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衡的所作所为,姜闻音一概不知,入宫的事未令她困扰太久便迎刃而解,虽然感觉有些不真实,但总归是件好事。
那枚凤鸟玉佩,被她放在了妆奁最底层,如果不出意外,大概率这辈子都不会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不管赵衡与苏寄云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她都无意插足其中。
时间一晃而过,眨眼间便到了年底,姜府上下都忙碌起来,准备过年的东西,街巷里到处都是点炮竹的声音,年味一下子便浓郁起来。
除夕这日,长安城头顶的烟火更是没停下来过,城中灯火通明。
进入正月,各家各户开始走亲访友,姜家也不例外,姜夫人领着姜暮潭每日出门做客,姜闻音因为躲懒和身份的缘故,便留在家中没有跟着出门。
不想正月未过,她便遇上了麻烦。
晋王赵熙领着媒人上门给她下聘来了。
聘礼箱子在姜家门前摆满,媒人笑着连声贺喜,恭喜两家结为秦晋之好,姜家上下却都没有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直到赵熙拿出婚书,露出虚伪的笑容,“前几日本王在酒楼与姜公子偶遇,一同把酒言欢,聊得十分投机,姜公子便把令爱许配给了本王,还画押签了婚书。”
姜夫人猛然回头,看到姜暮潭一脸茫然,哪里还能不明白他这是被赵熙做了局,不由一把抓住侍女的手,咬牙道:“王爷难道忘了在商州时,陛下说过的话吗?”
姜家虽空有一爵位,在朝堂上没有权势,可却得陛下相护,他怎么敢如此光明正大上姜家门前挑衅。
赵熙笑容一滞,随即眼神变得有些阴冷,“拿陛下来压本王,可惜打错了算盘,本王以正妃之位聘娶姜莹,诚意十足,陛下不会插手此事的。”
他是惧怕赵衡那个疯子,可这婚书上有姜暮潭的画押,即便赵衡在此,姜家也休想抵赖不认账。
更何况,这也是赵衡授意的,若不然他现在还被幽禁在王府里。
虽不知姜家如何遭到了赵衡的厌弃,可这正中他下怀,只要把姜莹这个贱人娶回去,就不怕她将自己的秘密说出去,还能好好地折磨她,为自己那两个未出世的孩子报仇。
一想到这,赵熙浑身的血液便沸腾起来,盯着姜闻音的双眼发亮,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
“婚书在此,姜夫人不会想抵账吧。”
当着府外围观百姓的面,赵熙笑容满面地问道。
听到他的话,周围百姓果然议论纷纷。
姜夫人气得脸色铁青,握着侍女胳膊的手背青筋暴起。
姜闻音见状,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小臂,转而看向赵熙,目光在他被包扎地严严实实的双臂上扫过,笑了一下道:“晋王忘记你这双手是怎么没的了吗?”
