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家具,是一件当代珍品,叫做‘喜鹊鸣春九合麝香柜’,制作的工匠姓谢,据说是宫廷匠师之后。这木料和雕工就不必细说了,都是上上之选,但这件家具的奇妙之处,在于其中暗藏机关,拉开柜门的时候,通过风力作用带动机关,就能够听见类似喜鹊鸣春的声音,再加上其中飘散的淡淡香味,使人神清气爽,如沐春风一般。这柜子是根据明清皇宫的衣柜式样延伸而来,外表华贵,内在精细,如果能够拥有这么一个衣柜,每日更衣想必都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情。”
解说员这一次所介绍的,正是谢浪的爷爷谢忠的得意之作。当解说员轻轻地拉开柜门的时候,里面传来缓缓丝竹之音,并且伴随着阵阵喜鹊的鸣叫之声,若远若近,再加上飘逸在空中的淡淡清香,果真有如置身仲春之季。
“宫廷匠师,果然是技艺不凡啊。”老头子开口称赞道,“现如今很多家具,徒有其表且华而不实,制作的工匠多半也是半吊子,将古人传下的技艺糟蹋得面目全非了,还美其名曰:中西合璧。依我来看,现在很多家具公司搞出来的东西,根本就是四不像。这谢老爷子手艺不错啊,不仅尽显了宫廷家具的精髓,更别出心裁暗置机关于其中,现在还有如此的匠师存在,让人足感欣慰啊。”
听见解说员和这老头子如此推崇自己的爷爷,谢浪心中也委实有些高兴,因为那里面暗藏机关的想法,正是他向爷爷提出,并且亲手安放的。
“不错,不错,中国的工匠,GOOD!”那个老外操着半生不熟的中国话,伸出大拇指赞道。
“威尔先生,这木柜虽然不错,但是以工艺和雕刻水准来看,也只能算是中上之流。现今中国的工匠薪酬低廉,很多人都改行了,真正留传下来的精美工艺并不多,所以威尔先生最好不要寄予厚望。但在我们新加坡的公司,却凭借经济优势汇聚了亚洲的许多著名工匠,可以为威尔先生打造你想要的任何款式。”旁边那商人说道,话里面分明有些贬低现今中国工匠手艺的意思。并且,这时候谢浪才知道原来这个看起来像中国人的家伙竟然是新加坡人。
谢浪也知道现如今的确有许多传统绝艺失传,但是再怎么也轮不到这个新加坡商人来诋毁,何况这件家具还是他爷爷制作出来的,所以谢浪说道:“据我所知,中国家具工艺已经有数千年的历史了,却不知道新加坡有多少年,这位先生可不可以告诉我?”
“历史再久有什么用,美国不过几百年的历史,很多方面却比中国强大许多。同样你们家具的历史有数千年,却未必就能够造出比我们更好、更精美的家具来。”那商人不甘示弱地说道。
“没错,历史久远跟工艺的高下并无直接联系,不过历史这东西多一点总不是坏事。我就听说亚洲有一个国家,因为自己的历史很贫乏,就想法设法‘盗取’别人的历史,说什么中医是他们国家发明的,龙是他们国家的标志,还说端午节都是他们国家的节日,还申请世界遗产呢。算了,扯远了,我只是想告诉你,就算你们新加坡公司聚集的能工巧匠再多,他们的技艺也是传自中国,做出来的家具也叫做中国式家具,而不叫新加坡式家具。况且,你一个新加坡人,凭什么肯定说中国家具技艺就失传了,难道我们中国人自己反而没有发言权?”谢浪冷冷地回应道。
“说得好!”旁边那个老头子抚掌笑道。
“光磨嘴皮子有什么用,真有本事的话,为什么这里就只摆着几件能够入眼的当代作品呢?”那商人用嘲讽地口吻说道,“总沉浸在泱泱大国、千年历史的美梦当中,难怪技艺每况愈下了。”
“就你那眼光,不入也罢。”谢浪冷笑道,“就算有好东西在你面前,以你的这点见识,恐怕也未必能够识得。”
“口出狂言,我林一英可是新加坡家具协会的副会长,你居然敢说我没有眼光。”那商人怒道。
“是骡子是马,也得遛过才知道。有没有眼光,那也得试过才知道了。”谢浪换了一副平淡的口吻,然后指向一件不起眼的家具,“既然林会长自信眼光绝无问题,却不知道那件东西你可识得?”
