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凝透不过气,脸憋得青紫,茗雨吓得大声尖叫,王允修飞奔进来,拾起一旁桌上一只古旧的青铜熏笼,一下子砸在老爹脑后,将他敲晕。
顾凝想说什么,眼前一黑,昏过去。
王允修张臂抱住她,快步去了西间,将她放在床上,然后掐她的人中。过了一会,她幽幽转醒,眼角泪光点点,神情黯淡,似乎神游一般注意不到眼前的景象。
王允修轻轻地摸着她的脸颊,柔声道,“阿凝,别怕,别怕。”
泪眼朦胧里,顾凝望着王允修那双温柔关切的眼,忍不住泪如雨下。
她以为没有人知道,这一切自己隐藏的很好,可是没想到父亲竟然会在醉酒的时候说出这样的话。
“二哥,我是怪物吗?”
王允修清润的眸子里闪烁着忧郁,笑了笑,“傻丫头,你是怪物,那大家都不正常。从你六岁我就认识你。孩子的时候,你调皮却也懂事。长大两岁以后慢慢的像个小大人,比我还要聪明。你虽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却又跟普通人不同,对什么都好奇,学什么都很快,前头的李老郎中,不就总说你是小小神童吗?阿凝,你只不过是太在意别人的眼光,众人给了你太多压力,让你越来越沉静,阿凝,你可知道,我多怀念那时候的你!”
顾凝神思恍惚,虽然穿越到这个世界也不过十八年,可在她的内心里,却像几千年一样久远,久远的自己几乎记不起前世的事情,就好像生来就是顾凝一般。
她前世本是一个调香师。小时候被人丢弃,孤儿院收留了她。前世她尝尽人间冷暖,从不知道温暖为何物。长大以后被人说性格孤僻,喜欢与各种香气为伴,通过自己不懈的努力最终成为一名外界看来很是神秘的调香师。
后来在义无反顾爱上一人又被背叛之后,由于精神恍惚操作失误,导致实验室爆炸,自己醒来才发现是在一个两岁的小身体里重生。有一段时间她很迷茫,狂躁,后来又慢慢地接受现实,觉得可能是上天给她的一次补偿,让她来体味父母的关爱,人间的温暖。于是她学着把自己真的当成一个孩子,重新认真地活一次,母亲对她很好很好,让她忍不住无限留恋,而且成功地抛弃了过去,真的将自己当做一个孩童,心安理得享受她的关爱。
她爱着这里的父母,他们是她的亲生父母。只是如果父亲一直对她怀有这样的念头,以后该如何?她已经竭力地学习古代的东西,将自己融入他们,外人根本看不出一点破绽。
可是如果……
王允修看她神游天外的模样,叹了口气,柔声道,“阿凝,别胡思乱想,老爹喝醉酒向来信口开河。我上次还见他跟人说自己是太上老君的弟子,财神爷晚上给他送金元宝呢!他说的煞有介事,还惹得椅子儿来家里偷,你可还记得?”
顾凝苦笑,怎么会忘记。
王允修又道,“二舅的事情,已经解决。你别担心。”
顾凝却越发愧疚,王允修一直在帮她,她有何资格让他帮她?
“二哥,这些事情,还是我自己来处理。”
王允修笑了笑,“你自然有能力处理,我要去苏州,能为你做的也就这么多。”
因为老爹这一闹,家里气氛煞是紧张,茗雨火气极大,顾冲一不小心就惹了她。茗香倒是心情不错,虽然不善下厨,也去割了猪肉和时蔬,做了六菜一汤。
都心不在焉地吃了饭,王允修说回家一趟处理点事情,顾凝估计是二舅的事,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将感激记在心里。她又觉得头昏脑胀,就回去躺一会。
顾老爹醒后,起来晃了一圈,脸色不是很好,进厨房找正在刷碗的茗雨。茗雨冷着脸瞅了他一眼,没理睬。顾老爹撅着嘴,“饿了!”