“本王说过,陛下不会插手此事。”被戳到痛处,赵熙表情一冷,盯着她的眼神里满是恶意,压低声音道:“你听清楚了,等你嫁到晋王府,本王便要你生不如死。”
姜闻音神色不变,语气平静道:“是吗?我也送晋王殿下一句话,别高兴得太早,小心你的心上人被你连累了。”
赵熙眼睛一眯,眼底是掩藏不住的杀意。
姜闻音后退一步,语气淡淡道:“家弟年幼,醉酒后被哄骗着写下的婚书做不得数,晋王殿下若非要不依不饶,那就只能去陛下面前,请陛下主持公道。”
“好啊,若能得陛下亲口赐婚,那便再好不过。”赵熙并不惧,让开路抬手道:“姜姑娘请。”
姜闻音皱了皱眉,赵衡一直对姜家多有照顾,按理说不会促成这桩来得离谱的婚事,但赵熙这一副有依仗的态度,倒让她迟疑了。
他怎么确定赵衡不会插手此事……
思及他与苏寄云的关系,她不得不怀疑,这其中是不是有苏寄云的手笔,所以赵熙才这样有恃无恐。
“晋王稍等,我母亲还要进屋着诰命服饰,方能进宫求见陛下。”姜闻音垂眸,扶着姜夫人道。
赵熙嗤笑一声,认定她这是垂死挣扎,是以并不在意,睥睨着她道:“姜姑娘别是怕了。”
姜闻音未理会他的冷嘲热讽,扶着姜夫人进了府里,并让门房关上大门,把赵熙关在门外。
如此不逊的态度,自然惹怒了赵熙,他冷笑一声,轻甩衣袖回了马车上。
“阿莹,晋王显然是有备而来,你当真有把握陛下会向着我们吗?”回后院的路上,姜夫人一把抓住姜闻音的手,神色担忧道。
阿莹拒不入宫一事,恐怕已经惹恼了陛下。
姜夫人所担忧的事情,姜闻音显然也想到了,顿了顿道:“陛下不是小肚鸡肠之人,母亲不必担忧。”
虽如此安慰姜夫人,但她也知道赵熙这般有恃无恐,恐怕就是料定赵衡不会偏向姜家。
姜闻音还未把她拒绝赵衡的事情和这桩事联系起来,否则定不会觉得赵衡心胸开阔,不是记仇的人。
姜夫人的话,到底还是影响了姜闻音,她换上出门的衣裙,披上新做的狐裘准备出门时,又折返回屋里,拿出才放入妆奁最底层不久的凤鸟玉佩,放在荷包里出了门。
待姜府大门再次打开,姜闻音母女二人乘坐马车出来,赵熙只是掀开帘子望了一眼,讥笑一声,便放下帘子让车夫驾车。
等来到宫门口,赵熙身边的护卫拿出王府令牌表明身份,宫门口的侍卫便放了他们进去,双方下马车步行,径直往两仪殿去,向内侍表明来意,内侍进去通报后,很快赵衡便将他们宣了进去。
“内侍来禀报说你们进宫来是要朕做主评理,怎么回事?”几人行礼过后,赵衡也不急着叫起,而是放下手中奏折,目光淡淡地望着跪在地上的几人。
“回禀陛下,事情是这样……”不等姜夫人开口,赵熙便率先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自然是避重就轻,没有提及他故意设局的事情。
“姜夫人与姜姑娘现在不肯认这婚书,臣无奈才来请陛下做主。”
听完他的话,赵衡抬眸看了赵熙一眼,“婚书何在,拿来让朕一睹。”
赵熙连忙让随从将婚书呈上去。
赵衡拿着婚书仔细地看了一遍,然后抬眸看向姜夫人,语气冷淡,“夫人可看过这婚书?”
姜夫人捏着衣袖的手紧了紧,神色恭敬道:“妾身看过。”
“那这上面可是令郎的字?”赵衡将那婚书放到案桌上,自始至终没有将目光分给姜闻音半分。
“回禀陛下,是那不孝子的字。”姜夫人捏着鼻子认下,立即又道:“可这是酒后所写,那不孝子年纪尚幼,晋王殿下故意劝酒,又趁他喝醉时哄骗他签下婚书,实在算不上君子所为,妾身以为这婚事不能算数。”
“在家从父,父死从兄,令郎年纪虽幼但也是姜家的顶梁柱,是姜姑娘的兄弟,夫人既承认这是令郎的字,怎么不肯承认这婚事?”赵熙立马反驳道:“况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酒后签的婚书自然也该是作数的。”
“晋王言之有理……”
赵衡屈指轻叩桌面。
“陛下……”听出他有偏向赵熙的意思,姜夫人失声道:“晋王殿下前不久才想致我们母女于死地,小女若是嫁给他,怕是性命难保!”
就连提出请赵衡做主的姜闻音也忍不住心里一慌,眼睫颤了颤,她没有想到赵衡今日全然没了当初到姜家阻挠她与杨拓定亲时的占有欲,居然偏向赵熙。
“夫人不要胡言乱语,前次那是误会,我一直倾心于姜姑娘,怎会忍心伤害她呢?”赵熙看了姜闻音一眼,言语真诚。
“你……”姜夫人被惊讶他的无耻与歪理,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听到赵熙说倾心于姜闻音,赵衡眼底多了几分冷意,他听完两人的辩词,并未急着下定论,而是第一次将视线落在姜闻音身上,“姜姑娘怎么想?”
