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易老6
等到这内室之中终于只剩下了他与澜青两人时,他这才怔怔的坐到了床榻边沿,伸手细细抚摸着澜青的眉眼,纤长白皙的手指顺着鼻梁一路下滑到了那张小巧此刻却微微泛白的樱唇。
“如果…你不是苏相的女儿该多好啊。”封奕眸中神色复杂低不可闻的轻叹,只可惜命运弄人,如果,澜青不是出自让他忌惮的丞相府中,凭她的魅力封奕自认为早已经抵挡不住拜倒在其石榴裙下。
只不过他们两人的身份和立场注定了感情之路不可能一路顺遂。
在下定决心迎娶澜青之前他自然是知晓对方与将军府里的杨宿有一段故事的,毕竟那时两人的两人丝毫不懂收敛,两家的大人又都心有灵犀的宠着自家子女便也未曾阻拦。
其实早在苏澜青还未入宫之前他便是知晓她的,他那时还只是个被人看好或许能与身为太子的皇兄争上一争的皇子,已经对苏府小姐的名号格外熟知。不仅是因其美艳之名太盛,而是她性格实在过于跳脱,京中女子哪个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乖乖在家等父母安排一门顺心亲事。
而她却是与众不同,每次宴席上他都能看到那一群的大家闺秀暗戳戳的将矛头全都指到她那,他一开始也想看其出丑的模样然而却低估了她伶牙俐齿的程度,往往最后出丑的全都是那些大家小姐们,自那时起他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的被吸引了过去。
不然为什么会在还没有算计到那么多的时候为什么已经会派暗卫去时时注意她的动向。
刚开始听她又做了哪些调皮之事,又惹了哪家姑娘小姐一阵上蹿下跳,昨天刚带着随身的小丫鬟女扮男装进青楼溜达一圈,明天便又在街上和欺男霸女的混混打了一架,每每这时封奕都感觉一整日学习各种政务治国之策的疲惫因此一扫而空。
他许是好奇,有一次不带随从换了便装专门溜出宫去,他在街角目光灼灼的看着站在卖糖葫芦的小贩前的姑娘,那一双水眸晶亮像是汇聚了天上的星辰一般,一时之间竟看痴了过去,忘记自己如今身处繁华喧嚣的闹市之中。
直到听见一声娇和这才猛然回神“小贼,站住。”
那方才还站在不远处的姑娘瞬间到了自己眼前,手中还拿着一串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晶莹光泽的糖葫芦,封奕有些微怔下意识的望去,看到前方有匆促逃跑的背影,下一秒手中被塞进一样东西,他垂眸竟是那串糖葫芦。
来不及出声发问,那小姑娘追着那道人影已经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封奕站在原地发愣,方才因为骚乱引来的人群也已经逐渐散去,只有他不知该去何处,看了一眼手中被强塞进来那串红彤彤的东西,他勾了勾唇角,不顾身旁别人的眼光这样愣愣的在原地等待。
下意识的封奕知道,她会来。
果然没过多久,那束着高马尾的姑娘一蹦一跳的出现在了视线之中,手中还晃悠着一个精致的钱袋,嗯,看着还有些莫名的眼熟。
封奕这样看着小姑娘在自己面前站定,一双娇俏的小脸上因为运动带着醉人的红晕,手中紧紧握着的糖葫芦已经易主,取而代之的是那个精致的钱袋。
他目含不解,那位已经嗷呜一口咬下一个晶莹的红珠,看着他疑惑的眼神,扬起尖尖的小巴故作惋惜的开口。
“看着长得一表人才,没想到是个傻得,连自己钱袋丢了都不知晓。”
封奕这才回神,耳尖莫名的有些发烫,刚刚自己看人看呆了,竟然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丢了钱袋。
“多谢姑娘。”
“不必客气。”她笑容灿烂露出一口漂亮的大白牙,目光中流露狡黠的光芒“我已经从你的钱袋子里取了对应的报酬。”
封奕想不出她竟然如此落落大方的便承认自己的行为,倏然想到她的与众不同也不去计较究竟少了多少银两,笑容温润“那是小姐应得的,不知在下是否有荣幸请小姐去‘食客轩’吃上一餐以示感激。”
原本苏澜青似乎想要拒绝,听到‘食客轩’这个名字默默咽下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笑着点头应下。
果然,派人盯了澜青许久的封奕如何会不清楚对方喜恶,自然懂得投其所好。
然后他偶尔会从皇宫之中偷溜出来,用着化名和假面与之接触,越是了解便越深刻。
尽管之后念念不忘,但身为皇家子弟封奕身上所肩负的自然是太多太多,年迈的父皇恐怕撑不了多久,心中渴望权势的心理愈加膨胀,几位虎视眈眈的皇兄,还有朝中愈发紧张的气氛,统统告诉封奕一个道理:不成功便成仁。
皇宫之中没有所谓的兄弟情深,若是他的皇兄登基他的日子不用多想也能知晓不会多么好过。
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断了安排在澜青身边那人的每日汇报,只有那时他才会因为她而感到有片刻的轻松自在。
后来…有一天他的人向他汇报说苏府的小姐今日去郊外游玩,撞见了正在湖边烤鱼的杨小将军,许是被那香味勾的不行,她竟然娇蛮的想要直接伸手去抢。
封奕正坐于案前处理父皇留下来的任务,闻言轻轻勾了勾唇角,心中笑骂了声:馋猫!
