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赫听了男孩的话,哑口无言。他难以相信,整个帝国已经在他不知不觉之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巨变。
“战争就要来了。”最后,银赫语气低沉的说道。
“不,战争已经来了,”男孩直起了身子,把自己的法杖收回怀中,“我要动身前往惊龙城了,听说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龙族。他们猎杀自己的先祖巨龙,只是为了剥开龙皮,抽出龙筋,供给帝国的军队制成弓弩。而且有传言,最后一条巨龙,也已经坠落在沦城的冰面上。我真的想亲眼瞧一瞧,哪怕只瞧上那么一眼就好,那喷吐龙息的恶龙。”他满怀向往的说道。
“那头巨龙,恐怕并不像你说的那般,死的那样体面。”银赫迟疑了一下,把沦城的战争,跟男孩绘声绘色的描述了一遍。
“那该是多么壮烈残酷的场面啊!”男孩叹息着说道,宛若在吟诵一首华美的诗篇,“真希望我当时也站在那里,目睹着巨龙展翅翱翔于万丈冰墙的壮美一幕。”他有些遗憾的说道。
“我和你相反,”银赫撇嘴说道,“真希望我从没去过那里,而是一直待在黑色荒原。”
“我去过你的家乡,那里的苹果甘甜可口,可是那片荒原,实在是过于干旱了。”男孩笑着说道,仿佛那片贫瘠的荒原,此刻就在他们的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银赫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问过男孩的姓名。
“我叫杜浅,来自于撒尔玛的乡下,是一个冒险家和旅行者。”男孩郑重其事的介绍自己,并且没有忘记加上自封的头衔。
“我是黑色荒原黑公爵拜恩的儿子,我叫银赫。”银赫伸出手,和叫做杜浅的冒险家击了个掌。
“你在森林里面迷路了么?”杜浅好奇的问道。
“没……没有……我只是……”银赫窘迫的说道,在脑子里面寻找着解围的理由,“我只是想回家而已。”最后,他终于找到了一个蹩脚的借口。
“那我们就此告别吧,银赫。”杜浅朝着银赫身后的黑暗看了一眼,“要不要我把你送出这片森林?”他关切的问道。
“不必了,我自己能走出去。”银赫赶忙拒绝。
虽然他在心里面担忧,可能会再碰到什么危险。但面对着与自己同龄的杜浅,他自然是不肯败下阵来。
“那再见了,银赫。”男孩露出一个干净明亮的笑容,转身朝着烬和昆汀离开的方向走去。
银赫本想叫住杜浅,告诉他如果碰到了烬或者他的学徒昆汀,提醒他们不要忘记去黑色荒原找他。
但银赫转念一想,在心里面祈祷着,杜浅还是不要碰到白面死神的好。尽管他口中叫做“魔法”的玩意儿很厉害,但他依然未必能躲过刺客的弩枪。
就这么一路的胡思乱想着,银赫终于走出了那片黑暗广袤的森林。他的马匹已经被蜘蛛分食殆尽,所以尽管又累又饿,他还是只能咬牙坚持往前走。
银赫经过一座下方水池早已干涸的风车,又来到一片荒坟遍地的山谷,最后他实在是熬不住了,躺在一片落光了树叶的杨树林里面,再也走不出一步了。
晨色清冷,银赫感觉自己的皮肤就暴露在冷风的吹拂下。他颤抖着从梦中醒来,浑身酸软无力,骨头跟着疼的要命。
尽管已经到了清晨,但被滚滚黑云笼罩的天空,依旧昏暗如同夜晚。没有一束阳光,周围也没有任何的响动。
就在他准备挪动早已肿胀不堪的双脚,朝着家乡继续前行的时候。一阵急促猛烈的马蹄声,从脚下的大地传来。
银赫的心马上随之绷紧,沙漏已经握在手中。
“是登丹的卫兵?还是树林里的强盗?”他惴惴不安的猜测着,周围却没有任何可以藏身的地方,也只能等待马蹄声不断靠近他。
当那群纵马飞奔的人出现在他面前时,阳光终于如同万把利剑,刺破苍穹之上的浓重阴云,把金色温暖的光芒播撒进大地。
银赫手中的沙漏无力的垂落下去,嘴角却露出了一个放松的微笑。
银胜骑行在队伍的最前列,一头金发在风中凌乱的飞舞。看见自己的老哥银赫,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而他们两个的老哥,拜恩家的长子——银海,依旧是一副不苟言笑的表情,勒马停在银赫的身侧,仔细的瞧着四周的状况。等确定没有危险之后,这才命众人翻身下马。
“老哥,你们怎么会来?”银赫喜悦却有些惊奇的问道。
“我听说沦城已经被攻陷了,可等了这么久,你依然没有返回家乡。老爹他怕你在路上遭遇什么意外,就派我和银胜来接你。”银海沉稳的说道。