茗雨冷笑,“饿了出去喝啊!”
顾老爹没好气道,“给钱!”
茗雨继续刷碗,不理睬他。顾老爹踢了一脚灶前的竹筐,大声道,“如今嫁给楚家,如果没钱,那嫁去有什么用?净丢人,还不如给二公子做个妾好了!”
茗雨登时火了,把手里的盘子“砰”地往铜盆里一甩,哗啦一阵脆响,她柳眉倒竖,凶巴巴地盯着顾老爹。
“你老发什么疯呢,你拍拍自己的良心,从娘去世之后,还不是姐姐和我养着你,你每日除了喝酒吹牛,打肿脸充胖子,你还有什么?别人不跟你计较,你越来越当自己是香饽饽,姐姐在外面受了委屈,你没句安慰,反而说些不着四六的混账话。你是爹有什么了不起,你为老不尊,你根本就不配!”
愤怒到了极点,茗雨脸煞白,且她自小不怕老爹,常年拌嘴已经养成了习惯,他们之间根本没有什么尊卑伦理,斥责起来,跟两个吵架的孩子没区别。
老爹脸憋得通红,扬了扬手,茗雨将头往前伸了伸,“你打,你打,我是娘捡来的,跟你可没半点干系。我是娘用她的嫁妆,做女红养活的,我受她恩惠,照顾姐姐,顺便帮着姐姐照顾你。你打!”
老爹气得喘不上气,最后嚎了一声,把手一甩,“我,我好男不跟女斗,你们翅膀硬了,忘恩负义!”
茗雨冷笑,尖声道,“说到忘恩负义,这话您还是自己留着吧。你只管出去喝酒,不用管姐姐死活,我们这就搬出去。我还告诉你,我们能养活自己,你老可养不活自己!”
老爹气得说不出话,两手一背,撅达撅达走了出去。
顾冲和茗香目瞪口呆地站在院子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本来想劝茗雨,后来又想劝老爹,可最后,只能傻愣愣地看着他们。他们从没见过这样茗雨,也被老爹那些不着边际不负责任地话震得一愣一愣。
顾冲对茗香道,“他们疯了。”
茗香白了他一眼,“你有没有人情味。老爹差点掐死姐姐。”
顾冲点了点头,“其实爹说的不错。跟着二公子比楚家要好。”
茗香忙拉扯他的衣摆,看了一眼厨房,又回头看了看东厢,拉着他进了正屋,“你说话把点门行不行,口没遮拦,十六岁了。又不是六岁。混说话。”
顾冲哈哈笑道,“可别说,你不是这么想的?”
茗香脸色一变,啐了他一口,“再敢这样浑说,看我还理你。”
顾冲忙又讨饶,“好姐姐,我错了。你快去劝劝茗雨那丫头,她凶起来,我怕死。不敢去她眼前晃。”
茗香叹了口气,“算了,茗雨气得快,好得快,一会就没事。”
顾冲好奇地问道,“你还没跟我说,你们在楚家怎么样呢。都发生什么事儿?楚三郎给不给休书啊?给了休书好撮合我姐跟二哥啊!”
茗香抬手狠狠给他一巴掌,“你再说混账话,看我不告诉姐姐,让她揍你。”
顾冲又求饶,然后躲开一点嘻嘻笑道,“我知道,你是说王夫人不同意对不对?爹不是出主意了吗?做正房不行,妾总行吧。反正二哥对她好,妾不妾的也没关系吧。”
茗香倒是没生气,转身走进了西间,顾冲笑嘻嘻地追上去。
茗雨刷了碗,又气又难受,知道顾凝肯定都听见了,又觉得不知道怎么跟姐姐解释,坐在厨房的小板凳上捂着脸流眼泪,越哭越伤心,止不住声。
顾凝本来想假装没听见,后来见茗雨哭得伤心,又不能不管,便出了屋进了厨房。茗雨肩头抽动,止住了哭声,假装低头摆弄地上的一把干草,将它们捆扎起来。
顾凝忍不住轻笑出声,伸手拍了拍茗雨的肩头,笑道,“看你那傻样,从小跟老爹顶嘴,跟他有什么好理论的。”
茗雨没好气道,“我没姐姐当哑巴的天赋,宁可自己委屈死,也不肯说出来。”
顾凝又笑,“我可没委屈,只是要治他也得慢慢来不是。”
茗雨扭头看她,“你那么软的心肠,要治他才怪呢!”