谢浪所指的东西,是一件半米来高的木凳,那木凳有些灰暗,并不起眼。但是细看之后,就会发现这凳子放在那里,就如同是一只蹲伏不动的猛虎,只是这老虎的所有威势,好像都被囚禁在时空的囚牢当中,完全没有显露出来,所以也很少引起人的注意。
商人这副会长的名号也不是白来的,当然不会立即信口开河,他上前端详了一番之后,才开口说道:“这凳子的颜色是天然的,并未着色,其材质来看应该是上百年的麻柳树制成,不过这种材料因为色泽稍差,现在一般很少人使用了。看其雕刻风格,应该是民国时候的作品,时间并不算太久远,原本雕刻的技艺也算不错,只是这老虎的牙齿并未雕刻成型,让老虎失去了虎威,也算是一处败笔了。”
“这就是你的结论?”谢浪问道。
先前的一番评判,其实这商人自己也有些把握不住,因为这东西的造型和材质实在有些古怪,其样式他以前更没有见过,所以只是凭经验推测而来。不过他相信,以他的见识绝对不会输给一个毛小子,所以仍然很自信地说道:“没错,难道你还另有高见?”
“高见谈不上,不过我至少不会扛着什么协会会长的名号去糊弄人。”谢浪冷冷地说道,“首先说材质,这木凳的材质看起来的确有些像是麻柳树,但麻柳树的材质软硬不一,不可能历经上千年而不变形,所以其材质应该是传说中的神武虎树木,这种树木质如同精钢,而且奇重无比,不过这种树现在早已绝种,想必你是没有见过的。再说时间,这件物品明明应该是西周时候的东西,你看这老虎面貌凶恶,双目怒睁,竖立双耳,四足粗壮,蹄部稳健,正是那时候的风格,并且这凳子也是有名号的,叫做神武虎尊凳,民间俗称老虎凳,在西周只有将军一类的人才可坐这样的凳子,寻常人却是没有那个福分——”
“你这分明就是胡说八道,西周时候的家具怎么可能保留到现在。”商人忍不住插话道。
不过这时候旁边那个老头子和解说员都露出了不悦的神色,这两人听谢浪的解释觉得颇有意思,被这商人贸然打断,当然有些不爽。
“林会长,你这样很……很不礼貌。”与商人同行的外国青年有些不悦地说道,看得出来他也对谢浪刚才所说话的很有兴趣。然后这外国青年对谢浪说道:“这位先生,请继续。”
“至于刚才林会长所说的败笔,就是这只老虎的牙齿并未雕刻成形。其实林会长有所不知,这并非是一处败笔,而是当时制作凳子的人蓄意而为。”谢浪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因为他知道别人听到这里必定是心存疑问的。
“这个……小伙子你先前的话都好像有些道理,但是你说当时的工匠故意不给老虎雕牙,却是因为什么呢?”这时候发问的是那个颇有威势的老头,他问的问题,也正是其余的人想知道的。
“古时候骁勇善战的将军,都以虎将冠之,所以将军坐上虎凳自然顺理成章。但所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座下的老虎如果尽显虎威,自然会与将军的虎威相冲,造成气场不合之弊。但没了牙齿的老虎,它的虎威就不会释放出来,只能收敛于身体之内,这么一来就不会两相冲突,而且可以起到镇宅辟邪的作用。林会长,还有一点,这种手法不叫败笔,而叫做留缺。一个技艺精湛到无可挑剔的工匠,总会在自己的作品上留下一点无伤大雅的残缺,以免这件东西拥有灵性发生一些超乎常人想象的变化。我想希腊盛传的断臂维纳斯雕像,说不定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呢。”
“哼,你就吹吧,这破东西能够和维纳斯雕像相比?”商人显得有些气急败坏,说道:“这东西顶多不过百十年的历史,你居然要说成是西周时候的,这个也就罢了。你居然还把败笔说成是留缺,好像理所当然的样子,我看你无非就是想糊弄大家吧?任何东西,谁不想做得尽善尽美,怎么可能故意留下残缺,除非制作东西的人有病!还说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变化,难道老虎还能活了不成!”
