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漆黑如墨。
他又做了那个无数次出现的噩梦。
池塘中飘着将要结冰的冰渣,已经几个月没有出现的父亲突然回了家,带着他去吃了一直想要吃的汉堡薯条。最后,他甚至还带了一份,想要留给母亲。
那里面,是热热的奶茶,和散发出香味的面包。
路过池塘的时候,父亲本就不快的步伐突然停了下来。
扭头,看向他。
那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眼神,陌生,冰冷,带着狠厉,像是一个要拉他入深渊的魔鬼。
猝不及防间,他就被父亲推进了那个冰冷刺骨的池塘中。
冰水一瞬间就将他身上的体温带走,嘴里,鼻孔,耳朵,都被冰水灌了进去。
他是会一点游泳的,所以很快,他就已经浮出水面。
可是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就被岸边的父亲按着头按进了水里。
父亲的手掌还是那么大,以往这个手掌,会牵着他过马路,会将他轻柔的抱起。他以为这个手臂是可以保护他一生的,可是没想到,却是变成了想要将他置于死地的罪魁祸首。
一次次的挣扎,一次次的按下。
窒息感,越来越严重……
祁子骞猛然睁开眼睛!
他呼吸急促,额间全是冷汗,甚至睁开眼好一会,这才从那种窒息感中抽离出来。
还好,他还在活着,没有淹死过去。
盯着天花板过了好一会,他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然后猛然转过头。
他身边,阮欣正在熟睡中,她似乎完全没有受到他的影响,眼睛依旧紧闭,嘴角微微勾起,似乎是梦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
只看一眼,便会让人觉得治愈。
祁子骞看了一会,然后欺身上去,将阮欣紧紧搂在怀里。
他抱的很紧,似乎只有这样用力,才能确认她就在自己的身边。
他没有告诉她,昨夜敲响她房门的时候,他其实只是想要确认一下而已。
确认她还在,就已经足够了。
他很害怕这么些年的事情就只是一个梦,如今梦醒了,那些缠绕着他的黑暗又找上他,他便也会失去那个温暖阳光的她。
那些年支撑他走下去的目标,就是逃离那些黑暗。也说不上仇恨什么的,他一心只想要逃离。
母亲教导过他,心中若是一直藏着仇恨,便再不能发现那些美好。
他很庆幸自己没有被仇恨冲昏了头,所以才能遇到阮欣,才能发现她的温暖美好。
可是他也发现了,当自己太过于渺小的时候,是很难追求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
所以,他是不是,也该做点什么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祁子骞终于是慢慢平静了下来。
他低头在阮欣额头上印上一个吻,然后松开她,起身去阳台上点了支烟。
烟在风中明明灭灭,他也不抽,就夹在指尖看着飘散的烟出神。
今天闵老爷子的话似乎还在耳边飘荡:“当年你为了活下去做的事情,也绝对算不上光彩。我甚至都不需要给媒体,只用给你身边那女孩看看,就够了。”
“她很好,你有那样一个母亲她也一点都不在意。可是,她能接受自己爱着的人,有那么一个不堪的过去吗?”
“我知道你很爱她,不然,你也不会听到她在的消息就立刻赶了过来。我就是知道如此,才会带她过来的。所以,你真的愿意,她看到你那些过去吗?”
话说完,闵老爷子一扬手,书桌角上的一叠照片就纷纷扬扬的落在了地上。
祁子骞低头,一眼就看到照片上,是少年时期的自己。
他穿着黑色的T恤,手上棒球棒高高扬起,表情狠厉。
他不是喜欢黑色,而是单纯的因为,黑色可以掩盖住他身上流血的地方。
阮欣有几次问过他的过去,都被他含糊其辞的多了过去。
她不知道,那些事情,是连他自己都不愿意去回忆的。他原本以为,只要自己不去想,时间总是能带走那些伤痛。
可是这次,他发现他错了。那些已经做过的事情,已经深深烙印在他的生命中。无论他想不想回忆,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手上,突然有什么东西附了上来,祁子骞想都没想的一把甩开。
抬眼去看的时候,才发现阮欣被他的动作挥退,一连退了两步才站稳。
“烟,快要烧完了。”她开口。
祁子骞这才低头去看,烟已经几乎烧完了,他的指尖,被烟熏得有些微黄。
“你怎么出来了?”他将烟扔掉,声音冷硬。
其实从闵公关出来,他一直就是这样的态度。冷硬,带着几分可以的疏远之意。
阮欣抿了抿嘴唇,“我看你不在,所以想来看看你。”
她说的坦然,祁子骞确实勾唇一笑,“怎么,怕我想不开从这里跳下去?”他看了一眼楼下,“在你眼里,我这么脆弱?”
片刻的沉默后,阮欣轻轻的“嗯”了一声。
这样的回答,祁子骞多少是有些意外的。这种问题,正常难道不是直接否定吗?
“其实不是什么脆弱不脆弱的问题,”阮欣上前,跟他并肩站立在栏杆前,“我只是希望你在我面前,可以开心就笑,不开心就冷着脸。若是带着面具生活,应该会很辛苦吧?”
祁子骞顿了一下,一把拉住了阮欣的手:“你现在是在干什么?同情我吗?”
“阮欣,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他将她的手甩开,“如果你是抱着这样的心思,现在,请立刻滚出去。”
以前,阮欣就觉得有些时候祁子骞有些喜怒无常。大多数时候都是很好很温柔,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变得冰冷又尖锐。
那会,阮欣不懂,可现在这样的场面下,阮欣却突然明白了一点。
他对她的冰冷和尖锐,或许是因为他心底里的……自卑。
因为他的出身,他的身份,和以前经历过的黑暗。
又或者是,因为害怕。
因为害怕一切暴露的时候,被身边的人嘲笑唾弃,索性开始就不曾拥有过那些温柔。就好像小孩子明知道得不到某件东西,便会嘴硬说自己一点都不喜欢。
一切,不过是,害怕被抛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