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十七岁的玺克在地底神殿镇压黑夜王者,他整个人已经成了一块破抹布,就这样全身脱力的被光明之杖活捉。瑟连假造了一场逃狱事件,然后把他藏起来。
不久后,还是很像破抹布的他居然有访客。那个人披着一件很旧但是没有破的斗篷,和瑟连一起进入屋内。要不是瑟连出声喊玺克,告诉玺克这个人可以信赖,而玺克判断那个声音不是被挟持了,玺克当时已经光着脚在后门准备逃离了。
之后玺克和那个人一起坐在屋子里,喝瑟连带来的热姜茶。他躲藏的地方是一间废弃农舍,屋内杂草丛生,墙上的洞用泥巴和草勉强塞起来,床是用三个木箱并排凑成的。虽然瑟连认为没关系,也弄到了煤炭,不过玺克不敢冒险使用壁炉,怕燃烧的烟会被谁发现。因此屋内天寒地冻,几乎没比外面好多少。
那个人应该有六、七十岁,男性,满头白发束在脑后,披在背上。他脸色红润健康,双眼炯炯有神。肌肉饱满结实,走路时步伐稳健,看样子再活二十年也不成问题。他的下巴尖尖的,骨架削瘦。他把旧斗篷脱下来,用一种稳重和细心的动作,数十年每天这样作的熟练,折好迭在桶子上。
他穿着绣有蜥蜴和蕨类图案的墨绿色法师袍。那件袍子质料上乘,看得出来所有者相当珍惜的穿了很多年,布料显现一种窝心的褪色感。那个人活脱脱像是个从古典里走出来,帮助英明君王击败暴君的**师。
那个人没有念咒,玺克也没看到有火光或是火精灵,屋内就突然温暖起来,像是放了五个烧得正旺的火炉。之后这些温暖还在屋子里维持了一整个冬天,直到外面的天气温暖宜人的时候才退去。
那个人在双方都坐好,玺克贪婪的灌了一大口姜茶后,问玺克:你叫什么名字?他的声音和他刚刚施展的法术有同样的魔力,都让人感到温暖。他充满磁性的声音非常温柔。
玺克.崔格。玺克觉得自己的身影映入了这个人眼里:一个才十七岁,满身伤痕的男孩子。
那个人点了点头,他连这种动作都让人觉得稳重,说:我来自于光明之杖。你不用怕,我不是来逮捕你的,我只是想和你谈谈,聊聊你自己的事。
我没什么好说的。玺克皱眉。
那个人对瑟连使使眼色,瑟连就很不幸的去外面的风雪里站岗了。幸好圣骑士身强体壮远胜一般人,他不可能只因为受冻而有所损伤。
那个人对玺克开口问:我看过你的纪录了。你习惯用毒药杀人?
是啊。玺克刻意尖锐的勾起嘴角,露出诡诈的笑脸:毒药快速、方便,有些还很便宜!
那个人并没有像玺克预期的那样,出现惊愕或是畏惧的神情,只是继续问:你喜欢快速致死的毒药,对不对?五秒就能杀人的类型?
是两秒。玺克觉得这个老人可能是因为见过较多世面,所以不容易受到惊吓,他要说些更惊悚的:我调的药只要两秒。而且入喉到倒地昏迷不用半秒钟。
但那个人只是点点头,继续用慈祥的声音说:为什么选择用这么快的方式杀人?
玺克瞪着那个人,那个人的语气让他莫名的焦躁,好像有针隐隐约约的在戳他一样,他开始夸大自己做过的事,把偶尔才有的事情讲得像是每天发生:因为方便、快速!我一天要杀好几个人,如果他们每个都在那里慢慢挣扎,我什么事情都不用做了!他们快点昏迷我才省事!
