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子亦:“……什么叫作战?先有作才能战,小不点们,让你们目光放得长远一点不是让你们发呆,只背地名背地貌,有什么用?上看天下看地中间看空气,一块院子里的花坛你不片成片切成丁拆解出至少二十个角度的树状分析,你都不好意思和那些最顶级的指挥官说话。”
学生:“老师您的要求太高了,我想连陛下都不可能做得到。”
童子亦:“所以她跟我玩游戏往往是十战九败,你们不要做什么事情就先去考虑难度。”
学生:“您的意思是陛下也不如您吗?”
童子亦喝了口茶,道:“不是我吹,我——”
他话说到一半,讲堂侧门砰一声大开,走进来个年轻女人。
“同学们好,我听说有人当中吹牛逼毒害青少年,特来讨教一番。”
童子亦一口茶水呛在喉咙里,咳了两声道:“你长蹄子了吗?不会敲门啊,基本的道德素质呢,祖国的花园里有你这朵霸王花得毒害多少肥沃的土壤啊。”
最前面的学生直接站起来怒道:“你是何人?怎敢这么无礼闯入?!”
童子亦也说道:“对啊,你丫闲得没仗打,跑我这儿来干扰知识的传播,你自己说是不是得掂俩水桶在门口罚站?”
“当然是找你叫板啊,不然你这老家伙还能有什么剩余价值值得朕来压榨吗?”
她这么一说,整个讲堂一百多号学子都安静了。
卢荻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就傻了吧唧地让这个女人带着跑去找童子亦了,而当他看见这女人以最无礼的姿态开门闯入时,童子亦那嫌弃的反应,他心里就咯噔了一声,顿时脸色向刷了一层石灰一样僵硬下来。
他是不是闯祸了,她看起来像是童帅的熟人呢……
白婴是真不客气,道:“你看东西都是现成的,不练练手说得过去吗?我可是和小朋友打了赌的,输了喊你爸爸。”
“行了吧你,都喊六年了,谁稀罕?”
“那不一样,身价提高了,喊你这一声抵得上白马寺高僧给你剃度开光呢。”
“你这不扯淡么,白马寺是旅游景点,哪儿来的高僧。”
“少废话,战是不战?”
“战啊,今天爸爸不教你好好作妖,还真怕你忘了自己几斤几两重。”
一百多号学子,木呆呆地看着他们竟然就这么当堂斗起气来,还是演战?
童子亦一边收筹码,一边扭脸喝道:“离那么远能瞧清吗,给你们上实操课呢,还不赶紧围过来看。”
众学子闻声而动,有的机灵的,不顾仪态地从桌子上蹬蹬蹬地跳到了最前面,后面的后知后觉,纷纷效仿,不一会儿下面的课桌就遭难了两张。
白婴抛接着手里的筹码,调笑着问道:“就这张简陋的沙盘是不是太拘着您这把老骨头了?”
“真正专业的玩家,就是连连看也要全力以赴,你等业余小儿,还是早早弃城投降喊爹吧。”
白婴道:“你唱空城计的时候能不能别老暗地里做动作,我都瞧见了,这就算开了啊,走你~”
围观的众学子本已经准备好了嘲讽白婴,至少在他们的认识中,童子亦闲得无聊时的演战,从来都是十回合之内结束,精准高效,不留任何余地。
可很快,他们就发现自己错了。
这是一场同一个水平层面之间的较量,他们选择是一场短兵相接的战役模型,分毫的伤亡交换极其快速,转眼间攻防易守了十来个回合,他们的目光都快跟不上了。
这样高节奏的状态下,童子亦还记得自己是个暂时的老师,嘱道:“全看完你们什么都学不到,贪多嚼不烂,看一个局域就行了。”
“是、是!”
学子们激动得脸色发红之余,也不禁萍萍打量向童子亦的对手……能和童帅战至这种地步,就算是古贤遗风的老教习都不一定做得到。
而且还是女子,难道……
慢慢地,有人张大了嘴,却被安铭敲了敲肩膀,表情严肃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比起不大喜欢穿正装的白婴,安铭就好认许多了,家徽袖扣,以及那细一看,侧边微长的刘海下掩藏的孽龙纹,无一不昭示他的身份。
那白婴的身份就更加呼之欲出了。
但没人敢稍有出声地打断他们,那种高密度的、虚虚实实的交火,任谁看了都心惊胆战,不免去想象若这是在实战中,任何插手这场战争的第三方力量都会被瞬间撕为齑粉。
将近一百二十个回合后,白婴一个小失误,被敌手踩住,连消带打地瞬息结束了一切。
“姜还是老的辣,服不服?”童子亦把白婴那方的筹码栓在手上绕着玩,又道:“不过也能看得出来你懒骨头剔掉了不少,本魔尊多年英名险险晚节不保,你可以骄傲地绕城跑一圈了。”
白婴呵呵了一声:“你简直不要脸,人从那过就算了还非得破坏植被,让我算错了两分钟。”
“哎呦我怎么好像听见有人输不起呀~和小朋友打赌赌输了,罚什么来着?”
