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笑微微地看着顾凝,轻声道:“当日我也不是不满意你,不过是跟老头子置气,今儿我得说实话,你俩天生一对,我很喜欢,很喜欢。”然后示意楚元祯扶她起来坐会儿。
楚元祯劝道:“老太太,您还是好好休息,爷爷其实根本没有跟您生气。他当日还说,你奶奶估摸着要反对,但是又不明着说,其实她不是反对你们。她是跟我置气呢,这么些年了,也不是为置气,就是那么个习惯了。”
老太太眼睛蓦地一亮,“你爷爷,真的如此说?”
楚元祯笑,点头道:“是真的,其实爷爷从来没生您的气。”
老太太笑了笑,往后倚在靠枕上,歇息了一下,道:“三郎,奶奶对你没有太大的要求,只有一个愿望……”
楚元祯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奶奶,有话您尽管吩咐。”
老太太看了一眼外面,道:“你们夫妻,我放心。我没其他要求,只希望你们能保守我们楚家的家业,让我们的祖坟宗祠一直受着香火就好。这家就交给你们。不管嫡庶,你们总是姓楚的。家业到了他们手上,要么没能力保住,要么心存歹念……”她热切地看着他,直到他点头她才笑,然后拉着顾凝的手笑了笑,“别怪奶奶当初想把向柔给你们,也别计较奶奶当初不那么信任你们……我老了,没有那么多后悔的机会……以后,就算元坤混蛋,你们记得帮衬柔丫头一把,她挺可怜的,是我耽误了她。”
顾凝答应了,然后老太太便说自己累了,要休息,让他们不必日日来请安。像今儿这样找个机会说说话也不容易,平日里一堆人围在这里,最近看她没那么快死,有人便挺不住回去了。
两人抱着孩子回去自己院子,顾凝进屋给孩子喂了奶,然后交给奶娘,跟楚元祯说了一会闲话便洗漱睡觉。他放下纱帐的时候,听顾凝随口问了句,“三郎,药的事情你查问的如何了?”
楚元祯怔了下,随即明白她知道了,略略理了理将自己查来的告诉她。
她和老太太的药都是中和药铺抓来的,药铺里肯定不会抓错,也绝对不敢动手脚。药抓回来为了安全不会发生混乱,他都是让小池放在西厢,等要煎的时候再一包包拿去。煎药的时候小池多半是守在那里的,偶有出去也请小兰帮忙照看。小兰负责煎老太太的药,她一向很认真,煎药这些活计从不假手于人,煎药之前都会先称称一包的分量,跟郎中说的一样才装进药罐熬药,填水量也丝毫不会错。
当然有可能别人趁着她们不注意往小池的药罐里扔了其他的药材,或者趁她们不注意往药罐里倒了其他的药汁,甚至是将老太太的药倒了一些在顾凝的药里也有可能。
但这个也需要时间,两人不曾全部离开过熬药的小厨房,药是如何被动了手脚便匪夷所思。
第二日两人便将小兰和小池都叫在跟前,让她们两个仔细想。丫头们做事向来有规矩,谁做哪样便专管哪样,又都年轻记性好,所以就算过两个月,与素日不太一样的东西也能想起来。
顾凝一点点地问,小池甚至能记起她那些天穿什么衣服吃的什么,小兰也清晰地记得自己熬药之前做什么,跟什么人说了话之类的。
两个丫头也很是为难,只有一次小池闹肚子,去如厕,小兰一个人盯着,虽然有人进出开火做汤之类,可她不曾离开过,就算家里几个孩子冲进去乱翻她也不曾离开过小厨房。孩子们虽然常去玩儿,可他们只是找吃的,不会去碰药罐子。
楚元祯让她们不要对任何人说起被问过药的事情,又让她们平日留意关于那几天药的事情。从小兰第一天进楚家他就认识她,他不让她说的事情她断然不会说。但是有心人自然会明白他为何突然找小兰来问话,做过亏心事的人总有一天会露出马脚,不主动露,他便帮它露。
福妞儿满月之后楚元祯突然不再去铺子,有事情只让人来家说,秦越、李桂明几个见天跑。除了定期去看看老太太,楚元祯几乎足不出户,来家里串门的人也只招呼一声便将自己关在书房。
来串门的人难免都要好奇问一句,顾凝每每都笑着道:“说知道呢,三郎最近奇怪地很,那日找小兰来不知道问过什么,都不让我知道。”
这日鲁氏陪着回娘家的楚楚来串门,楚元祯也只打了个招呼便钻进书房,鲁氏关切道:“福妞儿娘,他爹忙啥呢?”
