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瞧你面前的这一切,老哥,”银胜不无自豪的炫耀道,“用不了多久,黄金就会堆满我们的城堡。而黑色荒原,将会变成像里尔、卢勒甚至阿维隆那般富饶的城市。到那个时候,我倒要看看那些妓院的老板,对我是什么样的态度。”
“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银赫挡在弟弟的面前,而银胜的身后,就是冒着气泡的滚烫金水。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银胜仍然语气欢快的回答道,丝毫没有察觉出哥哥脸上的怒意,“我在耗尽心血,只为让我们的家族重返荣耀,更是为了慰藉父亲的灵魂。”
“你还有脸提父亲!”银赫又往前走了一步,紧紧地贴住了弟弟的身体。
银胜被老哥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到了,不过他很快恢复了镇定,用同样愤怒的眼光,回敬自己的哥哥。
“你少在这里耍威风,”银胜像是一只好斗的公鸡,抻长了脖子,用力地推搡自己的哥哥,“自从开采出金矿,什么事不是由我一手代劳的。你就整天只会装模作样地发号施令,要么就是无缘无故不知道跑到哪里鬼混。现在可倒好,我已经把一切都办妥了,你又来这里争抢我的功劳。”
“谋杀自己病榻之上的父亲,也算是你的功劳么?”银赫站定了身体,任由银胜向自己冲过来。
可结果,弟弟傻了一般停在了自己的面前,慌乱的神色爬上了他汗如雨下的脸孔。他努力地尝试张口辩解,可最后却只发出一阵心虚的咳嗽声。
“老哥,这种事可开不得玩笑。”银胜示好地走上前,想要靠近银赫,银赫向后退了一步,用凌厉如剑的目光,盯着自己的弟弟。
“父亲大人他是病死的,这你是知道的啊,我亲爱的老哥,”银胜急的抓耳挠腮,脸上已经全是闪亮的汗水,“再说我只是跟你发发牢骚,我怎么可能会杀害自己的亲生父亲啊?”
“你喂他吃过从惊龙城带回来的馅饼?”银赫不理会他百般狡辩,直接问道。
“我没有!”银胜不假思索的否认了,可看到哥哥充满杀意的目光,他是真的害怕了,“好吧,我……我是喂他吃了一个馅饼,可那并不能证明任何事情啊,老哥!”银胜用央求的口吻回道。
“那莉莉从惊龙城带回来的东西呢?用白布包裹的是什么?”银赫已经拿出了自己的沙漏,步步紧逼。
“是……是蛇胆,龙灭大人跟我说,那东西可以给咱们的父亲大人补补身体,我才让厨师把蛇胆夹在了馅饼中间!”面对咄咄逼人的哥哥,银胜只能朝着后面的熔金池子退去。
“洛根呢?当我们从矿场发掘了金矿,是不是也是你,向风城通风报信?”银赫已经将无数只山羊注入沙漏之中,它们在玻璃容器内乱撞乱跑,弄得玻璃发出脆裂的声响。
“我只是想请求洛根大人的援助,我……”银胜小声地哭了出来,颤抖地跪在了哥哥的脚下,“我只是想让他派出炼金术士来帮我们熔炼金矿。哥哥,我真的没有想伤害过任何人,我真的不知道那蛇胆会害死咱们的父亲。”说完,他开始忍不住地向着自己的亲生哥哥叩头,哭的像个女人般悲伤尖利。
“我原谅你。”银赫不再往前走,停在原地喃喃说道。
“老哥,我……”
银胜的另一半话,生生的又咽回了喉咙里。锋利尖锐的羊角,豁穿了他的整个胸膛。他年轻而英俊的脸上,满是对死亡的恐惧与茫然,接着向后笔直地倒下去。“扑通!”一声,躺进了滚烫灼热的熔金之中。
金色的液体,迅速顺着他的尸体蔓延包裹,最后,他那张茫然无措的年轻脸孔,随着金色的头发,一起消失在了注满金水的池子里。
“银胜!”一声凄厉而悲惨的女人尖叫,从银赫的身后传来。
银赫回过头一看,母亲莱安娜,已经倒在了自己呕出的血泊之中。银赫赶忙跑了过去,将母亲抱了起来。
就在那些停下了手头工作,像注视着怪物一样盯着自己的炼金术士围绕下,银赫强忍着充满眼眶的泪水,将母亲抱回了她的卧室里。
而莱安娜曾经温暖而灵活的身体,已经变得僵硬沉重。银赫将母亲轻轻地放在床上,然后又返回大厅里。
当他把弟弟从熔金的水池里捞出来,他早已变成了一个人形的凝固金块。而他的金色头发,就从金子之间钻出来,像枯死的水草一样保持着坠落时的形状。
