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雨倒抽了一口冷气,愤怒道:“谁这般狠毒?”
顾凝和茗雨把向柔扶起来,让她坐在一旁的罗汉床上,拿帕子帮她擦了眼泪,又掩起衣襟。
天色已经晚下来,她们陪着向柔安慰了一会,顾凝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茗雨道:“姐姐,要不让姑爷想想办法?”看着向柔这般可怜,她不禁想起自己,如果没有顾家,她可能指不定多悲惨的。
顾凝看了她一眼,“他向来不管家里的事情,这是后院的事,只怕不便插手。还是再想想。”她又问向柔:“老太太什么意思?秀姨就没跟老太太提吗?”
向柔流着泪,泣声道:“母亲哪里肯为我考虑那么多?她自小最听老太太的话,为了楚家就算是死都不在乎,大少爷想纳妾,她……她欢喜还来不及呢!”
茗雨气道:“她不知道大少爷这样对你吗?”
向柔摇了摇头,“我谁也没敢说,况且……况且,他……呜呜……”
然后她断断续续地讲了这两天的事情。
实际大少爷对向柔一直有意思,只不过有大夫人约束不许他纳妾,成亲这七八年只有一个女儿,便不断地动心思。他爹老子这方面自己行为不端也不好意思管儿子,况且他以为既为长子纳个妾也没什么不对,只要不出去鬼混就好。
这些事情前两年还瞒着老太太,因为老太爷刚去世,她身子骨不利索,怕她生气有个好歹,后来慢慢地也透漏了一点,她也没什么明确表示。今年顾凝要回家,孙氏跟老太太商量丫头的分派。向柔自小伺候老太太的,还跟过已经出嫁的大小姐两年,等老太爷子选中楚元祯做生意接班人之后,又伺候过他好几年。如今顾凝进门本来老太太的意思让向柔伺候他们小夫妻,可后来一想顾凝自己有两个丫头,就算茗雨不是下人可过两年出嫁之后也还有茗香。
楚家少爷房里一般也就一两个丫头,顾凝屋里也不好多人。再者说向柔年纪也不小了。
这时候大少爷便提让向柔入他的房,当日大夫人也在,老太太问她的意思,孙氏便说他素日里喜欢向柔丫头,如果收了房以后也能安心些,倒也是好的。她如此说李秀姐便不能说不字,老太太倒是没明确表达意思,但是她向来不太否决大儿媳妇的话,这事情在大家眼里看着便算是定下来。
向柔一直想求老太太,被母亲压着,说三少爷少奶奶要回家,她如果这么不懂事把欢喜的团圆气氛弄僵了肯定会惹老太太生气。向柔只好忍着。昨天晚上她去大少爷院外的小厨房给楚元祯夫妇做饭,哪里知道正被大少爷堵了个正着,小厨房的婆子素日都怕大少爷的,有意无意地躲开去。拉扯下她不肯顺从惹起了大少爷的火气,便被按在灶台上撕了几把踹了两脚,夜里一看就这样了。幸亏三爷路过去小厨房找吃食她才趁机逃了出去。
她想去找老爷告状,找夫人,找老太太,可最后只能躲在角落里大哭了一场,要不是生怕老太太气坏了身子,她真想一死了之的。
今天早上她想装作若无其事,等过两日求求老太太,谁知道在外面被大少爷堵住,他威胁说若是她敢跟老太太嚼舌头,她也别想逃出他的手掌心。
向柔抽泣着,声音嘶哑,“少奶奶,大少爷说,说就算我去跟老太太说,可一个是孙子一个是奴婢,老太太会如何?就算生气,左右不过骂他一顿,家丑不可外扬,为了家族的和睦,也定然会把奴婢许给他,到时候奴婢就是他手心里的蚂蚱,就算死也得死在他的床上。少奶奶,求您了……我实在没有别人可求了!”哭着她又要跪下。
顾凝忙按住她,安慰道:“要不然这两日你先住在这里,就说帮茗雨收拾一下房间,等我们慢慢想个办法再说。”
向柔感激万分,渐渐地止住了哭声。
顾凝让她去西厢跟茗雨一块住,这两日要是出去就让茗雨陪着她,想必有外人在,大少爷也不至于如此放肆。向柔这才住了声,再三道谢。
晚上厨房派人送了饭菜来,顺便告诉了茗雨这边开饭的时间,让她把碗筷都放在食盒里,第二日送早饭的时候会拎回去。
顾凝看了看是三菜一汤,按照厨房人的说法,各位爷和夫人的屋里是四菜一汤,没有孩子小夫妻二人的基本都如此,各位小姐们因为住在一起,饭菜看上去会稍微多一些,但实际合计下来也不过一人一菜的量。
厨房的饭菜味道一般,不见什么油腥,比起老太太屋里的天差地远。顾凝不知道是大家都如此,还是单单她这样。
楚元祯未归,打发了个小厮来回说让顾凝不必等,他在铺子里有点事情,耽误一下。顾凝想他定然那边用饭,就叫了茗雨向柔一起来吃。
向柔却不敢坐,在一旁站着伺候。
顾凝也知道这是楚家的规矩,没强求,茗雨自进了楚家的门也是规规矩矩,有外人在,更不同桌。等顾凝吃饭,茗雨招呼向柔坐下吃了点。
这时候宋氏前来串门,一进屋笑道:“哟,你们吃上了,我还寻思在小厨房炒两个菜,我们妯娌悄悄喝两盅呢!”