姜闻音抬头,刚好对上他的目光。
他的眸子漆黑幽深,带着一股疏离冷漠,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不同于前几次的温和。
“臣女和母亲想的一样。”
她抿了抿唇,心底有了不好的预感。
“姜姑娘也不愿,难道是觉得晋王妃之位辱没了你,还想往高处走?”赵熙看了眼赵衡,话里有话。
不怪他会出言讽刺,实在是苏寄云和他都被赵衡误导了,以为姜家真的携恩挟报。
姜闻音没有理会他的话,直视着赵衡的眼睛,“臣女父兄早逝,无人教导幼弟,还请陛下和晋王殿□□谅。”
原主父兄因何早逝,在场众人没有一个不知道,她这样点出来便是在打感情牌。
赵衡望着她许久,突然轻笑一声,撑着额头道:“你父兄帮过朕,朕也确实因此对姜家多了几分照拂,可朕曾说过,恩情总有用完的那日,朕不会事事偏向姜家,此事终究是姜家不占理。”
姜闻音的心沉了沉,难道这件事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她真的只能要嫁给赵熙这个小人。
不行,如果嫁给赵熙,她怕自己会忍不住成亲当晚就先下手为强,送他归西。
望着突然沉默下来,却没能体会自己意思的少女,赵衡皱了皱眉,怕她真的认命嫁给赵熙,便提醒了一句:“朕那日说过的话,你可还记得。”
那日说过的话……
姜闻音愣了愣,忽然忆起他的话,从他满是深意的目光中读懂了他的意思。
这简直是趁火打劫!是土匪!
“姜姑娘可改变主意了?”见她沉默不语,赵衡索性直截了当的问出来。
他们是在打什么哑谜,姜夫人有些疑惑,侧首望着自己的女儿。
而赵熙见此,心理则产生了一股不妙的预感,直觉告诉他这件事似乎没那么简单,眼前的男女关系似乎没他和苏寄云想的那般简单。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姜闻音身上,等待她的回答,意图探究两人的哑谜。
姜闻音沉默片刻,看了眼旁边恶意满满的赵熙,深吸一口气说道:“是,臣女改变主意了。”
如愿从她口中听到这句话,赵衡唇角扬了扬,“朕就知道。”
他转而看向跪在地上的赵熙,开口道:“你可以回去了,此事作罢,再也不许向他人提起。”
“陛下!”赵熙难以置信地抬头。
自己明明是按他和寄云的意思来办事,陛下他为何态度说变就变,难道他放自己出来,不是为了解决姜莹?
“朕日前已经决意要纳姜姑娘入宫,晋王在府中思过久了,竟连这事也不知?”
赵衡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捡起桌上的婚书,慢条斯理地揉捏成一团,扔进旁边的砚台里,里面的墨水瞬间将其染黑,眼底露出一丝愉悦。
他早就看这婚书不爽了。
姜莹旁边应该是自己的名字才对。
赵衡的心底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明明是您……”赵熙刚开口,赵衡便面无表情地看了过来,迎上那双冷漠的黑眸,赵熙只觉后颈一凉,立即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姜姑娘手中的凤鸟玉佩便是朕给的信物,晋王莫要再糊涂了。”
赵熙终于明白,这才是他的真实目的,自己和寄云只不过是被利用了,他突然浑身发凉,忍不住猜测赵衡对寄云的心到底有几分真假,越想便越觉得可怕。
甚至开始怀疑,他玷污寄云的事情,赵衡是不是都知道。
如果知道,那自己和寄云时不时一直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不,他不可能知道。
下一刻,他便打推翻了自己的猜测,若是赵衡知道这件事,那他早已性命不保,况且他行事十分周密。
“臣鲁莽,还请陛下恕罪。”赵熙牙齿发颤,俯身磕头认错。
猜到自己的心思又如何,他甚至连质问自己的胆量都没有,真是又蠢又窝囊废。
赵衡俯视着他,像是在看跳梁小丑,眼神有些嘲弄,“回府继续禁足,然后明日去姜家负荆请罪,把你做过的事都说出来。”
“是……”赵熙艰难地弯下腰应道。
解决此事后,赵熙沉默着退下,不敢有一丝怨言,甚至还要庆幸自己为赵衡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他离开后,赵衡把跪在地上的二人叫起,然后对姜夫人道:“后面梅花开的正好,不如让内侍领夫人去风亭月观赏会儿花,朕有话要对姜姑娘说。”
纵使姜家于他有恩,但这般温和的语气,是姜夫人第一次在这位年轻帝王身上见到,她知道木已成舟,此时多说无益,便看了眼姜闻音,道了句谢,起身跟着内侍离开。
“陛下想和臣女说什么?”