那个春日的傍晚,空气还是如同往常一样温暖而让人迷醉。城堡外面的天空,长满了被落日烧红的晚霞。像是天空燃起了一场大火,而翻滚的浓烟,则变成了渐浓的夜色,让四周的光线逐渐昏暗下来。
父亲的坟头已经爬满了青草,而银赫之前带来的鲜花,也早已枯萎凋零。
妹妹站在新挖出来的两个墓穴前方,哭成了泪人,直到嗓子都已经哭哑,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还是在低声的抽泣着。
银赫在莱安娜的坟前,摆满了她生前最爱的鲜花。然后站在银胜的墓前,盯着那个光秃而灰暗的墓碑,仿佛就是在注视着弟弟落入金水前的那张惊慌面孔。
过了许久,银赫才试图轻声地对妹妹说道,“天色很晚了,我们回去吧。”
“你给我滚开,你这个刽子手,就是你害死了他们两个!”莉莉用力地打掉银赫伸过去的手指,哭着跑向了远方。
银赫没有去追她,他还是站在渐浓的夜色之中,嗅着新鲜的泥土气味,而面前,就是埋葬着他三个至亲至爱亲人的坟冢。
那个夜晚,银赫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当他终于快要躲进梦乡,噩梦随即接踵而至。
他先是梦见了病榻里面的父亲,床单上都是鲜血,床头还放着被父亲咬过的蛇胆,而蛇人斯图巴被挖空蛇胆的尸体,就躺在父亲的身侧。
接着是母亲莱安娜,她的面孔一如生前那般慈祥温柔。她在梦中告诉银赫,不要责怪自己,并且一定要替她照顾好莉莉。
银赫感觉自己在哭泣,即使是在梦中,他也感觉到冰冷的泪水,正在从自己的眼角滑落。
梦境的最后,银赫又回到了那个熔金之池前方。
他看见银胜的尸体,缓慢地从金水里面钻了出来。粘稠而灼热的金水,从他的脸颊颗颗滴落。他被金水烫的腐烂破陋的脸孔,开始缓慢变化,最后,龙灭那张冷酷而高傲的脸孔,出现在银赫的面前。
“我是龙族,没人能够伤害我!”他在梦里对银赫怒吼道。
银赫猛地从梦境中惊醒,他的身上全是汗水,枕头和床单全都被塌湿了。他挣扎着从床上站起来,喝了一杯水之后才稍微缓解下来。
龙灭那张脸孔,仿佛还没有随着梦境的醒来而散去。银赫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龙族要伙同银赫毒死自己的父亲。
一想到龙种那张不屑而倨傲的脸孔,银赫的怒火就再次升腾上来。他找出了自己藏在柜子里的猎龙枪,然后将沙漏也揣进怀里,就走出了房间。
他决定孤身前往惊龙城,猎杀那个传言里不死不灭,并且现在又唤醒了巨龙先祖的龙族。
可银赫刚走到城墙之上,就被远处荒原上出现的景象惊呆了。他麻木地站在了原地,注视着前方密集如同霉菌般滋生的火把。
银赫早就听闻帝都里尔,拥有十几万装备精良的重甲骑兵。可直到他们出现在银赫的城墙下方,银赫才终于相信了这个说法。
站在城墙之上,放眼望去,皆是身披铠甲,背负坚盾,手执骑枪的骑士。他们的头盔顶端,都带有一根尖刺。而头盔里面的面孔,都是无比的凝重和坚毅。
军队前行时,发出整齐而刺耳的盔甲摩擦声响。
骑士的披风在晚风中猎猎作响,就连他们坐下的马匹,也都披挂着轻薄的铁皮。军队如同钢铁组成的洪流,淹没了银赫脚下这片贫瘠干旱的荒原。
号角声穿破了春日夜晚的静谧,一直响彻到天际,吹响号角的士兵才停了下来。
几十面刺有白色荆棘花图案的旗帜,在晚风中随风飘扬。而擎着旗帜的士兵,肩膀上都烙印着马其顿家族的标记。而胯下的战马,则披挂着大红色的布匹。
血手安东和沙皇伊桑,就骑马停在旗帜的正中央。而在他们两个人中间,还有一个看起来年纪颇大,却依然神采奕奕的老人。
他头戴一顶铸有金色蟒蛇的头盔,脚下踩着一双磨得锃光油亮的马靴。身材丝毫没有随着年岁增大而走样,如同其他战士一样健硕而魁梧。他将头顶没有脱落的白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睿智而历经沧桑的脸孔上,是对一切都了然于心的从容不迫。
银赫看着脚下整齐而壮观的军队,他知道,战争终于还是降临了。
而这场龙族与帝国统治者的对话,他无论如何都无法逃避。而且,他本也不想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