“我们要是不来,你还不得一路走回黑色荒原呐!”银胜半开玩笑的说道,惹得众人哄笑起来。
“老爹他人呢?”银赫在人群中搜寻半天,也没发现拜恩熟悉的身影,于是赶忙问道。
“他病了,而且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严重。”银海语气低沉的说道,同时观察着银赫的反应。
“老爹他得了什么病?”银赫焦急的催问道。
“我们这就往回去吧,老哥们,毕竟,那些姑娘们还在床上躺着,等待我趴上去呢!”银胜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你给我闭上你的臭嘴!”银海暴喝一声,吓得银胜赶忙禁言。
银海命令众人重新上马,举起家族的全黑色旗帜,朝着家乡的方向返回。
马匹也像是感觉到了家乡就在不远处,马蹄飞快的踏过荒草,朝着荒原猛跑而去。
当他们骑进家族的城堡内,银赫看见了站在人群之中的母亲莱安娜。她的模样憔悴虚弱,缕缕银丝自她的头发里冒出来,让她看起来已然衰老不堪。
黑公爵的幼女,银赫的小妹——莉莉,也挤在众人之间。她身着一件并不合身的绿色罗裙,努力地想要让自己看起来成熟大方。
银赫刚一跳下马背,莱安娜就赶忙跑上前来,用粗糙的手掌捧起了他的脸,仔细的瞧着。
“他们一声不吭,就把我的儿子带去了战场。”说完这句话,她早已老泪纵横,然后紧紧地拥抱着银赫。
而莉莉,她美丽单纯的眼眸里,也早已噙满泪花。对着自己的哥哥银赫,轻轻地点了点头。
银赫打量着面前所有那些熟悉的脸庞,马夫“大嘴”墨菲,他们的厨师埃蒙,还有家族的学士,苍老却依然睿智的波尔德。
他们全都聚集在一起,迎接银赫的归来。
整个家族,只有他的父亲拜恩,缺席了这次迎接的仪式。想到这里,银赫的心里不免担忧起来。
当家人簇拥着他,来到老爹拜恩的床前。银赫顿时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双腿开始发软。
屋子里弥漫着疾病潮热甜腻的气息,床头的柜子上摆满了药罐。
而他的父亲拜恩,那个曾经看起来强壮的如同一只巨熊的男人,此刻已经被疾病折磨的虚弱憔悴不堪。他看起来如同一个女人般脆弱,仿佛只要稍微碰一下,就会立即停止呼吸。
他的面色死灰,紧闭双眼,胸口随着他费力的呼吸而剧烈的起伏着。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指,水肿的足有原来两个那么粗,紫的像是秋日的茄子。
“公爵他在发着高烧。”波尔德柔声说道,把手掌放在了主人的额头上。
母亲和其余的家人也都满脸愁容,不知所措的站在银赫的身后,看着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拜恩,眉头紧皱。
拜恩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接着被疼痛折磨的开始大声喊叫,在床上滚来滚去。他们赶紧上前,把拜恩按在了床上。
“银赫,你回来了?”公爵睁开了已经耷拉下去的眼皮,痛苦不堪的抬起颤抖不止的手掌,指了指自己的儿子,“我做了一个该死的他妈的噩梦,现在只要我一闭上眼睛,我就能听见死者趴在我的枕边,喃喃低语。”
银赫不知道怎么宽慰自己的父亲,于是把手伸进怀里,掏出了自己的沙漏。
“父亲,我……”
“你什么时候染上酗酒的恶习了?”公爵被气得咳嗽不断,用手捂着自己的气管,“别像你的弟弟银胜一样,整天只知道寻花问柳。”他愤怒的瞪了自己的幼子一眼,用充满失望的语气说道。
银胜灰溜溜的避开父亲凛冽的目光,离开了公爵的病榻。
银赫又在父亲的床头陪伴他坐了一会儿,跟老爹讲述了沦城发生的那场战争。
“我曾经也以为自己赢得了战争,”父亲翻过身,痛苦的呻吟道,“可结果,却是用自己的家庭、亲人、荣誉,这些最重要的东西,给我的刀下亡魂陪葬。”
“战争要来了吗?父亲?”银赫站了起来,直视着被疾病逐渐吞噬的父亲。
在即将来临的风暴之中,再也没有宽厚温热的肩膀,替他们遮挡肆虐的风雪。
“风暴就在眼前了,我的儿子。”拜恩伸出手,银赫赶忙上前握住,但又不敢用力,生怕弄疼自己的老爹,“你要跟你的兄弟们一起,在即将来临的乱世之中,重新夺回家族已经褪色的荣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