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顾青阳猜测得不错。
青霜骑马离开镇北王府没有多远,就被容劭身边的无忧给拦住去路,告知她,容劭已经送了解药到宫中给谢长锦。青霜回府,将无忧的话一字不错的转告给了顾青阳。常平还没有离开,听后,沉默片刻,暗自感叹人心复杂。
京城里没有一个傻子。
谢长锦被绑的事,隐隐约约有风声透出。
明里暗里,开始有人打探。
百里娇在容劭的强制下,虽不情不愿,也不得不暂时躲起来。虽如此,但此事还是引起了永顺帝的注意。在第二日谢长锦准备出宫入学之时,被福公公请去了养心殿。
谢长锦跟在福公公身后,眼神乱瞟乱看,心里更是慌得乱七八糟的。她完全不知道,永顺帝一会儿问起来,她要如何回答。
“谢五小姐不用担心。”福公公似看出来她的心慌意乱,微微一笑,温吞着宽慰道,“皇上问什么,你答什么就是了。”
“可是……”
福公公余光往四处扫了一圈,确定没人之后,他低敛双眼,快速而小声道:“半个时辰前,谢二公子进宫,回答的是,谢五小姐是被太湖书院几个倾慕徐公子的小姐骗去朝云山的。皇上派人去太湖书院查实后,也确认了此事。”
“太湖书院有小姐倾慕徐彦之?”谢长锦脚步一声,嗓音不自觉大了几分。之后,她快速往周围看了看,两步追上领路的福公公,再次道,“太湖书院有小姐倾慕徐彦之,福公公可知道都是谁?”
福公公想骂人,但他用力的控制住了,“谁倾慕徐公子不重要,重要的是,谢五小姐可记住老奴的话了?”
“记住了。”眼看养心殿就在前方,谢长锦压下想继续追问福公公的话,乖顺的退后几步,紧跟着福公公。
福公公先进养心殿禀报,待得了永顺帝的通传后,方才出门,请谢长锦进去。谢长锦进了养心殿,规矩的跪到地上,给永顺帝磕头问安。永顺帝宽和的让她起来说话,谢长锦犹豫了几息,方才站起来。
“朕听说,昨日你被人给绑架了?”永顺帝开口见山,问得干脆又直接。
谢长锦交握着的双手紧了紧,“回皇上的话,是。”
永顺帝掀起茶盖抿了口茶,“可知是谁绑的你?”
谢长锦抿嘴不言。
福公公掀起眼皮瞧了她两眼后,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
“嗯,怎么不说话?”永顺帝问。
谢长锦脸颊涨得通红,憋闷了好一会儿才道:“也、也没有谁。”
永顺帝笑了,“没有谁,是谁?”
谢长锦绞着手指,“我们是在闹着玩。”
“和谁闹着玩?”永顺帝追问。
谢长锦咬着下嘴唇,飞快的抬头看一眼永顺帝后,又低下头,“就是、就是几个太湖书院的朋友。”
“朋友?”永顺帝似笑非笑,笑得谢长锦的脸面再次涨红起来,闷着声,“是、是朋友。”
永顺帝搁下茶杯,“罢了,原本朕还寻思着给你做主,既你说是朋友,那就是朋友吧。”
谢长锦依旧绞着手,欲言又止了几次后,屈膝一福,“多谢皇上。”
永顺帝略有深意的看了她几眼,摆摆手,让她多进宫陪陪贤妃后,让她走了。
从养心殿出来,走了十余丈路后,谢长锦暗舒两口气,摊开掌心,看着掌心里的汗珠,加快脚步出了宫,并暗暗决定,以后无事,绝不再以易进宫了。
太可怕了。
出了宫门,快到梨山书院的时候,谢长锦一拍脑袋,她只顾着应付永顺帝,都忘记问福公公倾慕徐彦之的小姐是谁了。忍了忍,谢长锦准备等散学后,回去缠着谢行意讨问去。
在养心殿耽搁了一会儿,谢行意进课堂之时,今日第一堂课的曹夫子都已经来了。见过礼,乖乖在书桌前坐下,听了会儿课后,终是忍不住,拿了纸,写了张纸条,悄悄扔给了顾青阳。
顾青阳看一眼桌面上的揉成一团的纸,又看一眼朝这边看来的曹夫子,果断道:“不关我的事。”
谢长锦:……