顾凝忙让她坐,茗雨和向柔立刻起身一个收拾碗筷一个去泡茶。
宋氏看了向柔一眼,笑着对顾凝道:“平日里大家都吃大厨房的饭菜,小厨房只给老太太和父亲做。是不是有点吃不惯?”
顾凝笑了笑,“还行,说起来算不错的了。”
宋氏叹了口气,“不瞒你说,这管家真难管。做的好点,自然要多花钱。想给家里省钱,大家自然会嫌弃饭菜难吃。这下好,弟媳回来,以后可要多多帮衬帮衬。”
顾凝应道:“自然,大嫂有什么吩咐只管来说就是了。”
宋氏看着向柔笑道:“昨天夜里怎么都没见到你?今儿一天也没见你。虽然老太太那里有人伺候,你也该去照应着点!”
向柔低声道:“是。三少奶奶刚回来,家里需要收拾一下,今天我一直在这里来着。”
宋氏似笑非笑地嗯了一声,“这两日弟媳回来,老太太难得高兴,我们也跟着轻松轻松。”然后又邀请顾凝过去东院吃饭,顾凝因为吃过,楚元祯还未回来不好乱走,便道:“大嫂,今天有点晚,三郎还没回来。反正我现在左右无事,你有什么事情,招呼我一声便是。”
宋氏便笑了笑,起身告辞,顾凝送她到门口。
宋氏往里看了看,小声对顾凝道,“阿凝,说穿了,我们是一家人,有些事情一下子我也不好说.”
月亮爬上东天,光辉如水流泻在荷池中,河面飘来淡淡的青草香气。
顾凝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宋氏看了看天色,拉起顾凝的手,笑道,“阿凝,我们那边走走吧。”
顾凝举步跟上。
荷池西边有一片疏疏的林子,黑漆漆的,月色斑驳地疏漏下来,两人在河边的石头上坐了。
宋氏低声道:“方才向柔在,我也不好说什么。不过你以后可真的要提防着李秀姐跟她这个女儿了,从她外公外婆那里,就想着入我们楚家的门。当年老婆子想给老太爷做小,后来不知道怎的嫁给了李老头。李秀姐小时候伺候过父亲两天,存了什么心思大家也心知肚明。只不过也没成。我跟你透句实话,你可别跟别人学。”
顾凝嗯了一声。
宋氏靠近一点道:“向柔跟她娘可盯着你们三郎呢!你道为何?跟了爷们算是她们的福气,以前巴巴地想入屋,没机会。如今给了个机会,让她给我们大郎做个姨娘,她竟然不肯。为何不肯?还不是恋着三郎?”说着她又气哼哼地道:“说来也是我这肚子不争气,如果早点生个儿子,也不至于如此!”
顾凝安慰道:“大嫂,这生男生女,又不是你的肚子决定的。”
宋氏叹了口气,“可人家都盯着我这个肚子呢!”
沉默了一瞬,宋氏道:“我也不怕你说我嚼舌头,说起来,除了婆婆,也就是咱妯娌亲。难不成还跟别人近便去?咱家可乱着呢,谁也不服气谁。家表面上是婆婆当的,可她家--也盯着呢!”她指了指南边五爷家。
顾凝不好说什么,只点了点头,“多谢大嫂提醒,我以后多注意就是。”
宋氏气愤地道:“我们注意管什么用,人家都盯着我们这一房呢。母亲管家,三郎管着外头的生意。他们关上门还不定怎么恨得牙痒痒呢。不说别的,就说你们回来这次,我让人做好了饭菜等着你们。结果你们夜里才到,原先我是让人做了新的,等着亲自给你们送来。哪里知道囡囡又不舒服,我便托了向柔来送。可你知道怎么了?她竟然不知道怎么送的,反送了中午剩下的馊饭。弟媳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知道是气得半死。好在你宽宏的很,没跟老太太提,要是老太太知道,别人知道。还指不定怎么编排我们,说是我不想和睦,对妯娌苛刻呢。”
顾凝垂了眼,盯着脚底下的一丛野草,安慰道:“大嫂也不必生气,我们自己有数就好。”
宋氏握着她的手,一边抽帕子擦了擦眼睛,“不怕跟你说,真是委屈死了。”
顾凝安慰了她几句。
宋氏又叹息,弯腰揪了根狗尾草,抽了两下又给揉碎,“五婶那个人,你以后可一定小心。还有件事情要跟你说的。你那屋里的东西当日母亲和我的意思是都给你搬过去,不过那大床做的时候麻烦,拆的话只怕就废了一半,老太太的意思,既然你陪嫁了一张,那张大床就给母亲也行。当年他们成亲的时候,日子苦一些,只有一张架子床,如今也不中用了!”