顾凝笑了笑,说了番套话,便请她们屋里喝茶,让奶娘把孩子抱出来跟大家一起玩。
过了一会楚元祯从书房出来,洗手进屋,打了招呼笑道:“真是不好意思,我一直在研究药材呢。”他走到榻边逗了逗孩子,看着鲁氏道:“大嫂,你们从家里的常备药材房里拿了些药,怎么啦?谁不舒服?”
鲁氏一听忙摆着手道:“三郎,可不是我,我没拿,是婆婆拿的。”说完又急忙道:“你可别说是我说的。”
楚元祯笑了笑,做出很随意地样子道:“二嫂你误会了,因为我正在研究这个,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提。”
鲁氏笑了笑,见顾凝若有所思地看她便如坐针毡,忙起身道:“我陪小姑过来,小非还在家哭呢,我先回去看看呀。”
顾凝起身送她。
楚楚聊了一会,顾凝问她在婆家如何,她只叹气,最后说了句,“三嫂,人生也就这么回事儿,得过且过。活一天算一天。”
顾凝想安慰她,又不知道说什么,这里的女人,哪个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以相夫教子为己任,日子如何,都在那上面。她也只能尽可能地提供帮助,问楚楚生活如何,若是需要钱让她尽管开口。楚楚说不缺,出嫁的时候,楚元祯给了她钱的,除了跟四姐见面稍微尴尬一点,也没什么。
告辞的时候楚楚低声道:“三嫂,你以后你当心点我二嫂,有事情别让她知道,她知道那就是天下人都知道。”
顾凝也知道,笑了笑向她道谢,送她出去,到了门口,楚楚又道:“我二嫂喜欢躲在屋后听墙角。”
顾凝惊讶地看着她,一脸地不可思议,随即笑了笑,摇了摇头。
楚楚无奈道:“夏日坐在厅房说话,是听得见的。”
等楚楚走了,顾凝跟楚元祯一说,他恍然道:“怪道那日我看她在大哥家屋后徘徊,结果她说簪子掉了。”想了想他又将院子需要改建的图纸拿出来,将院子围一道围墙,这样到时候房间后墙直接开窗,透风清爽,顾凝也同意,反正外面在盖亭子,把围墙一并砌起来也好。
五月底老太太身体见好,让三爷和李秀姐陪她去上了香,回来说上香碰见知府家太夫人,多年朋友了,改天要去拜访,过了几日由楚元祯和孙氏陪着去的,回来的时候老太太神清气爽,大家都觉得她病完全好了。
六月六这日,老太太让人去请了出嫁的姑娘回家团聚,也恰好小湖面的雨亭正式落成。楚元祯见老太太精神好,请大爷等人一起祭拜了祖先,然后又请大爷为亭子书名。大爷赋诗一首,起名“居安亭”。
居安亭是一座面东的飞鸟离巢式凉亭,后半部分是规矩的八角凉亭,只不过前面与鸟尾相连,鸟尾细长为游廊,鸟腹为前部凉亭主体,两翼为两弯小小的浮桥,可以戏水采莲。覆草廊曲桥自小院门口起步,连接居安亭之后往东南接岸。整座亭子青瓦红柱,绿栏紫竹帘,甚是雅致。
日光照水,珠帘叮咚,菡萏摇曳生香,碧波潋滟沁凉。老太太惬意地点了点头,从李秀姐手里接过茶,呷了一口,笑了笑,道:“这亭子甚好,三郎能干。”
孙氏扫了一眼,“娘,亭子是工匠盖的,别个有钱,别个也盖了。”
老太太眉梢一挑,毫不客气地道:“你们哪个没钱?”扫视了一瞬,叹了口气,“要说没钱,老五家没,老五不争气,整日提笼架鸟的,没点出息!”