顾凝蹲下揽住她的肩头,“那好,你看着,我怎么治他。保管让他老实几天,没酒喝就是。”说完她又笑,拍了拍茗雨的后心。
茗雨反而觉得不好意思起来,破涕为笑,哑着嗓子道,“姐,我是不是可凶了。你们都笑话我。”
顾凝点头,板着脸严肃道,“是啊,好凶,吓得顾冲和茗香都躲起来。”
茗雨撇撇嘴,“咬人的狗--”
猛然意识到自己骂自己呢,忙又笑起来。
顾凝拉着她的手,去了东厢,从妆奁匣子里拿出黛笔,写了个方子递给茗雨。
“你照这个方子去买这些东西,然后再让人送两坛最好的杏花村来。”
茗雨诧异道,“姐姐,你还惯着他,主动给他喝呢!”
顾凝神秘地笑了笑,低声道,“去吧,过些日子你就知道。记得买酒的时候想办法把爹骗回家。”
茗雨笑道,“这个我有办法。我买了酒,自他跟前走,偏还不理睬他,他馋瘾发作,自己就回来了。还会跟我好声好气呢,一点都看不出刚吵了架的样子。”
说完她去拿了钱袋,出去沽酒去。
顾凝叹气,这两个人每每都如此,别人红脸吵架的,半年几个月的不说话,他们一转身就又拌嘴,家常便饭。
傍晚时分茗雨沽酒回来,酒坊帮忙送到门口,收了钱离开。顾老爹鬼鬼祟祟地跟在后面,却不急着回家。茗雨早就知道他在后面,也不理睬,大声道,“姐姐,过来帮忙把酒抬过去。”
顾凝招呼了顾冲,将酒坛子放在门楼下,然后将茗雨买回来的东西接了去。所有材料都包在几张大干荷叶里,一阵腥气扑鼻,还有股说不出的香气。
顾凝拿回去,将门管上,过了一会,开门让顾冲去王家找王允修,管他借一只小一点的山参。
顾冲乐颠颠的去了,茗香也说自己想去看看,顾凝便让她一起去。
顾凝将所有材料都塞进一只多孔的瓷罐,然后盖上盖子,放到酒坛里去。
顾老爹回了家,背着手,拉着脸,一副人神莫近的模样。
茗雨也不理睬他,对顾凝道,“姐姐,你泡了这坛人参杏花酒,要是卖给万福楼,能换不少钱吧。留着给二公子尝尝,让他帮忙联系一下,肯定行。”
顾老爹闻到一股清雅的香气,之前的酒从没这么纯正的香气,禁不住吸着鼻子凑过去。
茗雨心里暗笑,却假装不理睬,气呼呼地转身走开。
顾凝看了父亲一眼,没说话。顾老爹倒是不好意思起来,他搓了搓手,嗯嗯了半天不知道说什么。
顾凝只慢慢地调制另一罐药材,顾老爹忍不住,期期艾艾地道,“阿凝!”
顾凝手上动作不停,“爹有事?”
顾老爹砸吧了两下嘴,道,“我不该那么说。”
顾凝诧异,“爹说什么了?”
顾老爹挠了挠头,为难地道,“那个,在厨房里,我跟茗雨丫头说的,说的,哎,反正啊,我就是随口乱说,跟她置气呢。真没要那么说你。不是那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