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样搞,光明之杖不可能保持沉默吧?小碴说。
的确。这里虽然是烫手山芋,但是光明之杖向来讨厌别人插手管他们的家务事。我出发的时候正好跟一个穿正装的法师擦身而过,可能就是使者,来讲这件事的。
那你这次听从上头的命令,不就会害到圣洁之盾?玺克手叉胸前,用比较轻松的姿势靠在椅背上说:你的上头这么乱来,迟早会被上上头铲了吧?替他办这件事不划算喔。
我不办的话,现在就会被铲掉。瑟连微笑说。
玺克不觉得瑟连是那么好处理的角色,他肯定在打别的主意。果然,瑟连接着笑说:如果能找到两全其美的办法就好了——
玺克说:不是你被铲,就是这里被铲然后我丢工作,不会有两全其美的方法。
所以,为了找到那个方法,我今晚要住在这里。瑟连拍了一下手,对玺克说:宿舍在哪里?肯定有空房吧?
玺克嘴角邪恶的勾起,两手撑住桌面站起来,身体对着瑟连方向前倾,用不怀好意的低音说:正好,我打算换个房间住换换心情,你就睡我本来那间吧。
这么明显的陷阱,瑟连本来也不想乖乖踏进去,但是看过玺克的房间和无人使用的房间差距多大之后,他就选择了接收玺克的房间。玺克的房间是所有房间里状态最好的一间,其他间破烂不说,重要的是都几十年没打扫了,要入住势必要先来个大扫除,而玺克和小碴都摆明了不会告诉他打扫用具上哪找,瑟连根本没有选择。
玺克则是搬到楼上的房间,他觉得这样应该就可以避开骚灵的游行路线。
他抢在九点以前完成打扫工作,搬进还飘着肥皂味的新居。小鸡棉被和枕头他都搬过来了,反正瑟连可以睡睡袋。玺克充满偏见的认定,骑士可不像法师那么纤细。
玺克满足的用棉被裹住自己,今晚总算能睡个好觉了。
他把头慢慢缩进被窝深处,尚未完全关闭的脑袋想着现在时间已过九点,树精老人锁门的时候,瑟连应该吓了一大跳吧。他故意没先对瑟连说门禁的事,看瑟连被锁上一晚之后,明天会不会乖乖逃走。不过考虑到瑟连是个骑士,比起逃跑,他拔出圣剑直接把门劈成两半的可能性还比较高。不知道这里的管理规定里有没有可驱逐破坏公物的客人这一条。
玺克脑中灵光一闪。
他的房间没有锁。
树精老人锁上的是瑟连的房间,他不知道玺克搬到楼上这间来了,没有过来锁门。
玺克站起身,把棉被推开,走到门前。他现在住的这间房间房门是再普通不过的三夹板,锁也只是平凡的喇叭锁。他握住门把,轻轻一转,小小的卡搭一声响过之后,他自己从内侧上的锁打开了。他稍微拉了一下门把,门缓缓向内开启。
他确认过自己带着祭刀、银匣和药材包,这才走出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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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一片黑暗。玺克去按灯的开关,灯没有亮。如果不是灯恰好在这个时候从快坏掉变成完全坏掉,就是这个地方的照明在门禁时间之后会自动切断能源。玺克在黑暗中站了一阵子,让眼睛适应黑暗。然后缩着头、弓着背,蹑手蹑脚的前进。
走廊上很安静,连虫子或老鼠的声音都没有。玺克又走了一段路,到有窗户的走廊上。外面的云散去了,月光透过破碎的窗户照进来,在地上形成一块块不规则的亮面。
他边走边注意脚下。这里有不少踩了会发出声音的松动瓷砖,也可能会踢到空罐或旧零件。
他听到前方一段距离外有说话声传来:快、快、祭典就要开始了。
