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王鸽拿着各种检查和治疗的单据,回到急诊室门口的时候,迎面却撞上了曹山。
曹山此时已经摘掉了自己的帽子和手套,坐在门口的长椅上,仍旧用笔和本子记录着什么。
曹山曾经跟王鸽说过,这个本子不是用来记录活人的,而是用来记录在他手中因抢救无效而死亡的病人的。
“找到了证件,他才28岁,有点可惜啊。”曹山抬起头,收起了本子,对王鸽说道。
事实上,一个急诊病人,在被送入急诊室的时候,是没有任何检查和治疗手续的,甚至也不需要交费。任何的检查单据和治疗措施,乃致病历,都是在病人一边接受治疗,一边进行办理的,不会耽误任何时间,哪怕缺了什么检查项目的单据,事后补上就是了,大夫们唯一要做的就是提前通知相关科室进行检查,安排时间。
王鸽一路上都没有遇到死神,可是没想到,就在他离开急诊室去帮病人办理手续的时候,与死神擦肩而过,并没有发现死蛇的踪影,病人的灵魂却已经被死神拿走。
而办理手续,又用了接近半个小时的时间,在这期间,大夫们用尽了所有办法,还是无力回天。
王哥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那些单据和病历卡,不知道该把这些交给哪里。
然而他早已经学会坦然面对失败,在急救的过程中,跑不过死神,或者是没有看到死神,这样的情况太多太多了。有的时候,王鸽甚至以为自己能把人救下来,是某种运气成分的存在。
曹山似乎看出了王鸽的为难之处,马上说道,“待会儿单子给护士,把还没来得及做的检查剔除出来,家属来了,还要补交一部分的费用,不会太多就是了。”
曹山的这一席话让王鸽明白,事实上病人还没来得及进行什么仔细的检查和治疗,就进入了生命抢救阶段,总体花费的钱还是比较少的,家属顶多出一个救护车的钱,还有一部分药钱。毕竟人已经死了,医院也不会开太高的价格,不仅会造成死者家属反感,从人道主义上也说不过去。这一部分钱,有很大一部分是可以从患者的保险中扣除的,毕竟雅湘附二医院并不是一个盈利性的医院。
“怎么死的?”王鸽坐在了曹山的旁边,开口问道。
“颅骨骨折,颅内出血,肋骨骨折所形成的尖刺插入了肺中,血气胸,窒息,脑水肿,再加上失血过多,综合下来……多器官衰竭,这是致死的原因。跟这个比起来,腿部和手臂的骨折算不得什么了。护士们在清理遗体,估计还要一段时间,浑身都是血,处理起来比较麻烦。”曹山说完一拍大腿,“忙别的去了,你把单子交了也去忙吧,别想太多。交通事故,正常的。”
王鸽目送曹山离开,在他的背后点了点头,但还是略有所思的站起来,留在了原地。
此时跟随着救护车一起来到医院的一名交通警察走了进来,刚才他走出了急诊大厅的门口,打电话联系自己的队里,看看有没有找到伤员的家属,在得到消息,家属即将抵达医院之后才回来。
一看到王鸽的手中那些检查单据,还没有交给急诊室里面的人,交警就知道出事了。
“人没了?”交警问道。
“没了。”王鸽点头。
“得,刚才队里还告诉家属人正在抢救呢。你们得做好病人家属闹事儿的准备,提前保安过来。”交警也是觉得可惜。除了操作失误,这个年轻人其实没做错什么事情,只是要躲避突然冲出来的行人而已。为了保全犯错的人的性命,自己却丢了命,实在是得不偿失。
“他们都会有准备的。”王鸽并不怕病人的家属闹事儿,家属还没到,病人就已经死亡的事情,他们经历过很多次。只要稍微是个正常点的人,第一时间只会感觉到亲人逝去的悲痛,而不是要找医院的什么麻烦。事后就算是想要找医院要赔偿,或者不想交钱,院方在家属抵达急诊之前,所做的事情也都是有理有据,根本挑不出什么毛病。他们是绝对不会害怕这个的。
“我不太懂法律,那个人会被判刑吗?”王鸽又问道。
“哪个?”交警一愣,然后立马回过神来。“你说那老太太啊。她这样的情节顶多算是违反交通法,所能接受的也只是行政处罚而已,后面剩下的就是民事赔偿上的纠纷了。不过,国内也有过行人违反交通规则致他人严重受伤或者死亡,被提起公诉的案例。现在事情还在调查之中,虽然监控摄像头已经比较明显……如果这个老人到底想碰瓷诈骗然后导致的事故,那么判刑就没跑了,就算是这样,也会有缓刑或者减刑,毕竟年纪那么大了。如果只是横穿马路的话,顶多给家属赔点钱吧。”
交警其实也是一阵无奈。法律是如此,规则是如此,虽然听起来有些不合理,但是驾驶员的死亡还是他自己操作失误造成的。
“真他娘的操蛋。”王鸽下了决心。救护车上有病人也有大夫,遇见事情当然是能躲就躲。
要是以后自己买了车,碰上这样的事情,绝对是把自己的命放在第一位。
继续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了,他敲了敲急诊室的门,把单据递给了里面的护士,然后离开急诊大厅,把救护车开回了停车场里。
徐林的转院任务已经完成,早就已经回到了医院,看到王鸽愁眉苦脸的样子,就知道肯定是遇见什么事儿了。
“得,王鸽这趟车上的人,过几天肯定又会上新闻。”徐林不知道从哪儿淘换了一碗凉面,正津津有味的吃着呢,说是自己没吃早饭。
“是啊,只要一是这种表情,过几天肯定有社会性新闻。小王,我说你看开点,咱们是救护车司机,又不是国家领导人,那些事情少想一些,干好本职工作就是了,操那些闲心,反而给自己平添烦恼。”谢光拍了拍一下王鸽的肩膀。
