎么说,土地总是诱人的。不怕寒冷的平民大可以来这里开发。对了,往上一些,朕记得好像还有几个不冻港,海上航行的话,航线就可以和东海、南海、琼州海练成一片。”随着话语,她的手指往下划,找到一处岛屿,语气清冷:“这里是倭国吧,宫中有周太祖的典籍,说那里白银很多。实在缺银子就去那里抢吧。张之航一直念叨着要在船上装火炮。”
“抢?”陆诏的眼神凌乱了,涩然出声,“陛下,这要被天下人斥骂的。”
叶明净收住手指,看住他,似笑非笑:“这样啊,那就让他们送给我们好了。他们热情的要送,我们也只好勉为其难的接受。这下总不会有人说什么了吧。”
陆诏脸上的表情变得非常精彩:“送,送给我们?”
“是啊。”叶明净拍拍墙上的地图,“陆卿看看,朕治下的百姓是不是能喝上肉汤?”
陆诏深深呼吸了良久,最终露出一个炫目的微笑:“陛下圣明。”
叶明净同样微笑。陆诏同学,大饼我已经画给你了。文治武功、留名青史的功勋就看你的卖命程度了。人那,总得有个理想和盼头。她夹带两千年历史厚度的见识,总算在眼界上震住了他。
“天色不早了。”叶明净看向窗外,悠悠的雪花已经停止飘落,明天想来会是个晴天。
陆诏的思绪还沉浸在地图上,眼神越来越狂热。突然间脸颊刮过一阵冷风,这才猛然惊醒。扭头一看,原来是窗户被打开了一个缝隙。
叶明净侧耳倾听了一下,远处隐约传来飘渺的音乐声,大约是筹办宫廷晚宴的乐师在试音。笑道:“话说的太久,几乎忘了时间了。今天是除夕呢。宫中还有晚宴。”
陆诏回过神:“微臣告退。”
“一块儿走吧。”叶明净露出几分对宠臣的亲热,“尊夫人一定在家中等急了。朕就不留你在宫中赴宴了。除夕之夜,还是和家人一起过最为好。尊夫人来年该生产了吧。”
“是。”想到杜婉腹中的孩子,陆诏不自觉的露出微笑,“说是八月间的产期。”
“恭喜恭喜,悟远要为人父了。”叶明净改口叫了陆诏的字。
陆诏难得的露出了羞涩的表情。实在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一张十七岁的嫩脸说着如此老成的客套话,真的是非常违和。
怎么就长了这么一张脸呢?他在回府的路上打开红封,里面是一张两千两的银票。失笑的摇头,这位陛下无论是见识还是处事手段都很难得。唯一遗憾的就是张了一张粉嫩的稚脸。倘若她长的老成一些,想必朝堂上得到的看重会更多。
一路疾行回到东阳侯府,守门的下人一看见他,撒腿就往内里吆喝:“大公子回来了!”
陆诏走了没两步,管家就忙忙的迎了上来,惊喜连连:“大公子,您总算回来了!”
东阳侯陆震穿着整齐的朝服,行色匆匆的赶出来:“回来就好。我要赶着去宫中赴宴,家里的事等回来后再说。给太夫人磕过头就直接回你院子去。”赶着他去内院,“多劝劝你媳妇!”
陆诏一脸莫名。正好孙皎穿着大礼服,戴着一品诰命的凤冠也来了外院,见到他就惊呼:“这下可好了。来人那!快去回禀大少奶奶,大公子回来了。”拉住陆诏嘱咐,“……年关事多,下人们人多嘴杂。也不知怎么的,你在路上生病的事就传到了你媳妇耳朵里。她哭了好几天,我们怎么劝都没用,你回来就好。快去劝她别多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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