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德,你以为呢?”李世民慢条斯理地开口,将问题扔到了中书令陈尹的面前。
李信这位岳父微微一笑,道:“楚王说得没有错。相比起夫子所处的时代,臣等能够拥有陛下这样的明君,的确是幸运之极。但是,重农抑商乃是祖宗之法,在从长计议之前,亦不可轻易更改。”
不愧是跟了李世民多年的老臣,李世民一撅屁股他就知道......额,算了,应该是李世民一个眼神,陈尹就知道应该如何配合。
李二陛下满意地点了点头。
李信在玉阶下则是微微耸了耸肩。他当然不会天真到以为自己真的能凭一番话就说得满朝文武改弦易张,变动了重农抑商的国策。毕竟,这个国策的背后并不完全是“商人到底有没有利于国家”这么一个问题而已,它还牵涉到统治者维持统治的需要等等。所以说,李世民最后选择和稀泥并不奇怪,完全算不上出乎意料。
如果李世民今天听了一番话以后,当场就拍板废了重农抑商的基本国策,那李信反而还要怀疑一下这个坐在宝座上的男人到底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这么重要的基本国策都能朝令夕改的嘛?
“润德果然老成持重,所言深得朕心。”李世民道,“不过,楚王所言亦非毫无道理。如今看来,商贾之事确实并非百害而无一利。诸位卿家可同意?”
“陛下圣明。”没有人在这种情况下表达异见。毕竟在刚才的论战当中,李信已经占据了无可逆转的优势,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李世民这样给刚才的论战定调,已经有些拉偏架的嫌疑了。
李信也理解。以李世民的立场来说,他绝不会允许当面得出一个“商业活动百利而无一害”的结论,否则他就下不来台了。事实上,李信今天说这么多话也完全只是一时兴起而已,并没有什么计划。如果这番话能够给这些掌控大唐的朝臣们留下一点点印象,那么他已经很高兴了。这样至少是个好的开始,不是吗?
“郑大人也赞同楚王的所言吗?”李世民听不出喜怒地问道。
李信从一开始就说了,郑博文对他的指责完全是出于“无知”和“不学无术”。所以眼下李世民这样当众责问郑博文,本身就相当于一种公开的羞辱。如果郑博文承认自己赞同李信,那无异于承认自己的“无知”和“不学无术”。而如果他表示不赞同李信,那么就又相当于当众跟李二陛下以及中书令陈尹大人唱反调。毕竟这二位都已经同意李信所说的并没有什么错了。
郑博文的脸色变得很难看,红得像是刚跑完几里地,汗涔涔地滚落下来。支吾了几句之后,他终于认命地闭上了眼睛,欠身拱手道:“臣,赞同楚王所言。”说完这句话以后,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脸色迅速地灰败了下去,像是陡然间老了十岁。他知道,今日之后,自己颜面扫地,在朝堂之上再无威信可言。如果脸皮够厚的话,还能勉强在位子上再支撑几年,而如果脸皮不够厚的话,还是趁早乞骸骨,告老还乡吧。
李信冷眼看着这样的画面,对郑博文没有丝毫的同情。
世上的道理大抵就是这样,既然选择站出来当刀子,那就要有被折断的心理准备,哪里值得同情?
“那么韩大人呢?”李世民又问。
从郑博文被诘问开始,韩东华就知道自己也跑不了这一遭。所以,当李世民这样问到他之后,他立即干脆地跪了下来,道:“臣身为户部侍郎,掌管天下钱粮,本应对商贾之事了如指掌。谁知,原来臣下的见识竟然如此浅薄鄙陋。臣自认不再适合担任户部侍郎,否则将有误国误民之害,还请陛下准臣告老还乡。”
李信稍稍有些意外。
这个韩东华倒是干脆利落。不过他的选择也合理。郑博文毕竟是礼部侍郎,职责主要与科举、外交等事务相关,对商业和经济了解不深很正常,勉强说得过去。而户部可是个涉及税收和钱粮的部门,几乎等同于后世税务局和商务部的合体。韩东华身为这个部门的官员,却在商业理论上被李信驳斥得体无完肤,确实已经没有颜面立足于朝堂了,即使勉强留在朝堂上,也不得不担上尸位素餐和厚颜无耻的恶名。
这对于重名声的文人来说,几乎等同于社会性死亡,还不如急流勇退,至少还能落得个“知廉耻”的官声。
李世民没怎么犹豫,平静地说道:“准奏。”
“谢陛下隆恩。”韩东华再拜,久久没有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