玺克听见微弱的歌声传了过来。这种只会使人越听越烦躁的旋律,肯定就是每天吵到他不能睡的那群骚灵没错。玺克站在原地等了一下,判断那个声音是渐行渐远,他就大胆跟了上去。他一路追到往一楼的楼梯间。歌声和金属敲击声是从楼下传上来的,他选了个可以挡住楼下的人视线的位置,露出一边眼睛往下看。
正一格一格慢慢走下楼梯的那东西外型跟人体有极大的差距。
它的头部是一个倒扣的魔法压力锅,身体是一张双人魔力温控床垫,两边的手一个是附魔锅铲,一个是附魔的工程用铲,两边重量差很多,但没出现重心不稳的问题。它用两把魔力抗紫外线伞当成腿,这么细的东西看起来应该撑不住床垫的重量才对,但也没折弯。它身上还挂着一堆零碎的魔法物品,像是空的卷轴桶、废弃护身符,一层层像蓑衣一样披在身上。这些东西之间都没有用任何东西连接,也没有绑在一起,却很神奇的不会散开。玺克仔细看,发现物体和物体之间有微小的法术能量流动,偶尔会喷出几点火星。
那些敲击金属的声音,就是这种东西移动时发出的。玺克不太确定这个垃圾构成的外型是实体还是灵体。灵体的可能性要大一些,因为该有的重力并没有在这个形体上发挥效果,而且白天玺克也没有看到组成这东西的材料,出现在伫坑以外的地方。
等那东西抵达一楼后,玺克跟着往下跑。他发现楼下有一大群这种垃圾骚灵,数量多到玺克还以为伫坑门是不是被突破了,囚犯通通跑出来示威游行。每只垃圾骚灵的组成零件都不一样,玺克甚至看到有一台收银机。垃圾骚灵的体积有大有小,有些正在合并,零件一个个爬到对方身上,直到组成一只更大的垃圾骚灵。也有两只垃圾骚灵大力撞在一起,撞到都散了,掉落的零件就各自独立,变成一群小垃圾骚灵。
玺克能够施法把自己隐藏起来,让灵体或实体不容易发现他,但是现在第四焚化炉的法术能量吞噬还在作用,他可以连续施法,不断补足流失的能量,但这样作的话,他身上的法术材料很可能才走个十几公尺就用尽。
如果他想混进骚灵群里找到女王,他最好去厨房偷些饭菜当材料。
四楼有通往员工餐厅的长廊,走那里应该比往骚灵群聚的一楼走要好一些。玺克往上爬,楼上的骚灵明显少很多,或许跟伫坑的重大垃圾都埋在地面下有关。
他沿着长廊偷偷摸摸的移动,前面来了一大一小两只骚灵。小只的是文具用品总汇,脑袋是钉满图钉的软木片,脚是两只圆规,一手是长尺一手是墨水笔;大只的是一只头顶烤炉的四门对开冰箱,手是气密保鲜盒和制冰盒。玺克施法隐藏自己,紧贴着墙壁以免被碰到,等他们走过。在距离很近的时候,玺克听到他们说话,他们压低声音彷佛这是不能传出去的秘密。
还是没有进入分解室的方法吗?
唉,那里有专门对付无魂者的镇压法阵,我们在那里根本无法存在。
上次差点就可以进去了,如果那个人没有发现,乖乖把活板门拆下来就好了。
是啊。除非把门拆了,不然我们进不去。
玺克心想:那他在分解室拍到的女人照片不是骚灵造成的。他想想觉得毛毛的,就不再想了。
他抵达员工餐厅门口。他先躲在门边,探头看里面有没有骚灵。用餐区看起来很平静,他们吃晚餐时拿出来的隔热垫还放在桌上没收。他走进员工餐厅,厨房的门在餐厅深处,是关着的。他希望那里面没有躲着骚灵。最糟糕的情况是一打开就有菜刀版本的骚灵朝他扑过来,那样的话,他会立刻把门当成盾牌关上。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防止法师把厨房当成工作室爆破(传统上有火有锅就是法师的好工作室),厨房的门厚达七公分,应该挡的住。
玺克打定主意伸出手,他的手刚刚放上门把,突然,他挂在脖子上的银匣跳动起来,撞击他的锁骨。使魔在警告他,有危险!