结果自然是意料之中,小姑娘虽有三脚猫的功夫但怎么可能敌得过自幼生于将府,日日勤练武术的杨小将军,虽然碍于她是女子下手也是知道轻重的但是即便如此澜青最后也还是被狠狠摔在地上才得以罢休。
虽然这是自己意料之中的结果,但封奕还是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心中暗暗给杨宿记下了一笔,随后又故作镇定等着暗卫汇报她有没有伤到。
杨小将军下手自然是有分寸的,虽然看着摔得厉害然而却只是稍微疼了一下而已,不过那小姑娘却是个会耍赖的家伙,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嚎啕大哭起来,吓得杨小将军赶紧去瞧,没想到对方竟然瞬间变脸一手直接夺过烤鱼,毫不犹豫的咬了一口,然后抬头冲着目瞪口呆的杨小将军得意忘形的做起了鬼脸,口中还不停大呼:男女授受不亲,这鱼她已经咬了,提醒一旁黑着脸的杨宿可千万别和她再抢。
只是听着来人汇报,封奕已经不由自主的在脑海中勾勒出这幅画面。
身着湖蓝衣裙的姑娘坐在地上,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脸上挂着计谋得逞后狡黠的笑意,面对被气的跳脚的杨宿不时低头咬上一口鱼肉,还故意的当做对方的面吧唧吧唧嘴不时发声感慨:人间美味!只是那个男人却着实碍眼。
杨宿,他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据说是继承了杨将军的勇猛,学习武功自幼便事半功倍偏生他对此十分执着,加上每日勤于练习在十二岁时便已经打败了当时的武状元,如今几年过去他甚少与人真正动手。一身武艺也不知究竟是练到了一种什么地步。
而且他不仅精通武学,对于兵法也甚是熟稔,两年蒙国突然来袭,当时由于毫无准备军师家中有事回去探亲,据说便是那时被杨将军带到军营历练的他在军营之中出谋划策。
封奕突然想到坊间对于这位杨小将军的评价:白马银枪,翩翩少年杨家儿郎,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身为皇子封奕自然也是见过他的,说句实话若只看杨宿样貌决计是与边关将军扯不上丝毫联系的。
宫宴之上他一人落座瞬间便包揽了场上大家闺秀的目光,一袭浅紫衣衫,羽冠束发,眉如翠竹,肤色白皙如玉,风度翩翩一派的温文尔雅,端的是绝世风华。
即便是同为男子,封奕也不得不承认杨宿此人确实是有引人瞩目的资本。
虽然如此,但他在得知澜青与其接触之后,也还是不由得心中一慌,好像有不受控制的事情即将出现。
事实证明,他的预料半点没错。
自那日开始,每日暗卫汇报时的内容,总是多上了一个名字:杨宿。
他与澜青似乎从那天开始一见如故,因为澜青身边出现了杨宿这么一个武功深不可测的人,他的暗卫也不敢跟的太近只能远远吊在后面,不知道两人究竟是干了什么,汇报的内容也从每日澜青的趣事,变成了现在的这样:今天苏小姐跟杨小将军去了集市,卖了冰糖葫芦,去了‘食客轩’,苏小姐对杨小将军共笑了十一次。
封奕脸色阴沉的可怕手中握着的笔差一点要被折断了。
“以后你不必再跟在苏澜青后面了。”半跪着的人没有丝毫反应只是应了声是,封奕目光微闪“换玄一去。”
听到此话方才没有表情的暗卫却是一愣,玄一是他们的统领,武功自然也是最高的那位,只是派出去盯着苏府小姐未免有些大材小用了吧,他话没有说出来,但是他没有立刻领命显露了他的迟疑。
“这样安排下去。”
“可是。”
“哪来那么多得可是,你是想要违抗本宫的命令吗?”
