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监里近十年都没有一个首脑级的人物坐镇,甚至于不知道有这样一个甚至可以成为‘古老’的教皇存在于他们身边。
阿日则,这是精灵自己的语言音译,含义为为‘射穿云层的曙光’。作为一段必须向五十年前追溯的历史,他是第一个领导附庸种族脱离妖族王朝的教皇,在精灵的种族中占据着毫无疑问的历史地位。
白婴只知道这老家伙当过教皇,没想到还不是个一般混吃等死的教皇。
……所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应该是c国的立场没错,却曾经领导着精灵叛出妖族的王朝,在精灵壮大为一个完整强大的国度时又悄然退隐,坐看妖族的王朝衰落。
白婴竟一时间也摸不透唐三明的想法,只是呆呆地听着他宣告完一个语焉不明的所谓‘战争即将打响’的预言,就陷入了极端的沉思中。
想不透,想不透,想不透……
如果是背叛,他为什么不将我骗得更惨一些再点破这个恐怖的身份?如果不是背叛,他做出的事情又作何解释?
直到人群随着这位所谓的教皇陛下走光,白婴仍然一个人坐在那里反复思考这个问题。
“……陛下很赏识你。”
打破白婴沉思的是唯一留下来的索兰长老,他依然是往常那副沉稳严肃的姿态,只是今天微微有些不同——那大概是因为眼底跳跃的狂热火焰太过明晰。
白婴茫然地抬起头:“嗯?”
“陛下是一位仁慈的君主,他对聪慧且幸运的孩子尤其爱护,无论如何我们绝不会违抗陛下的的意愿,所以——”索兰长老把一片银质的叶片饰品放在白婴面前,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温和语调说道:“恭喜你,作为一个地妖,你获得了精灵的友谊。”
白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的精灵学生当然给她科普过这是什么东西——
那是王室的象征,代表着只要白婴没有主动杀戮精灵,那么精灵境内的一切力量将见之而奉持有者为上宾。
唐三明不会主动去和自己的臣下去说帮助白婴如何如何,他只会很随意地说一声——这个孩子很不错,那么白婴同样能得到精灵的支持。
这就是精神领袖的力量,无需刻意,他每一个小动作的意图都有无数的追随者去揣测并实施。
白婴迅速镇定下来了,如果索兰不来找自己,她恐怕还在迷茫,而现在她有七成的把握判断唐三明绝不是老年痴呆。相反他有着绝对过人的智慧,不动声色间,已经开始从细微处布局。
静则静水沉月,动则弹指涛澜。
说不出具体那是什么,至少作为女人的预感,白婴能感觉到那不是小事。
……会是什么呢?
……
和窗外新发的虫鸣鸟叫相反,讲堂一片寂静,唯有偶尔发出的抽气声和炭笔在石板上高速移动的声响。
嬴螭写下最后一个休止符,眼底的审视情绪慢慢淡去,朝一侧的指导师微微颔首,走下了讲台。
石板上是满满的,几乎超过了教科书的完美解法。
他和安铭很相像,一样的沉默寡言,一样地安静内向,但和安铭偶尔的神游不同,嬴螭从来没有考虑过其他的事情,他以一种变态式的专注在完成他认定的指导师交办给他的每一件事。
非议、挑衅,一概无视,专注地提高自己的技战水准,哪怕是累日的以倍数增长的要求。
“你是我见过最笨的孩子,也是最聪明的。”
尽管白婴对于这半个月唐三明要回归精灵族的风声感到心惊肉跳,但该教的还是认真地教了起来,至少这次是收敛了以往那种类似于玩闹的教育模式,真正像个严肃的老教师一样,对自己的备课万分严格地剔除一切游戏和娱乐的色彩后才倾囊相授。
嬴螭对于白婴的评价毫无反应,依然以他自己的方式,潜移默化地吸收着周围同代人的敬佩。
一个人如果想不通过花巧的交际手腕取得大多数人的敬佩,就只有在自己的领域里通过不懈的努力达到一个让人仰望的高度。
这无疑是最笨的方式,可又是最扎实的,最不可动摇的。
所以在同级皇族那些自以为是的挑衅,就像是三岁稚儿拿着树枝在挑衅学识渊博的老先生一样,只会显露出蠢笨与浅薄。
当白婴在那些一开始拿着挑剔或是轻视的学生眼中看到对于嬴螭的敬服时,她不禁有点心疼这个半大的孩子。
“……我托西国前线的学生用你的方法查到了嬴氏残族的下落,还没有上报。”十方监外的城里,车马如流的嘈杂声透入茶肆里,将里面的低语掩盖得分毫不得外泄。
白婴将嬴螭递回来的一张信纸燃毁,眉尖微蹙地问道:“你怎么想的?”
嬴螭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问道:“老师觉得我足够面对了吗?”