顾凝扬了扬眉,笑了笑,没说话。不管他们怎么说,她现在也不可能去要回来,不管是不是老太太的意思,如今也挑不得半点。
宋氏见顾凝只笑不说话,摸不准她怎么想的,试探道:“弟媳不会还在生我们的气吧!”
顾凝知道她说的是当日老太爷去世,那两个巴掌的事情,或许当日他们都吃定自己必然会被休回家,是以那般毫不留情面?第一次跟楚元祯来楚家给老太太磕头的时候,老太太还特意让李秀姐给她赔礼道谢,然后话里话外也算是间接数落了一下孙氏跟宋氏两人,说他们轻浮不懂事,老太爷已去世遇着事情就慌乱,虽然悲伤但是也不能失了礼数,大家是一家人,断不可再说什么混账话之类的。
不管老太太出于什么目的,总归算是就大家说她克死老太爷给了个说法,以后不许再提这一茬。
顾凝轻快地笑道:“大嫂说什么话,本是我不懂事太冲动,老太爷已去世,悲伤得昏了头的。你和母亲没有怪罪我,倒是让我愈发惭愧!”
那日老太太一让李秀姐给顾凝磕头赔礼,顾凝便立刻拦住,还主动地给孙氏宋氏赔了礼。后来她也想过,只要回楚家,她就必须给孙氏磕头赔礼的,虽然是他们挑衅在先,可孙氏既然掌了家又是自己的婆婆,就算真的不许自己去看老爷子,甚至让人打几个巴掌,自己也只能受了。当日不过是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自己也一下子慌了神,她们那般咄咄逼人,茗雨又被打,情急之下并未去考虑太多。事后也觉得太过鲁莽。
宋氏和孙氏如今的态度与那日都有了很大的转变,看起来是自己未被休掉的原因!
也许之前他们吃定她肯定要被休掉的!
此番自己未被休掉,反而回到楚家,老太太也是和和气气的,让她们调整了战略?
她心念百转,打定主意,不管他们怎么做,她只是冷眼旁观。
宋氏又说了一通,顾凝突然淡淡道:“还要多谢大嫂帮我晾晒过衣物,否则潮湿季节,岂不是霉得厉害!”
宋氏喉咙里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顿了顿,张着嘴没说出话来。
顾凝笑了笑,道,“说起来真的要感谢大嫂了,老爷子给准备的家具,说穿了就是能用便好,多一样少一样的,都没关系。但是衣服不同。那里很多衣服都是王夫人亲自帮我挑选缝制的,如果让老鼠咬坏了,可怎生是好!老太太还问我不在的时候,下人照顾周不周到……”
一旁的宋氏尴尬地嗯了两声,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
顾凝又道,“我们本来想开箱子看看,但是李婶说都晒过了。我一想既然晒过,现在又穿不着,还是放着吧。等天凉快再拿出来晾一晾,收起来!”
听到宋氏似是松了口气,她又笑了笑,起身敛衽施礼,“大嫂,以后还请大嫂多多指点,我若有什么错处也请尽管明说才是!”
宋氏倒抽了一口冷气,“好说,好说,我们是妯娌,自然要互相关照的。”
这时南边月影里走来一人,远远地笑道,“我来的还真是凑巧,闷得慌,找侄媳妇说说话!”
宋氏低声道:“五婶子怕是来挑拨我们和母亲的关系,你可别上当!”说完立刻笑着迎上去,“五婶,馨儿妹子睡了?”
韦氏笑着走过来,到了跟前看着她们,“睡了,这小祖宗不睡我还能脱开身?都快七岁了,真是淘人。”
宋氏笑道:“五婶,那我也回去看看囡囡了,你跟阿凝聊吧!”说完便告辞走了。
顾凝跟韦氏寒暄了一下道:“五婶,去屋里喝茶聊吧。”
韦氏便随她去了,见向柔在,脸上的笑容加了几分讥讽,向柔请了安,忙退下。
韦氏倒也没说什么,只不过关心了一下,又聊了一会,茗雨说姑爷回来了,韦氏便起身告辞。
顾凝送她出去,在院子里碰见楚元祯,他问了好跟顾凝一同送韦氏出门。
韦氏走后,顾凝便让李婶关门各自休息。
待要进屋的时候,李婶跟在身后福了福,“少奶奶,奴婢有两句话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