“属下不敢。”
“下去吧。”
玄一被派出去的第一天,所汇报的内容总算是比昨日干巴巴的多了许些,但也不如没有杨宿出现时的繁琐,想来面对鼎鼎大名的杨小将军即便是他最为厉害的暗卫统领也是束手束脚的。
第二天,玄一按照惯例前来汇报的时候,封奕嗅到了一丝血腥味。
“属下无能,杨小将军发现了属下。”
“你与他过了几招?”封奕闻言并没有什么情绪起伏,依旧闲闲的盯着手中书籍翻阅,所说的像是漫不经心的发问。
“百招,先前杨小将军未使全力,随后苏小姐呼喊杨小将军,不出二十招属下便败了,请殿下处罚。”
“哦。”封奕轻轻勾唇,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一片暗沉“竟然这样厉害了啊。”看了一眼地下跪着的那人,摆了摆手“你先下去养伤吧。”
“杨小将军让属下带句话给主子:我不知晓你究竟是谁,但别把主意打到青青头上。”
封奕点头,示意已经知道等屋中空无一人时,桌上的东西便全都被扫落在地上。
呵~青青,两人竟已亲密到这般程度了嘛。不过,今后连着天下都会是本宫的,苏澜青也一样该是属于我,杨宿你又有什么资格来威胁与我,宽敞的书房里封奕眼中闪烁着势在必得的光…
然后他安排皇上身旁的线人跑来汇报,说是杨将军已经在皇上面前隐晦提及了杨宿与苏澜青两人之间的亲事,他那位父皇也有些犹豫,但对于他来讲,封奕是在容不得会出现丝毫的差错。
他的父皇在那个位置上待得时间太久,长期的挫败与疲累早已经磨灭了他心中的一腔热血,既然这样的话或许也该考虑早些退位的事情了。
身旁人口中发出的嘤咛声打断了他的回忆,封奕垂眸便看到女子纤长浓密的睫毛一阵颤抖,手指动了动,明显是要醒过来的模样。
陷在往日记忆中的封奕有些恍惚,目光触及床上脸色苍白的女子又瞬间回了神,他忽然有些紧张心虚,一时之间竟不知晓应该如何面对她。
还有…他目光瞥向苏澜青平坦的小腹,心头一阵纠结刺痛。
意识从混沌中挣脱而出,澜青睁开沉重的眼皮,头顶浅紫色的床帐从模糊不清逐渐一点点变得真实,她微微侧头便看到坐在床榻旁的封奕一脸担忧。
“你怎么样,好些了吗?”不知是不是幻觉,澜青竟然从那心中只有权势的男人语气中听出丝丝疼惜的意味。
“臣妾无碍,陛下去处理国事吧,不必守在这里。”她话中带刺此刻似乎还能感觉到左脸上传来的火辣辣的痛感,因此说话自然也是丝毫不愿意给此刻温柔小意的皇帝半点面子。
封奕倒也不恼,目光宠溺语气也轻柔的一塌糊涂,“太医说你是思虑过度再加上近期吃食上有所怠慢所以才病了过去。”
听他直接将最严重的忽略不说在这里胡编乱造的诓骗她,澜青反而笑出了声,声音轻柔却夹杂着刺骨冰寒:“陛下当真以为澜青什么都不懂么。”
封奕的心脏狠狠跳了几下,强忍着不去低头看她此刻脸上的嘲讽,眼中的慌乱一闪而过。
“朕刚刚已经命人去煮药了,你昏迷了也有段时间了可是饿了吗?”封奕垂眸细致的帮澜青掖了下被角,却是直接略过她的问题,自顾自的询问道。
然而澜青没有应话,只是眸光清浅不带情绪波澜的紧紧盯着封奕。
屋内的气氛一时之间有些紧绷,倏而她却是笑了,眉眼含笑令得她整个人都生动美艳的不可方物,柳眉微蹙从床上挣扎了半坐起身,柔声询问着一旁伸出了手欲要扶她,却被她故意忽视掉的封奕。“陛下确定不准备告诉臣妾一些什么吗?”