你的同学一天也要杀好几个人,他们就觉得保持清醒越久越好。
当那个人这么说的时候,玺克明显露出厌恶的表情:他们喜欢欠缺效率的作法。
就我所知,黑夜教团崇尚折磨。你的校友都会在献祭以前就把祭品打到濒死,也常常在使用以前就打死了。他们认为施加在被害者身上的痛苦,可以让他们和被害者都成为神的子民。黑夜教团的教义,认为臣服于黑夜王者是世间最重要的美德。因此,对黑夜王者忠诚的士兵可以在黑夜王国担任大臣,这些被献祭的人则会前往黑夜王国成为被臣子治理的人民。那些没有被献祭给黑夜王者,甚至愚蠢到反抗教团的人,会被打入地狱。那个人问玺克:但是你却不这么做。你为什么不遵守教义呢?真是为了方便吗?
当然了,不然呢?玺克大吼,他猛的站起来把椅子都推倒了。
也许,是因为你不喜欢听哀嚎声?你不喜欢看别人在血泊里苦苦挣扎。那个人不受影响,仍然用平实的语调说下去:你非得杀人不可,否则你就是下一个祭品。所以,你用你的方式,企图给予他们你所能给予的慈悲。
我很清楚你的事。你因为不愿意迎合教团风气,被教师质疑、同学排挤,你的排名曾经因为这样升不上去,但你还是坚持不改。你给他们的理由就是这个:方便。但我觉得这不是真正的原因。
你完全搞错了!不是那样!你错得离谱!玺克对那个人咆哮:我乐在杀人里,我才不怕折磨人!
你怕。你怕惨叫声,你也怕人躺在血海中奄奄一息的场面。你一直都很害怕。那个人的眉间皱起,站了起来,挺直身体。其实那个人比玺克矮一个头,但这时的他看起来就像是高入云霄的巨人,
玺克不能自主的后退。那个人逼近玺克,不让他逃跑。
那个人说:你害怕杀人!你根本不想杀人!
他说的话像是地震,玺克快要站不住了,他觉得好像地壳翻了过来压在他身上,整个世界一片黑暗。他宁可自我了断来躲避这个压力,在他快撑不住的时候,那个人抱住他。那个人的声音突然变得像母亲在摇篮边唱的歌一样温和:教团已经不在了,你不需要再欺骗自己了。
玺克仍然记得那个人传来的温暖。他非常丢脸的哭得像小婴儿一样,几个小时过去还停不住泪水,那也是他惟一一次哭到全身脱力的记忆。
那个人待在没办法再说任何话的玺克身边,说:有两种行为不能原谅。一种是为了自身的利益而杀人,一种是为了让自己快乐而杀人。你两种都不是。你还是要为自己所作所为负起责任,但是你所做的一切,以你在古神殿的作为偿还,已经够了。谢谢你保护了我的部下。
玺克哭到甚至不晓得自己怎么睡着的,也不知道那个人几时离开的。几周后他收到特赦书,宣告他在教团里做过的事情不再追究,并得到一个公民身分。他几乎同时从报纸上得知,那个人原来是魔法院行政部部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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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两种行为不能原谅。一种是为了自身的利益而杀人,一种是为了让自己快乐而杀人。二十岁的玺克喃喃的复述他三年前听过的话。
对,所以法师第一情报部不可原谅!他们拿薪水杀人,为了让自己感觉良好杀人!阔啥兴奋异常的说。
玺克没有应和他的话,他看着阔啥,想起黑夜教团,当老师发现一个过去不敢杀人的学生因为他的教导而把人虐死时,也是这样的神情。在这一刻,看着玺克的阔啥,眼里并没有玺克这个人,只有他自己教育成功这件事是他惟一的焦点。
玺克瞪大了眼看阔啥:你到底哪里有病?