玺克立刻反拿祭刀,猛力回身,刀子顺势往身后挥出。
瞬间,玺克看到站在他背后的那个人,以人类绝对不可能作到的急速下腰动作,腰快速往后折九十度闪过玺克的攻击,在刀子挥过后又立刻打直。期间腿和手都没有移动位置。感觉那好像不是人,而是一张折纸。
不是说食物早点拿回房间吃吗?那个人用沙哑的声音说:半夜还跑出来找吃的。
玺克定睛一看,发现那是树精老人。对方脸上的皱纹全都挤成一团,对玺克说:年轻人就是胃口好,但也忍耐一下,等天亮再吃嘛。
玺克刀子举在半空中僵住,不知该如何是好。
树精老人伸手把玺克的手按下来。他的手很热,牵着玺克的手靠近祭刀袋,玺克就自动把祭刀收起来了。树精老人说:别这么紧张。只是贪嘴罢了,哪个孩子没半夜翻过冰箱?我不会生气的。但是你不注意自己的安全,我就会生气啰。树精老人牵着玺克的手,打开厨房门,拉着玺克走了进去:我热汤给你喝。你吃了就回去睡觉,别又出来遛了。
玺克像是作坏事被妈妈逮个正着的孩子一样,乖乖坐在椅子上,两腿并拢手放膝上,等树精老人从冰箱里拿汤出来热。
喏。树精老人盛了一碗汤给玺克,自己也盛了一碗坐下来喝。
偷食物被活逮这件事实在太震撼了,玺克受到冲击,一时间连汤是什么味道都尝不出来。等他喝掉半碗汤,整理好情绪,他想问那个更具冲击性的下腰是怎么回事,却问不出口。万一真相与人工关节、个人病史之类的**有关怎么办?玺克告诉自己,厨房门口那么暗,他可能是看错了。
他考虑到汤快见底了,决定问个比较有建设性的问题:老先生,您对这里的骚灵知道多少?为了避免对方回避问题,他又加了一句,以便把对方扯进来:您好像一点也不怕骚灵。
我在这里——很久了。我是看着那家伙长大的。
也就是说,不管玺克还是骚灵,对树精老人来说都是一样的:一群小鬼头罢了。
树精老人接着说:说到骚灵啊——那个本来不应该出现的。可是现在魔法产品制造技术越来越复杂——还有好多商业机密不让别人知道——处理技术跟不上,才会出现那些东西。
有什么诀窍可以避免他们骚扰吗?玺克两手捧着空碗问。
你对他们没有兴趣,他们就对你没有兴趣。
我对他们一点兴趣也没有。
那你今晚跑出来作什么?树精老人的皱纹变得更挤了。
玺克别开眼睛,看了一阵子天花板,才说:偷食物。
他明明就可以选择不要出门,他可以不要去查探骚灵的真面目,他走出的每一步其实都可以选择抽身,但他却选择深入。被树精老人这样一问,他才不得不承认,他对这个地方的诡异之处大有兴趣。
好奇心可以杀死一打法师。玺克把谚语当成回答。其实这本来是个关于猫咪的谚语,不过相较之下法师应验的机会似乎更高。他在法术补校里有学到,魔法学科之所以能发展到现在这种规模,根基就在于想要了解世界的**。因为受到这种**推动,法师才会不断钻研法术,登峰造极。也因为这样,经常有法师把自己给炸了还无怨无悔。
我看过很多年轻法师——树精老人的声音变得低沉粗哑:——你是当中最有活力的一个。
活力?玺克偏了一下头。他觉得这个词跟他这个衣着破烂、整天钱来肉去,没有任何远大志向的小子之间,有大到可说是毫无关连的差距。以现在流行的梦想主义标准来说,他这人的人生根本就已经结束了。
树精老人说:活力跟外表无关,也跟口头上的高谈阔论无关。你对这个世界的每一件事都有兴趣,这就是活力。
树精老人笑了一下。玺克再次看到他眼里那些闪烁的黄色光点。
我很想看看你会变成怎样的大人,但老人家时间不多啰。树精老人长长的叹气,他把玺克的空碗拿过来,跟他自己的碗一起洗了。然后他抓着玺克的袖子,把他拖回宿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