封奕无奈叹了口气,“你…”几次张口目光一对上澜青的眼神瞬间觉得异常心虚,她如今的这番模样全是自己的原因,视线落在她的脸上,苏澜青的皮肤是真的很好因此她左侧脸颊上高高鼓起的巴掌印更是在无声提醒着封奕他方才的恶行,这样下来他更是说不出如今她的身体状况了。
“陛下既然不愿意说,不知能否听一下澜青自己的猜测呢?”她笑的欢快,脑袋轻轻歪向一边好像真的是什么都不懂的无辜样子。
封奕下意识的不想让她开口,还没来得及阻止,清脆的嗓音已经在空旷的内室响起。
“方才臣妾一阵干呕,腹部剧烈绞痛,而且好像见了红呢,这种情况莫非是传说中的小产?”她眼神清澈夹杂着疑惑的意味,望向封奕的目光意外的平静没有他预料中的疯狂难以接受,然而这种平静反而让他的心瞬间一沉,此时此刻甚至更希望澜青能够有一丝情绪波澜,哪怕是拽着他哭喊打骂也比现在要好得多。
女子失去孩子不都是极其痛苦的嘛,为什么她表现的毫不在意呢,哦,是了…因为她不孩子的父亲,又怎么会因为这而伤心难过呢。
澜青看着莫名情绪低落脸色却又突然阴沉起来的皇帝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他又抽什么疯。
“陛下不说话,我便当您是默认了。”澜青贝齿紧紧咬住下唇本没有血色的唇因此更是透明了许多。
低着头沉默的封奕此刻却是猛然望向澜青的眼睛,一手握住她纤细的手腕,眼中满是嘲讽之色说出的话也是恶意满满。
“呵~这种情况不应该是正如你所愿嘛。”封奕看着几乎快被她自己咬破的唇,目光晦涩不明又满是嘲讽“何必在这惺惺作态呢,你我二人心中皆是清楚,苏澜青你心中装的是谁不用我来揭穿吧,怎么样,肚子里怀了我的孩子是不是觉得对不起那人,现在好了吧,孩子没了这不应该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澜青眼中此刻含着的是掩饰不住的讶然,眼睛瞪得大大的这样看着封奕,似是完全不能理解他心中竟是这样想自己的,少顷,便侧过头去,鼻尖一酸一行眼泪毫无征兆的落了下来,滴在锦被上。
“臣妾此时身体不适,便不留陛下了。”她的声音又恢复成了温柔的调调,也不去接封奕的话,径直便下了逐客令。
封奕自然是看到了她落下的眼泪,心好像被莫名其妙似的揪了一下,听到她赶人的话又忍不住的开口嘲讽。
“呵,这般迫不及待的赶人,可是因为朕说到你的痛处了。”
澜青回头一双眼中满是倔强的冷意“陛下可真是会将自己摘得干净,臣妾因何入宫,因何身体虚弱、思虑过度,又因何导致直接小产,陛下方才寥寥数句便将自己摘除的干干净净,甚至还给臣妾扣上一顶水性杨花的帽子,臣妾自认为口才不如您,臣妾也实在找不到反驳之据,毕竟未入宫前做下的事情自然是永远也抹除不掉的,若陛下执意认为臣妾有罪大不了再将我打入冷宫,眼不见心不烦便是了。”
封奕被她一番话气的心血翻涌,恨不得立刻挥袖离去,可是看着她那双通红的眼眶,满腔怒火又好像被一盆冷水浇灭,溃不成军。
罢了,终究此事皆是自己的错。
然而他想要开口道歉,床上那位姑娘却是冷哼一声这次赶人的话说的更是毫不客气,是真的一点面子都不愿意留给他。
“臣妾这等水性杨花的女子便不劳陛下费心了,陛下若无其他事情便先去其他妹妹宫里休息吧,臣妾近日要好好调养身子不能侍奉陛下了。”
封奕有些目瞪口呆,苏澜青自入宫之后还从未与自己用这种语气说过话,每日都是柔情似水的样子一点不像她的样子,两人之间明明离得那么近两颗心却像是隔了万水千山。
果然她骨子里的骄傲与蛮横是不会变得,之前种种不过是与他做戏罢了。
看的出她此刻的心情应该确实不好,封奕只得喏喏点头“嗯,你先好好休息,朕便不打扰你了。”
这语气与方才霸气十足的阴狠转变的可不是一星半点,然而澜青现在却是半点搭理他的念头都没有。
等到室中无人,她这才捂着小腹默默垂泪,这是属于原主本身的情绪,尽管她不封奕,但孩子终究是无辜的。
只是这封奕的态度,澜青垂眸,想来这个世界必定是有很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