大殿里只剩下两人,姜闻音等了许久,也不见赵衡说话,便主动开口问道。
“不是朕有话对你说,而是你有话问朕。”赵衡凝视着她。
姜闻音微微怔神,低头自荷包里取出那块玉佩,望着上面的凤鸟,问道:“陛下早就筹谋好了一切,是吗?”
就等着自己这个鱼儿上钩。
“是也不是。”赵衡虽然诧异于她比原来聪慧了许多,竟然能直接猜到事情真相。
“朕只是告诉苏氏,欲纳你入宫,并且接了赵熙的禁足,其他的事都没有插手。”
姜闻音抬头,目光带着不信任。
显然经历这件事后,赵衡在她那里的信任值已岌岌可危。
“朕说的都是实话。”赵衡蹙眉。
姜闻音意识到他不悦,顿了顿说:“陛下何必这样大费周折。”
他若朕坚持要纳自己入宫,自己还有反抗的余地不成。
赵衡看出她心中所想,朝她招了招手,然后说道:“朕只是想告诉你,姜家的恩情不能永远护着你和姜家,但朕可以。”
姜闻音站着没动,问:“有区别吗?”
“区别很大,一个是朕对姜家的照拂,一个是朕对你的庇护。”赵衡望着她,重申了一遍自己的意思,“过来。”
说的那么拗口做什么,不就是一个是恩情,一个是爱情。
姜闻音心底虽然不乐意,但还是慢吞吞地挪过去,站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问:“陛下让我过来做什么?”
她不高兴了,甚至连臣女也不肯自称。
赵衡意识到这点,却一点也不觉生气,而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觉得她像一只生气的小猫儿。
“给朕研墨。”他靠到椅背上。
姜闻音只好再次走近,不情不愿地拿起墨锭,站在他身旁研墨。
两人离得近了,赵衡便闻到自她身上盈出的淡淡香气,似乎是果香,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意外地与她相配。
他忍不住回忆,从前她身上的香味是这个吗?
从前的事情突然久远起来,以前那个嚣张跋扈的姜莹,在他脑海里的模样很淡,淡到他根本想不起她用没用过香。
她的手腕白皙纤细,但似乎不太会研墨,不一会儿便弄得上面沾了一滴墨。
赵衡看了她许久,竟一点也不觉枯燥。
“我如果今日不来,认了与晋王的婚事,陛下会怎么办?”
姜闻音磨了会儿墨,冷不丁问了句。
赵衡望着她的侧颜,眯了眯眸子道:“朕阻挠了你一次亲事,自然可以阻挠第二次,即便你嫁给了他,朕也会抢回来。”
所以怎样都是逃不掉的对吗?自己看书时,怎么不知道他性格这样霸道。
姜闻音有些挫败道:“您究竟看上了我什么,我改还不行。”
有没有搞错,你是属于女主的。
她看起来有些生气,杏眼圆睁,桃面微粉,赵衡盯着她看了许久,不仅没觉得冒犯,反而觉得有些可爱。
总之,比上次那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顺眼多了。
“朕不知道。”
只知道见到她时,心情便会愉悦,会忍不住生出一股想欺负她的冲动。
日思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