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银赫来到会议厅的时候,里面已经挤满了家族里的人。而他的父亲拜恩,就坐在那张,位于攒动人头上方的椅子里。
他的脸孔光滑平整如同大理石,额头也出现从未有过的开阔舒展。但他那双呆滞无神,死气沉沉的双眼,却出卖了这个病入膏肓的公爵。
“安静!”公爵的长子——银海,伫立在父亲主位旁的台阶上。他的神色凝重肃穆,用低沉的声音吼道。
吵嚷不休的争论声,逐渐弱了下来,最后,整个大厅变得鸦雀无声。
银海抬起头,看了父亲一眼。而黑公爵拜恩,正低头注视着脚下的地板,口水顺着他咧开的嘴巴,一直流到了金线缝制的衣领里。
“你们当中的某些人,可能已经听说了这个消息,”银海握紧拳头,在自己的胸前挥动着,“就在今天日出之时,就在我们家族的矿坑里,我们发现了这个,”他把手掌摊开,露出了里面金色的原矿,“即将开采的黄金,将会彻底结束这片荒原的贫穷与苦难!”
被鼓动的人群,发出一阵激动而热烈的呼喊声。银赫看见大嘴墨菲,甚至激动地把自己的帽子抛了起来。
“可大人,据我所知,黑色荒原没有人能从矿石里提炼出黄金。”波尔德打断了欢呼雀跃的人们,不无担忧地说到。
众人再次被寂静沉默所笼罩,而银海,也尴尬的呆立在原地,求助的看向了下方的母亲莱安娜。
“我们可以向风城领主洛根求助,”银胜忽然从众人之间走了出来,迈上台阶,来到了哥哥银海的身旁。他把手背在腰后,不慌不忙地道出了自己的建议,“洛根的领地金矿遍布,而他的手下,足有几十个从卢勒雇佣的炼金术士。”
“他会抽出一大笔酬劳,银胜。”银海用压迫的语气,俯视着自己的弟弟吼道。
银胜见老哥断然拒绝,只能狼狈的走下台阶,灰溜溜的缩回了自己的座位之中。
“银赫,你有什么看法?”银海忽然指着银赫,高声的问道。
大家急迫盼望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银赫的身上。仿佛在那一瞬间,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拜恩次子的肩上。
“求助于风城,无异于给洛根提供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让他趁机派兵进驻我们的金矿,”银赫轻轻地摇了摇头,他并不赞同银胜的策略,“我相信派人去卢勒搜寻术士,远比向洛根低声下气来的划算。”银赫给出了自己的意见。
“得了吧,”银胜愤怒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反驳银赫的看法,“你怎么不干脆派人前往圣城,把教皇那个老家伙用马车拉来,让他一颗一颗,把所有的金子全从砂砾中挑选出来,”他极尽尖酸刻薄的讽刺道,“等你从卢勒找来炼金术士,恐怕整个金矿已经变为一堆废墟了。”
“派人前往卢勒。”
一个苍老低沉的声音,忽然从银海的身后传了出来。众人的目光,马上集中到了不断颤抖的拜恩身上。
“去卢勒雇佣属于我们的炼金术士,顺便拜访一下我的老朋友,惊龙城公爵龙临,告知他这里发生的一切。他一定会看在昔日的情分上,向你们伸出援助之手。”他还没说完,就弯腰咳嗽起来,暗红色的血液,从他的口中涌出,窜落在脚下的地板上。
银赫马上跟着自己的兄弟们上前,扶住昏死过去的公爵父亲。
大厅里立即爆发出一阵不安的议论和骚动,银海转过身,遣散了众人。
待到他们都离开会议厅,就只剩下了银赫和他的家人们,围在昏睡不醒的拜恩身边。
“我马上就吩咐墨菲背马,立即动身前往卢勒。”银海不容置疑地,宣布了自己的决定。
“老哥,你这次可一定要带上我。听说蓝色城邦的那些姑娘,可是活泼开放的很啊!”银胜抓住哥哥的胳膊,用力的摇晃着。
“废物!”银海不屑的打掉银胜的手,冷哼一声说道,接着,他又把目光转向了银赫,“银赫,我离开这段时间里,你要扛起捍卫家族利益的重任。我不但要你守护好荒原上的金矿,更要保证我们的家人平安无事。”他语重心长的对银赫说道。
“我会的,我向你发誓,老哥。”银赫在心里牢牢记住银海的叮嘱,郑重的向他点了个头。
而银海,则露出了一个释怀轻松的笑容,在狠狠地瞪了一眼银胜之后,如一阵旋风般离开了会议大厅。
银赫和自己的弟弟银胜一起,把父亲拜恩扶回了房间里,让他躺回病榻,留下母亲和妹妹莉莉在那里照看,然后轻轻地合上门扇,走了出来。
“我说老哥,你真的相信,惊龙城的那些冷血无情的龙族,会念旧情,帮我们寻找炼金术士吗?”刚跨出父亲的房间,银胜就急不可耐的对银赫抱怨道,“毕竟,他们残酷到为了讨得国王的欢心,连自己的先祖都敢猎杀啊!”