“你让我当众服输我颜面何存?也该下课了吧,小朋友们都散了吧。”
学子们你看我我看你,有的憋得面色通红,结结巴巴地问出声:“您、您是不是……”
噫,要引起骚乱了。
童子亦训斥道:“问那么多干嘛?笔记做了吗?温习做了吗?走走走,下课了别在这堵着,我数十个数,谁留下谁毕业我给发配到东海当后勤。我数了,一,二,十,还不走?!”
众人顿时作鸟兽散,那名叫卢荻的贵族少年此刻面如土色,正欲跟着人群走的时候,却又被白婴点了名。
“那个小伙子,你过来。”
卢荻身形一僵,转过来,垂头丧气地走了几步,讷讷道:“小子不知是陛下……”
他正要依礼下跪的时候,白婴托了他一下,便没能跪得下去。
“陛下?”
“你又没输,跪什么跪,站直了听着。”白婴转头,以一种耿直到刻意嘲讽的语气喊了一声:“爸爸。”
童子亦白了她一眼:“走开,爸爸没你这么逗比的女儿。”
“嘁。”白婴同样嫌弃了他一声,对安铭道:“你看我们俩这演战,有什么想法?”
安铭想了想,道:“都是坑?”
“精辟。”白婴又问卢荻:“你呢?小伙子,你有什么看法?”
卢荻此时还有点虚,听她发问,才整理了一下语言,朗声道:“虚实糅合,刹那千念,不斗到最后,便不知敌方意图为何,极尽诡道之能事。此外就是快,若寻常人置身其中,便犹如互为急流,慢一点都会被瞬时吞灭。”
白婴表扬道:“漂亮的标准答案,你叫什么?”
“晚辈卢氏七子,卢荻。”
“哦,我记得你有个哥哥,也是四凶府的策士?”
“家兄卢英……在禹都一战,不堪贵胄畏缩困守,弃笔提剑,为守城而亡。”
白婴的手指一瞬间握紧,又慢慢松开,抬起手来悬在空中顿了顿,最后拍拍卢荻的肩头:“你和他很像,脾气直容易得罪人,危难来时,却都是身赴第一线的忠义之士。”
莫名得了这样的评价,卢荻的脑子还是有几分茫然,出去的时候回头怔怔地望了一眼白婴,后者给他个鼓励的手势,耳根处一丝灼热便莫名窜上来,飞快地染上霞色,立刻慌乱地离开了。
白婴继续拿别人家的孩子力求给安铭树立榜样:“所以说让你跟人家学一学说话的艺术,我教你这么多,你总得说出去对吧?你还不想上学,这让我得多心痛呀。”
安铭淡淡地看了一眼卢荻的背影,道:“我出去,找他‘聊聊’。”
白婴欣慰地看着安铭:“会主动交朋友了,真好。”
童子亦呵呵了一声:“贵圈真乱。”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童子亦画话里一转,道:“就是觉得你心里杂念太多了,你还这么年轻,就开始走我现在的下坡路,我有点意外。”
白婴脸上的神色敛起来:“你指哪方面?”
“职业病那方面,跟我一个症状。”
他这么一说白婴就明白了,问道:“我隐约感觉到了,具体什么症状?”
“我打个比方——大概是前年吧,我去南美一个国家打比赛,晚上休息的时候,在街上遇到毒枭团伙和当地官方武装火拼,那子弹擦着我的耳朵就过去了,这事儿放任何一个平民身上不得吓得腿软?”
“看来你是没腿软。”
“岂止?我当时看着那些子弹的落点和火舌,就觉得自己身处于枪战游戏里一样,满脑子都是各种型号武器的轨迹线,然后我就做了一件人生中最装逼的事——”童子亦比划了一下,表情严肃:“我借着地上的火堆点了根烟,一边抽一边从两边的交火带里走回了酒店,当时两边的黑人机枪手都傻了。”
白婴:“卧槽……”
“当然我讲这个事重点不在于装逼如风常伴我身,而是我脑子里描绘出了他们所有的行动,还有交火的空隙,我才能从容避开,就像我们玩游戏时的预判一样,虚拟网络赋予了我们本来在生活中所没有的体验,现在这种体验有转化成‘能力’的趋向,而副作用是我们对生命的麻木。”
对生命的麻木,这一点白婴体会犹深。
“听起来挺可怕的,轻视生命,下阶段的人类进程重回冷血时代?”
“来潘多拉的第一天,我们是从一个战场带过的,冰原上满地死尸,妍妍受过训练都觉得不舒服,我半点感觉也没有。就连后面自己开始杀人的时候,杀敌应该有的那种快-感,我也没有,就剩下满脑子关于杀敌数量、体力、周围敌人预判路线的数据……如果不是我谈恋爱了,我都觉得自己像一台电脑。”
白婴问道:“你找心理医生了吗?”
“哦,心理医生说我这个症状要缓解得二十年,劝我趁早找个老婆结婚旅游去,否则就我这老网虫的状态,再照这个玩法,短命不说,迟早得变成神-经病。”童子亦说到这,慨叹道:“还是你那场车祸出得好啊,给爸爸撞出个媳妇来,没白教你那么多年。”
白婴:“我能说句粗鄙之语吗?”
“别说,憋着。你要想和我接受一个疗程的话,等这事儿完了我给你找个婚介所,办个高级vip,咱们池塘里总不能只养一条姓安的鱼对吧?”
白婴:“啥……你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