曹夫子看一眼谢长锦后,继续讲课,并没有责罚她的意思,这让谢长锦一颗躁动的心,终于安定下来,后半堂课,都老老实实的,不敢再有小动作。
好不容易挨到课堂结束,待曹夫子一走,谢长锦立即转身怒瞪着顾青阳。顾青阳不痛不痒的拿过她的那张纸条打开,在孟想容、孟飞敏看过来之前,扫了眼后,直接以内力将之震碎后,看一眼谢长锦,起身朝外走去。
谢长锦轻哼一声。
狄纤纤拉了拉她的衣袖,准备问她昨日被绑之事。谢长锦宽慰的拍拍她的手,朝顾青阳追去。
“你跟你姑姑说了?”看到谢长锦过来,顾青阳不给她先开口的机会,直接问道。
谢长锦白她一眼,“我才没那么傻呢。”
再说,进宫之前,二哥都告诉过她,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好吗。
“你是怎么回答皇上的?”顾青阳没理会她,直接问下一个问题。
提到这个话茬,谢长锦不免又想到太湖书院有不少小姐倾慕徐彦之的事了。扁扁嘴,她将回答永顺帝的话,复述了一遍。复述完,她惦着脚尖踢了两下青石板,忽然说道:“我二哥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竟连福公公也敢收买。”
顾青阳挑挑眉,漫不经心道:“你二哥如何收买福公公了?”
谢长锦便将去养心殿的路上,福公公提醒她的事,如实说了一遍。说完,她又扁了扁嘴,“连福公公都知道有不少小姐倾慕他,我却不知道,呵呵。”
顾青阳看她一眼,“你和徐彦之……”
“不过是酒肉之交,你别想歪了。”谢长锦撇清关系。
她有说什么吗?顾青阳戏谑的看她一眼后,细思起永顺帝的用意来。昨日她让半夏告诉苏君泠中蛊毒一事,以苏君泠的脾性,没有百分百确定,她是不会声张的。也就是说,永顺帝目前为止,并不知道百里娇在京城的事。
但她昨日,从朝云山回来后,找过余成。
余成曾是永顺帝的暗卫首领,就算他之前不知道百里娇在京城一事,昨日她找过他后,他也知道了。知道了,却没有知会永顺帝,这就很值得斟酌了。
“你又在打什么歪心思?”谢长锦出声,打断了顾青阳的思绪。
顾青阳往前走了几步,转移开话题,“听说我不在京城这三年,你与唐萦很是亲近?”
顾青阳的目光太过清透,看得谢长锦莫名有些心虚。避开她的目光,看向别处,下意识的就否认道:“怎么可能,不过是无聊的时候,找她打发打发时间罢了。”
“跟苏君谣也是打发时间?”顾青阳笑问。
谢长锦挺挺腰背,理不直,气也不壮道:“和苏君谣,那是看在谨王妃时常到镇北王府给你祖母诊脉的份上,我才稍稍与她结交一二。”
“走吧,该上课了。”顾青阳笑了笑,转身往课堂走去。谢长锦跟了她几步后,方才反应过来,她跟谁结交,与顾青阳有何关系,她心虚个屁呀。看一眼走在前面的顾青阳,谢长锦用力瞪了她几眼。
“你和徐彦之,是怎么交好的?”进课堂之前,顾青阳突然转身问道。
谢长锦急急止住脚步,往课堂里看了一眼,确定无人听到她的话后,收回目光狠瞪一眼顾青阳,咬着牙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只是想提醒你,凭白无故的,你为何会去海棠书院后山的树林,又因何受伤,你可有想过,如果不是徐彦之恰巧从那里经过,你会落得什么下场?”顾青阳问。
她重生,虽将很多人带离了原先的轨迹,但在她离开京城这三年,也有许多事,还是依旧着轨迹发生了。比如谢长锦被唐萦、吴承蓉算计得差点殒命一事。
谢长锦敛眸。
她当然想过。
她又不是傻子。
“郑夫子来了。”顾青阳看谢长锦沉下去的脸色,提醒了一句后,先行进了课堂。
郑夫子,郑氏,是朱子宁的母亲。
顾青阳坐在课桌前,看着讲案上眉眼温和的郑氏,心思不知不觉便飘到了三年前。三年前,如果她没有走火入魔,不知郑氏会如何对付她?