“如果林会长不接受我的观点,尽管提出反对的证据来,不过你不能用个人的无知来判断别人观点的对与错。”谢浪淡淡地说道,“不信你可以试试这东西的重量,如果展览放允许的话。”
“不用试了,这个凳子其实重达一百公斤。”解说员有些激动地说道,“谢先生的见识果然非同一般。这凳子是一位民间收藏家送过来的,当时他说这凳子是西周时候的物件,没有一个人相信,也没有人相信这东西竟然接近两百斤重。后来我们用仪器检查过木质,发现这件物品的历史至少已经上千年了,而且木质的密度很大,竟然接近了钢铁的密度,的确有些不可思议。现在听谢先生这么一说,我们总算是弄清楚了这凳子的来历了。”
解说员这么一说,无疑是应证了谢浪的观点,商人的脸色顿时变得非常的难堪。
“请问这凳子出售吗?”外国青年开口问道,知道这不起眼的凳子竟然如此神奇,他似乎已经动了购买之心。
“威尔先生,你要冷静啊,搞不好他们是合伙来诈骗你……”商人连声说道。
“林先生,请注意礼貌,我自己有判断能力的。”外国人虽然有些不悦,但是说话仍然很有风度,不过商人总算闭嘴了。
“对不起,威尔先生。这位收藏家并没有打算出售这件物品,他送过来展览,只是希望有人能够识得这件物品。不过能够让威尔先生如此看重,想必那位收藏家也会很高兴的,我会再联系他的。”解说员含蓄地拒绝了外国青年的购买提议。
这凳子的收藏者是一个很古怪的老太婆,她收藏的好东西原本很多,但是却偏偏只送了这么一件不起眼的凳子过来,说是希望有人能够识得这东西的来历。但当时展览方的人都不看好这东西,要不是因为这老太婆是一位很有名气的收藏家,展览方的人甚至都不会将这东西拿出来展览。
但现在听谢浪这么一说,加上先前的一些科学分析,解说员顿时觉得这凳子的价值立马飙升,暗想等解说完毕之后,定要去联系一下那位收藏者,如果促成了这笔交易,说不定能够得到诸多好处。
和老虎凳的价值一齐飙升的,还有谢浪在这几个人眼中的分量。在接下来的参观当中,那老头子、外国青年甚至讲解员,都不时地向谢浪询问一些问题,而谢浪给出的答案大都让他们感到满意。只有那个会长商人,感觉非常的不自在,破坏了群体气氛。
参观结束之后,老头子对谢浪说道:“小伙子,现在像你这样有见识的年青人可不多了,好样的。要不是今天我另有事情,非得和你再谈谈不可。”
说完,老头子和身边的冷峻青年一齐离开了展览中心。
“谢先生,你的见识和睿智让我非常钦佩,正如贵国有句谚语,叫做‘英雄出少年’,不知道是否有幸跟你结识?”那外国青年诚恳地问道,只是他说话的语气真的有些古怪,惹得谢浪不禁想发笑。
“当然,当然。”谢浪连忙说道,对方实在太有礼貌,太有涵养了,结识这么一个朋友应该不会错的。
只是那陪同的商人,这时候的脸色更加地难堪了。
谢浪和这叫做威尔的外国青年客套了几句之后,忽地看见远处有一群人涌了过来,大多都是女生,其中有不少的人手捧鲜花。
“谢先生,我们下次再聊吧。”威尔向人群看了看,脸色微变,连忙钻入一辆汽车扬长而去。
威尔刚走,谢浪就接到了苏苜的电话,让他中午十二点的时候在市中心的“私房菜”餐厅见面,她安排谢浪和她爷爷碰碰面,好让谢浪能够完成那个雕塑。
这件事情已经拖了许久,谢浪心中已经有些过意不去,连忙答应准时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