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伊洛奴想起以前的事情。大约一年前,舒伊洛奴跟皮尼扬巴在亲戚婚礼上认识,发现双方就读的高中很接近,加上父母是朋友,能放心让他们相处,于是很快混熟,也约会了几次,感觉很好。皮尼扬巴有礼也有趣,舒伊洛奴曾经认为自己喜欢上他了。她甚至曾经想过,以皮尼扬巴的好脾气,她就是露出凶悍的本性,他也能够包容吧。
当时她还没想到,在他们的关系里,皮尼扬巴包容她,就意味着皮尼扬巴会单方面的忍耐她。在发现这件事以后,舒伊洛奴就决定离开皮尼扬巴了。
在那之前,有一天放学后一起在速食店读书聊天时,舒伊洛奴告诉他:我昨晚睡不好。
怎么了?
想到一些很可怕的事。
嗯?
比方说,我是打个比方喔。舒伊洛奴垂下眼睑:我曾经加入一个杀人为乐的团体。虽然我没杀过人,但是看过人死掉,到现在还会想起那些事。
妳应该把那些事情忘记。皮尼扬巴回答。
舒伊洛奴看着皮尼扬巴的眼睛。她知道皮尼扬巴的家世,他家充满温暖而且安全,因而养出了皮尼扬巴那阳光般的气质,里头没有恶意,也没有阴影或是无法愈合的伤口。
对舒伊洛奴来说,这决定了她和皮尼扬巴属于两个不同的世界。
妳没杀过人的话,那些事就和妳无关了吧。没必要为此限制自己,应该把那些事情放下,继续往前走。
舒伊洛奴对皮尼扬巴微笑。她知道皮尼扬巴所说的话,是她应该去做的事情。但她无论在哪里都做不到那些应该——在女孩子中、在真神的眼中、乃至于在曾经迷路的人之中。
于是她想起了玺克。
本来,在收到玺克得到特赦的消息,知道班纳图成功了之后,她的心放了下来。对还是个孩子的她来说,那时就已经是完美的结局。直到她渐渐长大,她才知道,黑夜过去不代表就能晒到阳光,也许只会看到厚重的乌云、倾盆大雨淋得人浑身发抖。
她想知道,玺克是怎么做的?他现在到了哪里?
因为没有管道的关系,她问了她爸爸,才知道她爸一直都有在注意玺克的状况,然后又接上瑟连。最后她与瑟连密谋,安排两人在雾侣大饭店巧遇。
她想起她和玺克相遇的记忆。她第一次看到玺克,是她准备接受祭刀仪式之前,曾经和他对看了一眼。那段记忆很快就被剧痛盖过,只剩下模糊的印象。她记得那里是个古老的废墟,处处是曾经繁荣过的残迹。黑暗的大厅不知为何在中央有一道阳光落下。彩色火焰里燃烧着她的手指。
她被切掉了两根指头,左手的无名指和小指。她还记得她被按在冰冷的台子上。切下小指还不够,那些人还要剁她的无名指。当时她痛到感觉整只手变成了一团泥,而她的脑袋好像和躯体失去联系,竟然想着:没有无名指的话,结婚以后婚戒要戴在哪呢?
如今她只感到讽刺。十岁多一点点的小女孩,满脑子想着嫁人。似乎每个女孩都要向往王子拯救公主的故事,向往成为单纯美丽,穿着美丽衣裳的公主。
但她是裙子上污迹斑斑、脚上卡着泥巴的公主,她仅有的倔强,对公主来说不算是个优点。
她记得她本来在黑暗学院里分配到一间大通铺。入睡前,大家一起唱了赞美黑夜王者的歌。每个人都温柔的对彼此说话,互相安慰断指的疼痛。
等到照明的灯火熄灭了,学生们入睡。
舒伊洛奴记得那个声音,啵的一声,像是一滴水珠重重的掉进水潭里。然后有什么东西温暖了她的脚,还一直扩散。她吸到一种刺鼻的味道,有点臭,有点腥,她永远都忘不掉。
有人跳了起来点起灯火。她看到到处都是头颅在滚,每张被子上都喷到了温热鲜红的血。同学们肢离破碎。下手的人也是同学,不久前笑着的那些人,现在还是笑,却笑得很可怕。
她逃出了房间。
她一直跑啊跑的,只想逃得越远越好。