他的言辞已经流畅多了,语调也渐渐脱离了那种行尸走肉一般的僵硬,至少白婴能很清楚地领会到他的意思是困惑还是坚定。
“我不知道。”白婴轻轻瞧着太阳穴,道:“西川前线的精灵对嬴氏残族的追查有多严苛,就算远在十方监我也有所耳闻,你在十方监出现就已经足够吸引眼球了,如果一消失,我怕你走不到西川和嬴氏残族汇合就出了什么意外。”
嬴螭没有就这个问题表态,而是把目光投向茶肆外,趁着假日游荡的天妖少年。
“他们中,有向我表露投诚意向的。”
白婴知道这个事,当年嬴氏是第一大姓,出过两代妖帝,所谓虎落平阳还是虎,就算对年轻一代这只不过是个亡国的遗孤,但各家都有百岁往上的宗老,他们的心目中嬴氏代表的分量还是极重的。
“只是表露了意向,不算有心投诚,不过也是好消息,至少我们知道这些小姓长辈们的意思,是对你能帮则帮,这会是一个不小的细节助力。”白婴说到这,话锋一转:“但这不代表我支持你现在就去西川涉险。”
嬴螭沉思了片刻,问道:“阿日则十二世?”
“你知道我和他私交不错?”
嬴螭点头:“知道他是教皇前,路过典藏阁的时候,我看到过他和你一起抓猴子。”
“……”
白婴咳了一声,道:“这都不重要,我虽然和他私交不错,但他受到的制约恐怕和你不是一个档次的,你只是被精灵中上层通缉。而他可是前教皇,一举一动都能掀翻天,如果你和他扯上关系,恐怕后面很难收场。”
嬴螭陷入沉默,黑黝黝的眼睛习惯性地盯住虚空某一点,仿佛那里存在着故国的幻影。
“我想回去,想……看看父王,看看母亲。”
他的话语说得极慢,极认真。
……这大概就是女性的心软,白婴也听得心头微酸,毕竟这只是个想要回故乡的孩子,至少是为了看看自己的父母战死的地方。
“两天后那位教皇陛下会回到精灵族,我会私下里和他商议一下,”白婴又想了想,忽然想起自己那一叠叠的去年带的那一波各族学生强烈要求她去他们王都视察的来信,灵光乍现:“我还是以探望在精灵族的学生的名义随队策应一下确保万无一失,我想精灵应该不会太着眼在你身上。”
“你要和我一起去西川?”
白婴捏了一下手指,轻声道:“我想看看西川那些夹在精灵和妖族缝隙中的无主之地、无主之民,究竟值不值得我这趟的旅费。”
……
唐三明脑子里在想什么,白婴无从解析,甚至于有时候觉得他根本就不没在故意做些什么,就是为了让他们这些下层人民脑补以自伤,等到大家的脑细胞都用完了,他就赢了。
而唐三明以前蹲在典藏阁里喂猴子的时候还好,现在回到了教皇府,根本不是白婴能轻易见得到的,大半夜翻窗都不行。
还有就是,他喵的一个拿着搪瓷缸子喝茶的前无产阶级老先辈到底是怎么混到这份儿上的?就算拿到的是个精灵的壳子,但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没有深厚的宗教学识能当教皇?又不是龙傲天一跺脚秒天秒地秒宇宙的世界!
而似乎是跟白婴的想法撞车了,次日才下课的时候,佩尔兰老师就一脸狂热地拉走了正在给学生加课的白婴——
“这真是!我们修斯家族永世的荣耀!那位高贵的陛下竟然允许我们跟随他返回永生之林!”
佩尔兰现在在白婴眼里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个追在明星欧巴身后的狂热迷妹,作为吟游歌者的优雅已经全然不在。
“等会儿你说清楚,怎么个意思?”
“传说要回归我们的族群了!长老们怕陛下旅途上很枯燥,而陛下又喜欢和年轻人交谈有趣的故事,我们被选上了你知道吗!”
白婴秒懂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可以想象得到可能是唐老爷子和她想到一块去了,又或者是需要她来跟着精灵的队伍去做些什么,所以她连主动递随队申请的功夫都省了。
精灵长老们脑补的功力,很天真,很到位。
白婴如是想着,听着飘荡在半个十方监里的精灵圣歌的声音,不禁觉得满眼魔幻。
精灵族的传说要回归了,他们狂热地以圣歌来迎接和欢送。
她听见佩尔兰也跟着轻声吟唱了起来。
这是精灵唯一一点贴近人类文明中神话的描述的一点,他们的歌声有着教堂唱诗班一样的神秘圣洁,如同圣水盘一样不停地洗涤着灵明中的混沌。
尽管白婴并不太懂他们这种因歌声而略带变化的英文,直到静静地听到了圣歌最后一句……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觉得那歌声像是年迈的飞蛾扑进了圣堂烛火中,等到它腾起了一簇生命的余烬,才恍然感到了即便被粉饰得再美,那也是一种死亡。
白婴莫名感到心惊。
“你们的圣歌……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
佩尔兰虔诚地以白婴听得懂的语言缓缓说道——
“神将永眠,而下一个轮回由神之子为神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