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光元年二月,南京。
从崇祯十七年十二月到现在,鸿胪寺少卿高梦箕过得不太好。
究其原因,事出在他的奴仆穆虎身上。京师陷落,众大臣纷纷南逃。他的仆人穆虎从北方南下途中遇到一位少年,遂结伴而行。
据穆虎后来讲,晚上在一起住宿时,他发现这少年内衣织有龙纹。
而在大明朝内,要知道龙这种东西,别说是图,就是你起了个带龙字的姓名,也可能会带来灾难。
穆虎十分惊讶,急忙问这少年到底什么身分。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这少年自称是先皇太子!
穆虎不好辨别真假,只能报告主人,也就是他高梦箕。
这可是个烫手的山芋,且不说自己能不能知道真假。就算知道了,当今天子已定,有该如何也是个问题。
高梦箕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个人太快露面,否则他无法收场。于是,在抵达南京之后,他就急忙把这少年送往苏杭一带隐蔽。
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少年真是不嫌事大,经常招摇于众,露出贵倨的样子,试图引起人们的注意。久而久之,就导致人们一看到他,便在背后窃窃私议个不停。
藏得越久,高梦箕就越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
“太子朱慈烺出现在浙!”
仅仅几个字的秘奏,却仿佛耗尽了高梦箕的所有力气。
他不知道自己的奏报会带来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必须要办这件事。
果然,秘密奏报也没有保住秘密。
南京,王铎府第。
“什么!太子还活着?”前太子讲官,现大学士兼被马士英排挤的很惨的东林人士,王铎。面对这令人惊诧的事实,他不敢相信。
“王大人,此事浙江已经传的沸沸扬扬,街头巷尾都知道有一个太子存在。至于是真是假,我等尚没有见过太子真人面目,不好断定。”这个消息是前东宫讲官刘正宗带来的,此刻他正坐在王铎府第客厅客座上。
“没错,王大人!今日我们来此,就是想听听您的见解。当今皇帝天位刚定,如果有先皇太子出现,则会有风波一场,我们不能不防啊!”王铎的客厅内总共坐了两个人,一位是胖胖的刘正宗,另一位就是这清瘦的人,名号唤作李景廉,也是前东宫讲官。
“你们不要慌!”王铎也是经历过风雨的大人物,眼下他虽然********了,但朝中的事情,说起话来也是有分量的。
“市井传言,可信可不信。一切都要等皇上做决定,我等就安心的等吧!”他老神在在,气定神闲。
“我们怎能不慌,这太子可是先皇唯一的骨血,若是有所闪失,那可怎么得了!”刘正宗觉得王铎有点太过于不放在心上了,争辩道。
“那你可能去江浙?”王铎针锋相对:“皇帝可会任由你去处置?”
“这个……”刘正宗一时无语。
“就算不能前去,也可以做些势头出来,督促朝廷早点拿出方案,以免横生偏颇,愧对先皇!”李景廉反驳道。
“哪来的方案?”王铎依旧不疾不徐:“都说只是市井传言,又无人可辨。贸然上奏,怕是会被皇帝认为是施压与他。诸君忘了老福王的事情了?”
“奏不能奏,辨不能辨。难道就这样静观事态发展?”刘正宗有点丧气。
“那倒也未必!”王铎颇有些信心:“皇帝不会不管这些,暗地里肯定会派人查探。你我均是见过太子之人,有所消息必然会召见我们。到时若太子是真,我定当保得万全!”
“王大人有如此计议,我等便放心了。”李景廉佩服的说道。
“哪里哪里,都是为朝廷着想,分内之事。我们静观便是!”王铎端起了茶杯:“请!”
三盏茶一同饮起。
“太子是真的,我又当怎么做?逼福王让位监国?还是其他?……”他心里打了无数的算盘。
……
“李继周人在哪里?”
皇城寝宫,朱由崧早晨刚起。
想起那件闹心事,他就有点不开心。高梦箕奏报说在江浙发现太子朱慈烺的踪迹,隔没几日南京大臣之间也开始传这个事情。
马士英说的不错,这些人总是唯恐天下不乱,是该严惩。
“回皇上,李公公在门外侯着!”梳头的小宦回答。
“让他进来!”朱由崧命令道。
寝宫们缓缓打开,又轻轻合上。
“奴才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李继周伏身高呼。
“平身平身!”朱由崧不耐烦的说道:“朕要你去办件事情!”他仔细的将话嘱咐过去。
李继周一字一字的听着,生怕漏了什么。
良久,他才敢起身:“奴才定当不负万岁所托,为皇上查个水落石出!”
“好,你且先下去罢。”朱由崧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奴才告退!”李继周小心翼翼的提着衣裳下摆,后退着走了出去。
“也不知马士英查这些城里的言论查的怎么样了,最近这烦心事可真多,得去找点民间女子乐呵乐呵!”朱由崧看着铜镜里自己憔悴的容颜,心里想着。
马士英府邸。
“集之兄,你说这事要怎么办?”马士英有点犯愁:皇帝让他找谣言始作俑者,但眼下很多的百姓士子甚至大臣都在传这个东西,怎么搞?
他有点头大了。
“瑶草,不管怎样,要先稳住大臣。有些人巴不得趁着这个机会搅浑了水,好把我们拉下马。绝不能给这些人机会!”阮大铖近日在忙着看四川那边的消息,并和汪兆麟沟通一些事情,他也有所耳闻这件太子之事,见马士英拿不定主意,才意识到这可能是个危机所在。
“我们自己的人都是一条船上的,主要是那班东林的人。倘若太子是真的,那么皇帝的位子是不是合乎礼法就是个问题了。东林的人一向不支持皇帝,如太子登位,首当其冲便是我们!到那时,集之兄可有办法?”马士英语速极快:“依我之见,不管真假,都要做好两手准备。集之兄尽快联络张献忠,我在漕运上还有些兵力,可以控制住局势。最怕的是武昌的左良玉有所异动,告知张献忠让他做牵制是个不错的法子。”
“嗯,有理!”阮大铖赞同道:“太子之事不管如何,你我都要保当今圣上。圣上也不会不明白这一点,也必定会有所行动,我去看看宫内的情况。瑶草你继续查下去,同时留意朝中大臣动向。你我两方协作,方能有益!”
“那你我分头行动!”马士英点点头。
……
江浙。金华。
大街上一如既往的出现了一位衣着华贵,行为端谨异常的少年。
他走过的地方,很多人在背后指指点点,隐约也可以听到这些话语:这不是太子嘛!……
走路的少年越听越心生得意,也越发的拿着架子起来。而在他心里,有一点是挥之不去的事实:王之明者,顽童,故驸马都尉王昺之侄孙,途穷附高鸿胪之仆穆虎者欲南趋苟活。
高梦箕的仆人穆虎欺骗了他的主人,这少年也以为只是这样仗着和太子相像,便可以在乱世中博一个安身立命的符咒出来。
然而,他错了。
但他又是幸运的,因为他的错误将会在很久之后才会被他自己买单。
那个让他为错误买单的人,此刻正在来这里的路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