郑氏也看着顾青阳。
看着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倾城容貌也尽显的顾青阳,她的心底飞速的划过一丝恨意。太傅府落得如今的下场,都是她一手造成的!心中再恨,郑氏面上却掩饰得极好,朝顾青阳点点头,和蔼道:“安平郡主落了三年的课,若是有不懂的地方,可来问我。”
顿一顿,不待顾青阳应下,她又突自掩唇笑了,“我倒是忘了,安平郡主礼乐的造诣可不低于我。三年前那一首十面埋伏,至今还被人津津乐道,说是登峰造极,无人可攀比呢。”
话到这,她有意无意的看了两眼王华音。
王华音脸色有些难看。
“不知安平郡主可愿再弹奏一曲,让我等开开眼界?”郑氏瞧见王华音的脸色后,嘴角浅浅一扬,看着顾青阳问道。
顾青阳摇头,“师父说过,在我不能完全压制内力杀意之前,都不得再弹奏此曲,还望夫子见谅。”
“那还真是可惜。”郑氏轻叹一声,话锋一转,“不过,不能弹十面埋伏,总可以弹别的。长锦,你速去将曹夫子请过来,顺带让她将琴也带来。这几年,她可是没少念叨安平郡主的那一首十面埋伏。如今安平郡主回来了,她拉不下脸面开口,我却是忍不住了。”
谢长锦飞快回头看一眼顾青阳后,去请曹夫子了。
顾青阳看着摆在课桌上的礼仪书,轻轻的扯了扯嘴角。
看来太傅府还落败得不够彻底呀。
曹夫子来得很快,进了课堂,看一眼顾青阳后,她看向郑夫子,以眼神寻问她怎么回事。
郑夫人掩唇浅浅一笑,朝顾青阳点点下巴,“这几年,你不是时常唠叨着安平郡主的那首十面埋伏吗?如今人回来了,你倒是憋得住。”
曹夫子眉梢微不可察的拧了拧,示意谢长锦将琴抱过去给顾青阳。郑夫子既这副作派,今儿顾青阳不弹上一曲,恐怕她是不会罢休的。待谢长锦将琴摆到顾青阳的桌子上后,曹夫子向郑夫子道:“难得你记得我的唠叨,也好,那就借你的课堂一用,让我饱饱耳福。”
话落,她又看向顾青阳,“你三年前那一首十面埋伏,弹得的确是好。这几年,我私下里也弹过无数次,但都达不到你的境界。你去天山三年,不知伤可养好了?”