“哥哥他自有办法,他一定会在卢勒雇佣到术士。”银赫的心里其实并不确定,银海是否能捕捉到那些行踪飘忽不定的术士身影,不过此刻他心里面更担心的,是这段时间压在他肩上沉重的责任。
“没准他还会骑着巨龙返回呐!”银胜谐谑的调侃道,然后就和银赫告别,独自晃悠出了城堡,朝着远处的妓院走去。
银赫独自站在城墙之上,春风轻柔温暖,卷起了纵马疾驰队伍后方的尘土。银赫看着家族的旗帜,逐渐消失在前方春意盎然的芳草地,心情顿时沉重下来。
那个午后,他带着剩余的卫兵仆人,来到了家族的矿场里。
在那些被汗水与煤灰遮掩的脸孔上,他看到了同样的兴奋与自豪。
银赫端坐于马背,缓缓穿行于由矿工恭敬目光所围成的道路中。
他查看了每一座金矿,正如老哥银海所说,金矿的规模庞大的让银赫甚至有些隐隐的害怕。在他确认不会发生什么意外之后,银赫骑马返回了城堡。
那天的晚餐,他只吃了几枚鸡蛋,再加上几块涂抹着奶油的面包。然后,就回到了自己狭窄的房间里。
月光从残破的窗柩之间倾泻而下,撒在地板上荡漾摇曳,如同水波般朦胧虚幻。
而就在银赫抬起头的一瞬间,美好的夜晚瞬间变得恐怖狰狞。他大口的呼吸着春日的气息,却还是觉得胸脯被无形的力量挤压的喘不过气来。
月如劲弓,横亘于无垠的星河之间。
而就在月亮的四周,缠绕着一圈血红色的风圈。那轮血红无比的风圈,仿佛是泼洒而出的炽热鲜血,参差不齐的丝线,从风圈中间扩散出来,盘绕着周围的星辰,拖向风圈的中心。
风圈由翻滚搅动星辰汇聚成的中心,正无情地湮灭着周围那些逐渐黯淡的星辰。
“他们还是要来了。”银赫仰着头,趴在窗台前的护栏上,看着不断旋转扩张的漩涡,低语着说道。
就在此时,有人敲响了银赫的房门。他赶忙走到门前,打开了屋门。
“大人,他们要来了!”波尔德瘦小干瘪的身躯,裹在一件巨大宽厚的睡袍之中,他的神色慌乱而惊恐,爬满皱纹的脸孔紧皱在一起,像是一颗熟透的核桃。
“为什么消息会这么快就抵达了风城?”银赫紧盯着面前不断颤抖的老学士,问道。
“除非有人放出了渡鸦,把我们的秘密送到了洛根的耳朵里。”波尔德眨动着锐利的双眼,用揣度的语气回道。
“外面还没那么暖和,进来说吧,波尔德。”银赫看见老头在不停的颤抖,赶紧闪开让他走进了屋子里。
“大人,你的意思是,有叛徒潜伏在我们之间。”波尔德坐到壁炉旁边,局促不安的问道。
“除非洛根割下了自己的耳朵,就埋在刚才的大厅里。”银赫笑了笑,回答道。
学士听了他的话,脸色陡变,惊慌失措的站了起来,走到银赫的身旁。
“会是谁呢?那条出卖我们的毒蛇?”波尔德虽然睿智精明,此刻却依然感到茫然无助。双手交叉着,覆在了自己的胸前。
“我不知道,波尔德,”银赫轻柔却坦诚的回答道,把手放在了波尔德的胳膊上,想借此让他平静下来。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大人?”波尔德稍微镇定下来,询问道。
“给城堡里所有能战斗的男人,”银赫迟疑了一下,接着发布命令,“或者男孩,分发武器和盔甲。派人骑上最快的马,去追我的哥哥。还有,波尔德,”银赫盯着学士衰老的脸孔说道,“我需要借用你的渡鸦。”
银赫跟在波尔德身后,来到了他杂乱如同商铺的房间里。
瞧着满地的乌鸦羽毛,架子上摆满的骨骼标本,还有那些被红漆密封的卷轴,银赫忽然想到了为自己制造“容器”的古拉加。
渡鸦在嘶哑的惊叫声中,梳理着身上蓬松漆黑的羽毛。波尔德喂养的渡鸦成群结队,如同一片暴雨之前的乌云,蹲在洒满谷物的笼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