其实王鸽早就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只是车队的这帮兄弟们跟自己太亲近,也没有必要在他们面前伪装情绪,就算是伪装了,别人看不出来,这些人还是看得出来的。
“没,就是难受了点,过一会儿就好了,不会往心里去的。”王鸽自然懂得这些人生大智慧,什么事都给自己强加烦恼,那简直不要活算了。
现在他真正的烦恼,其实是在天界地府之间的斗争。这个东西可比任何社会性问题严重多了,足以让他忘记一切。
自从美国的第一次神迹出现之后,世界各地的神迹开始慢慢浮现。但是天界的那些存在们也没有太过于嚣张。
根据虚紫这几天提供的消息,天使们利用人类的宗教信仰,不断的在各种教堂、佛寺开展超自然神迹的展示,只不过地区比较偏僻,人比较少,看到的人不多,大都是半山腰的云雾之中出现观音啊,佛像脑袋顶上发光啊这类的东西,顶多有些照片外传出去,在几个小时之内引起了轰动,但是几乎在一瞬间就会被另外一个网络热点所埋葬,甚至有网友声称上次看到这些图的时候自己还是个处男,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了,这照片一看就是伪造的。
科技和信息化越是发达,就越不会有人相信这些牛鬼蛇神。
当然,天界的这些举动实在是试探人们的反应,也是在试探造物主的规律。人类远远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愚蠢,高高在上的神实在是太过于自傲,低估了人类的能力和思想高度。
在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不信奉教条,也不相信神,只相信人类自己,只相信自己的双手。
这种人是很可怕的,是不容易被对付的,是天界,极度的想要干掉的。
尽管已经知道了这个世界上的确有神存在,但王鸽明白神跟人似乎没有什么区别,他们只是维持这个世界正常运转的一道程序。神拥有着人类没有的超自然能力,但是也没有办法像人一样,体验五味杂陈,丰富多彩的一生。
造物主对此当然没有什么反应。有的时候,王鸽甚至在怀疑,这个阎王大人口中的所谓造物主,是否真的存在。
如果连这样都没有反应的话,那么天界的下一步肯定是在人更多的地方,制造更明显的影响范围更大的神迹。
到了那个时候,无神论者还会剩下多少?就算是看到了神,还能够坚持以人类自己意志为主导的人,还能剩下多少?
天界只需要解决掉那一小撮人,就可以统治整个三界。
而地府世界对本次的大规模神迹出现做出了准确的判断,没有再浪费资源去处理舆论情报。阎王和死神知道,这种消息一旦被放到网上,肯定会被当做假消息。还是见惯了死亡与人性之间挣扎的,他们更加了解人类一些。
王鸽这边正胡思乱想着,桌子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拿起来一看,居然是林颜悟打来的。
林颜悟知道王鸽上班忙,很少会在工作的时间给他打电话,这一个电话过来,怕是有什么急事。王鸽毫不犹豫的接了起来。
“王鸽,我……又有点事情要求你。”林颜悟点扭扭捏捏的,不敢说话。
“怎么了?”王鸽问道。他心里也有点不好的预感,怕不是,又是林聪那个舔狗惹了祸,让自己帮忙吧?反正这种擦屁股的事儿没少干,王哥也不在乎多一次两次了。“你就说吧,咱俩谁跟谁呀。”
“我爷爷想要见你一面。”林颜悟说道。“今晚或者明晚有时间吗……”
王鸽乐了,与此同时也松了口气,不就是见个长辈嘛,用不着这么担惊受怕的吧?
王鸽和林颜悟早已经互相见过了家长,这是很久之前的事儿了,而且家里对于两个人的感情是十分认同的,然而林颜悟今年是大学三年级,结婚的事儿不急,至少要等到林颜悟毕业以后再说。
一般来说,都是要订婚的时候才会让另一半见到自己的全部家人,其他的长辈。王鸽的祖辈都已经不在了,林颜悟却还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
从小到大她跟随爷爷奶奶长大,长辈最疼爱这个小孙女,所有的关注点都在她的身上。
本来林颜悟跟父母说好了,把这事儿先瞒着自己的爷爷奶奶,等到自己毕了业,稳定了工作,王鸽的事业也有了起色,算是有点儿积蓄的时候,再把王鸽带回家,给亲戚朋友们认识。
尽管林颜悟的父母要求不高,只要林颜悟本人喜欢就好,可是爷爷却是非常严格的一个人。
可是谁知道林颜悟的母亲在爷爷面前居然不小心说漏了嘴,这下老爷子可不让了,非要让林颜悟把人带回来看看,林颜悟的母亲也说,本来就是年轻人谈恋爱,八字没一撇,别那么着急,老爷子不听劝,谁都没办法。
“这事确实有点棘手,可是,你家里不是湘沙市的,我也没休息日,开车过去也要两个小时了……就为了见一面,恐怕……”王鸽听着林颜悟的话,仔细的想了一下,这种情况不去见也不行了。
大家都是人,对于长辈其实只有尊敬,而不是害怕。只是王鸽觉得时间上有点儿来不及。
“老爷子为了看看未来的孙女婿……亲自跑到湘沙来了,下午就到,要在这里玩一玩,顺便住两天,给你添麻烦了,不过……”林颜悟知道王鸽工作忙,还要因为这种家务事心烦,实在是有点儿过意不去。
“不过老爷子强调了,就是跟你聊聊。不用带什么礼物,我也会在场,爷爷最宠我,应该不会难为你。”
“我倒是不怕这个,你不用担心了,也别明天了,就今天吧,今天的事儿完了你也不用担惊受怕了,明天可以陪老爷子多转转。”王鸽笑了笑,麻烦事儿还是越早解决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