天亮的时候,她躲进一座塔里,就在那里遇到玺克。
玺克.崔格,那时候的他,就和她发现皮尼扬巴不适合她的时候同样年纪。
他和皮尼扬巴完全不一样。舒伊洛奴看到玺克在阶梯上踩着稳定但沉重的步伐,好像每走一步都会掉进地底世界。那时候的玺克又瘦又白,像是阳光下一抹即将消失的幽灵,只靠着笼罩在身上的黑影现身。那不是痛苦与悲惨的影子,而是让人闭上眼,在其中安静下来的黑暗。
在一头杂乱过长的黑发底下,舒伊洛奴看到玺克的眼睛,里头有她无法解读的故事,错纵复杂宛如迷宫。在迷宫的深处有一座永夜的庭园,在恒常的满月底下,庭园中间有着四季常青的神木。她不知道照不到阳光的神木为何还能生机勃勃,它有不可思议的力量,能够不按世间的常理活下去。
这就是舒伊洛奴对玺克的第一印象。于是当玺克转身离开时,她抓住了玺克的衣角,要他收留她,他也接受了。
当时她的衣服上都是血迹,而玺克一点也不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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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伊洛奴一面想着过去的事,慢慢走回到自己的房间门口。她发现房门锁上了。她大力敲门,莎诺娃没拿下门炼,打开一条缝,引用《神谕经》里的典故对她说:不听主的话,妳就找不到回家的路。接着把门关上。
舒伊洛奴心中的怒火都快烧到天花板了。房间钱是她爸出的,竟然把她关在外面!她转念一想,她爸是绝对不能接受长辈把年轻女孩锁在门外的(这样天知道会出什么事),只要打这个小报告,以后就再也不用受莎诺娃的气了。于是她心情又变好了。
欸?舒伊洛奴——妹、妹?
舒伊洛奴刚刚转身,想去找个人来人往,而且离酒类贩售处远一点的地方坐着,就听到有人喊她。这个语气她很熟悉。
奈莫今天戴着纯黑色的圆帽和纯黑色的大羽毛,纯黑色质料较挺的前扣式法师袍。只有胸前一朵红色大花特别抢眼。因为全身上下都是精品,剪裁非常漂亮,黑色还隐隐约约的反射出微光,虽然颜色这么单纯,还是有种华丽感。
站在他旁边的年轻女子大约二十出头,也是剪裁合身的黑色连身长裙,单边高衩露出美腿与黑色细跟高跟鞋,还有一条长长的黑尾巴。像她这种身材匀称的女性这样穿,透出一种霸气。她有一头黑发,紫色的眼睛,皮肤白皙粉嫩像婴儿一样。舒伊洛奴仔细看了一下,才发现是莉丝娜。
他们两个她都认识。她认识玺克的时候,奈莫和莉丝娜就和他住在一起。
奈莫、莉丝娜,你们怎么会来这里?舒伊洛奴惊讶的问:来找玺克的吗?
玺克也在啊?奈莫挑挑眉:我还以为他早离职了,看来我太小看他了。
他现在在魔法**物部工作。舒伊洛奴说。
我更惊讶的是妳怎么会在这里?啊——我知道了,爸爸的工作?
嗯。舒伊洛奴两手握拳,缩了缩脖子:呃,你没事啊?
奈莫先是瞪大了眼,然后他想了一秒,想通舒伊洛奴在问什么。他和舒伊洛奴自从黑暗学院毁灭以后就彻底失联了,舒伊洛奴不知道奈莫怎么逃过刑罚的。
没事没事,本大爷聪明得很,各方神魔都想找我帮忙,跟玺克那个笨蛋不一样,我一点事都没有。奈莫举起双手,眨眨眼,不算诚实的说:我是清白之身。他只是没被警察追而已,不代表是清白的。
舒伊洛奴咯咯的笑。
奈莫也笑了:这才对啊,女孩子笑起来才可爱。妳刚才表情好恐怖啊。怎么一个人在外面晃?
因为我房间里面有个疯子不让我进去。舒伊洛奴用很小的幅度摆摆头说。
哪国的疯子?