顾青阳将刚才对郑氏的说话,又跟她复述了一遍。
曹夫子听完,倒不觉得可惜,只道:“那便另弹一首你拿手的曲子吧。”
顾青阳应是,弹手先试了一下琴音。
之后,十指拂琴,略思片刻,弹了首春江花月。
十面埋伏她弹得好,靠的是她一世的累积以及心中的仇与恨。
春江花月,她也弹得好。
却也仅仅是好,再无其他。
最后一个琴音落下,曹夫子尚未发话,郑氏便先开了口,“看来安平郡主是想留些余力,好过几日后的小试作准备呢。”
曹夫子未理她的话,她站到顾青阳的身边,微微弯身,左手在琴弦上随意的拂过。一串琴音,似天籁飘扬而出。顾青阳眼眸微亮,不待曹夫子开口,她便重弹了一段春江花月。曹夫子听完,赞赏的点点头,“一首诗,心境不同,所理解出来的意境便也不同。弹琴也一样,技巧虽然重要,但赋予一首曲子生命的,还是心境。这一点,你做得极好。只不过,技巧也得跟上才行。”
顾青阳起身,受教的朝曹夫子屈膝一礼。
刚才那几个琴音,她是故意的。
曹夫子不知道,却耐心的给她指正,这一份心意,她不得不领。
曹夫子再次点点头,抱着琴,跟郑氏说了两句后,便走了。
郑氏走回案桌前,依旧是慈祥温和的模样,“我与曹夫子共事十余年,还从来没有见她夸过谁呢。今日能听她夸一句安平郡主,可见安平郡主的天赋,足可得她认可。”
有些话,点到即止。
郑氏没有再继续,而是开始讲起了她的礼仪课。
礼,礼节、礼仪。
五礼者,吉、凶、宾、军、嘉。
郑氏出自江都郡郑家,郑家,就是以礼孝起家。郑氏未进太傅府之前,便是以礼仪得人称赞。进了太傅府,有了朱子宁后,便跟着朱相如进了梨山书院做夫子。十余年下来,更是将各种各样的礼仪做到了极致。
顾青阳不想与她起冲突,至少在课堂上不想与她起冲突。因此,依葫芦画瓢,学得倒也有模有样。只是,她不想与郑氏起冲突,郑氏却不愿意放过她。在讲课之时,顾青阳有一点做得不到位的地方,她都会亲自过来,手把手的教导她,在她做好之后,又会拿她做表率,让所有人跟着她学。
能进甲班的,除了谢长锦和狄纤纤之外,哪个没点傲气。
刚开始还好,次数多了,难免对顾青阳有点别的想法。
对着这些人不太友善的目光,顾青阳表现得很是平静。
这是课堂,哪怕知道郑氏是故意的,她也只能忍。
郑氏也是拿准了她这一点。
“难怪安平郡主入学考核能得第一,落了三年课,如今学起来,依旧轻轻松松,只这一份领悟力,就是常人所不能及的。”一堂课快要结束的时候,郑氏感叹。感叹完,她的目光一扫众人,又道:“你们虽然没有安平郡主的领悟力,但勤能补拙,我希望你们在课后,也能多多练习才是。”
“是。”众人齐齐应声。
郑氏微一颔首,离开了课堂。
“安平郡主领悟力惊人,不知可否再教教我们这堂课学的内容?”郑氏尚未走远,工部尚书罗不喜的嫡五孙女罗承愉便开始发难。
顾青阳收起书本,“不能。”
“可是,郑夫子说过,我们有不懂的地方,要积极的向安平郡主请教。安平郡主这般拒绝,是对郑夫子的吩咐不满吗?”左督御史宋问之的嫡三孙女宋松灵跟着发难。
其她人虽没有说话,却都侧转过身来,静静的将顾青阳看着。
“肚子不饿?”顾青阳看一眼谢长锦后,起身走了。
谢长锦连道了两声‘饿’,追了上去。
“看来安平郡主果然是对郑夫子的话有所不满。”宋松灵道。
顾青阳转身,“三年前我走火入魔的事,你们都知道的吧。我还没有好全呢,你们想不想再试试?”
宋松灵和罗承愉同时闭了嘴。
顾青阳轻笑一声,头也不回的走了。
待她走远,宋松灵和罗承愉同时沉下了脸。
罗承愉看向王华音,“以前,都是你在前面领着我们,你是以实力说话,我们服你。安平郡主凭什么,就凭她是镇北王府的郡主,就凭她是天山将来的掌门人吗?这里可是梨山书院,是读书学心的地方,是靠自己的真本事说话的地方,这你也能忍?”
“不然呢?”王华音反问。
“你说个章程出来,我们都听你的。”罗承愉淡看一眼狄纤纤后,大声说道。
“我、我肚子有些饿了,我先去吃饭了。”狄纤纤将书本往书篮中一扔,拎着裙摆飞快的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