老五委屈地低了头往后靠了靠,韦氏白了他一眼,掐了他一把,想将他往前推,他却更加往后躲。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继续道:“老五也不能什么都不做,这些年你只管吃喝玩乐,家里供着你,可我告诉你们,天下没有人能坐享其成一辈子让人家来养活。老二把果园放给老五管也好,你如今年纪大了,茶园让元亨帮着你管。”
老太太话音一落,二夫人和二爷立刻脸色大变,二夫人急道:“娘,二爷管了这么多年,你突然让老五管,这也不对呀。”
老太太瞥了她一眼没说话,五夫人哼道:“二嫂,你什么意思?原本就是因为五爷偷懒,让二伯多多出力给管了,若是二嫂不舒服,那就让我们老五帮二伯也管个十来年好了。”
二夫人见自己家一直管着的果园要被人拿走,虽然平日抱怨受累,白出力不得好,可真要交出去又舍不得,急得当场就哭起来。
二爷阴沉着脸,看了大爷一眼,索性豁出去,“既然要分,那就分得清爽才行,让三郎把生意也放出来,三弟把地租这些都放开,大家重新分配。”
三爷瞪了他一眼,冷笑道:“二哥,分我的庄子,没问题,反正我每年只督促着收租,收十两交十两,自己半分也不落下。你若不行自己来管管看,看能不能收得起我这些数目。可有一样不对,三郎的生意是三郎自己打下的,当年大家也都看得清楚,老爷子连本钱也未曾给他,不过让他跟着跑生意罢了。如今他做出成绩来你就要分,也忒不厚道。你凭什么分?出过力还是钱?”
二爷脸色越发铁青,孙氏打断三爷的话,“三叔话也不能这么说,难道三郎就不是我们楚家培养出来的?”
三爷气得哼了一声,没再搭腔。
顾凝一直在旁边逗弄福妞儿,见气氛越来越紧张,便将孩子交给小池,“送回家哄她睡吧。”小池立刻抱着福妞儿告退顺着曲桥回了小院。
楚元祯一直不主动说话,假装不注意他们说什么,握着顾凝的手去浮桥那边看荷花。
阳光虽烈,居安亭下却非常凉爽,顾凝蹲在浮桥边撩水洗了把脸,原本清瘦的脸颊如今丰润起来,白嫩中透着莲花的嫩粉色,如同成熟诱人的果子一样。他看得心中一荡,顿时忘记了眼前的烦恼,笑着弹了一滴水在她的腮边,深情款款地看着她。
顾凝瞥了他一眼,低笑道:“傻样儿,大家都在呢……”
楚元祯却混不在意,只是笑微微地看着她。
顾凝问:“前天你去哪里了?竟然一整天?”
楚元祯笑了笑低声道:“去给你准备惊喜,过两日便知道。”
水边柔情蜜意,亭中却暗流涌动,火气渐生,二夫人一脸恼怒一副不肯罢休的样子,不时地拿眼去看四夫人。
老太太咳嗽了一声,对李秀姐道:“有点乏了,不如放了帘子在这里歇息片刻。”李秀姐知道她烦了,想赶大家走,笑着说好,打发丫头去放竹帘。
四夫人笑着道:“老太太累了,大家都回去歇着,自己忙去吧。”
二夫人满心不乐意,走到曲桥边的时候老太太淡淡道:“老二家的,你留一会儿。”
二夫人心下忐忑却不想示弱,走了回来。
老太太也不看她,问了句:“老二家的,你也没病没灾的,为什么要拿那么多药材去?桃仁、肉桂、当归、附子等等的?”
二夫人愣了一下,眨巴着眼睛看着老太太,“娘,我,我,我就是随便熬点自己喝喝。”
老太太不冷不热地看着她,“你熬了吗?”
二夫人点头又猛地摇了摇头,“还没。”
老太太眉梢一扬,眼角便敛起一分厉色,“那去拿来给我们看。”
二夫人“扑通”一声跪在当下,用力摆了手颤抖着道,“老……太太,三郎家的那事儿可不是我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