本国信洋人宗教的疯子。
那真的很糟糕。那些宗教里不是圣人就是疯子,两者都没比另一方好。凡夫俗子还是离他们远点吧。奈莫装出同情的样子点点头。
舒伊洛奴也模仿奈莫的样子点头,逗得莉丝娜笑了起来。
那么妳有何打算呢?对方摆明了妳没资格通过天堂之门,妳难道要乖乖去地狱吗?奈莫引用《神谕经》的典故说。
我管她不准我上哪,我爱去哪就去哪。我要去找个地方吃蛋糕。
奈莫手指了一下头上:上面有观景台可以带外食,一起去怎么样?我也想听听妳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好啊。
在前往观景台的途中,他们经过几处封闭的走廊,外头摆着清洁中勿入的小立牌。每次奈莫都会很认真的看下笼罩走廊的黑幕。舒伊洛奴只觉得奇怪,雾侣大饭店封锁清扫的区域还真不少,今天她走到哪都会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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玺克坐在王者厅里看科学杂志,看科学家们努力的解析去氧核醣核酸,也就是所谓的基因。科学家发现人类跟海胆的基因相当接近,有七成是一样的。不仅如此,海胆还拥有味觉、嗅觉、听觉、视觉和平衡基因,具有各种外表看不出来的知觉,只是这些知觉的运作方式跟人类不同。一名生物学家表示:我研究海胆三十一年,现在才晓得他们一直在看着我。
玺克看着看着,突然感觉身上的魔法**物缩了一下,抓得他肩膀好痛。玺克不动声色往外看,看到那个撑伞男手上挂着另一把伞,在餐厅门口东张西望。
玺克默默的把杂志提高,遮住自己的脸。
过了一阵子,撑伞男突然快步跑开,然后穿着便服的瑟连从门前走过。
玺克思考着这是怎么回事。这是第二次了,瑟连一出现,撑伞男就逃跑,会是巧合吗?
于是他结账追了上去,走了大概十公尺,就看到截断走廊的黑幕,还有熟悉的清洁中小立牌。
玺克没当那是一回事,用祭刀切开黑幕就走了进去。
欸?玺克?瑟连吓了一跳。
黑幕里头的走廊坑坑疤疤,地上都是硬化的软泥碎块。除了瑟连之外还有两个便服骑士,一个圣照之日的、一个圣洁之盾的,看到玺克进来全都吓了一跳,但他们没愣多久,就回头去对付最后一个还会动的软泥。
玺克皱了一下眉头,转身把魔法黑幕缝好。他猜这个场面不能让一般人看到。
在玺克一手抓着黑幕两边,一手用祭刀刀尖慢慢缝合的时候,瑟连凑了过来:怎么了?
骑士大人,我要报案,有人跟踪我。玺克说。
那个要找警察,他们会在你家门上挂个巡逻箱。瑟连皱眉说。
那个人好像是死灵法师。玺克慢慢缝到比较低的地方,于是蹲了下来。
瑟连也跟着蹲在玺克旁边:你终于被盯上了吗?
你早就觉得我会被盯上了吗?玺克龇牙咧嘴的说。怎么跟瑟连说话老是没说几句火气就冒上来?
没被盯上才奇怪吧。你到底是多会躲,到现在才被盯上?
大概是除了法师执业管理局之外没人找得到我那么会躲。玺克没好气的说。这么说起来,到异世界跑船那次不算的话,这是他第一个稳定的工作。龙的地盘不算的话,这是他第一次在没有出入管制的地方定点长期居留。
瑟连!给我滚过来帮忙!圣洁之盾的骑士大吼。
你们有两个人够了啦!瑟连吼回去,转回来继续对玺克说话:死灵师是魔法之手在管的,你如果想根除,要去找透沙柏。他们会帮你把那些人拔得一干二净,顺便把资料也烧了。
找过了,我不知道他打算怎么办。
瑟连看着玺克,稍微抬起下巴,下唇抵着上唇,思考。玺克被死灵师跟踪,表示雾侣大饭店有死灵师,表示魔法之手应该介入,但是魔法之手没有行动,表示情况还不明朗,表示可能放着不管会有更大的收获,更大的收获可能表示是某本死灵书或是尸体……
在一连串跳跃性思考后,瑟连开口问:所以尸体在哪里?
玺克瞪着瑟连,轻而慢的摇头:我完全听不懂你在问什么。瑟连当他是幽灵不成?还问他尸体在哪里,他还没死啊!
就是尸体啊。瑟连说。
你敢说跟美少女有关我就宰了你。这是另一个玺克一直听不懂的提问。
怎么会有关?瑟连偏着头,好像是真的听不懂玺克的意思。
反正,我看那个死灵师好像躲着你,你旁边借我躲。
瑟连的脑袋又开始跳跃性思考,他顿了一下,然后问:那你要在我**上解剖尸体吗?
玺克放弃猜测瑟连脑袋里的回路构造,他直接说:反正你不要故意躲开我就好。
瑟连这才想起来,他好像应该躲开玺克才对,他脸色一沉,说:你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所以?玺克凶悍的问。
——所以,你不会发生任何事。瑟连恢复平静说。他能拿玺克干嘛?
我不会说出去。玺克拍拍瑟连的肩膀说。就这样,交涉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