啊?阔啥愣住了。
诺皮格杀人抢劫财物不算是为了利益,第一情报部领薪水抓犯人算利益;诺皮格杀人取乐不算为了快乐,让被害者家属安心过日子算是为了快乐。玺克看着阔啥,眼里没有愤怒也没有嘲笑,只有无尽的疑问。
阔啥说:这是当然的啊。诺皮格受过伤害,导致他心理扭曲,这不是他的错啊。
我也受过伤害啊。这是玺克第一次口头承认这件事,他之前从未说过我受过伤害之类的话,既不曾用以争取同情,更不曾拿来当作任何借口。即使在骚灵女王描述他过去的时候,玺克也不会主动提及自己受到的伤害。因为他觉得这不成理由。
他现在讲出这句话,是为了反驳阔啥。
阔啥的回答大出玺克意料之外,阔啥说:你那些根本不算什么。
我是所尼语系的法师,你应该知道现在所尼语系的法师都是——玺克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不擅长大谈自己的痛苦。现在所尼语系的法师都来自黑夜教团,都有非常惨烈的过去。
阔啥作出一个不耐烦的表情,摆了一下手:你课余闲暇时间的研究成果没什么好提的。
玺克愣了一下才理解他的意思,阔啥认为玺克之所以会所尼语系法术是因为这是他的兴趣。
不对。玺克摇头。
你是这个社会强势的一方,所以才不懂弱势者的心情。阔啥继续说:人之所以会犯罪,是因为受过伤害。你之所以不会犯罪,是因为你得到良好的呵护。这就是为什么你应该要保护诺皮格,不让他继续成为这个社会的牺牲品。
这是什么道理?玺克的脑袋花了好多时间才转出结果来。
阔啥认为犯罪行为可以证明一个人受过伤,没有犯罪行为则证明一个人没有受过伤。也就是认为犯罪是一个人经历坎坷的证明,而不会犯罪则是这个人占尽好处的证明。这也就导出一个结论:犯罪者应该得到帮助,而没犯罪的人不需要得到帮助。换句话说,一个人要得到阔啥的关爱,条件是要走上歪路。
像玺克这种有着惨烈过往、现在处境凄凉却不肯犯罪的人,还有弃猫大哥那种独自承担无理对待,不肯发泄在无关的人身上的人,就是阔啥脑内世界里的最下等人。像玺克和弃猫大哥这种人,既得不到帮助,还必须替诺皮格那种人的犯罪行为负起责任,乖乖的被杀。
当有人杀人时,他越邪恶,就越无辜,这是什么道理?玺克忍不住说:你到底哪里有病?你的头出了什么问题?
阔啥防卫性的瞪视玺克,玺克的身影终于再次回到他眼里。阔啥说:我们每个人也都犯过错,哪有资格审判他们?
所以你就放任诺皮格杀人吗?你这个人连自己的部下都不去保护,工作没做好还去搞哲学?玺克站起来瞪着阔啥:你搞错先后顺序了吧?
我真是看错你了!阔啥也站了起来。
阔啥很壮也很高,但对玺克来说,这个人给他的压迫感还不如一丛长到膝盖高度的芦荟。
阔啥的脸整个涨红,对玺克大骂:我还以为你是个文明人,原来你也是个只会用暴力的野蛮人!滚出去,你这个低等的接线生!
玺克鄙夷的看了阔啥最后一眼,扭头就走。
玺克反呛阔啥的事情转眼间就传开来了,似乎对这里的员工来说,员工关怀室是一个著名的危险地带,他们总是在监视那里的动静,以便提早察觉阔啥想对谁不利。
一时间所有员工都对玺克友善起来。可能是因为敬佩,也可能是对于他很快就会被开除的同情。玺克估计最常见的原因,是因为他们都喜欢听到阔啥心情不好。
之后玺克努力的在接线室做接线生工作,完全不再去考虑保护阔啥的事情。在他看来,阔啥应该要和诺皮格共同负起那么多员工被杀的责任,保障工作场所安全明明就是经营者的责任!
他决定以后诺皮格再出现的时候,他绝对不会出手救阔啥。他会把全副精神都放在保护员工上面。他甚至忘记问奈莫,在饭店时奈莫那边的人和诺皮格交手的情况如何。玺克没看到诺皮格,奈莫那组人驻守在前面,他们总该碰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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