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弘志是要李煦去海盗那做监军,监督刑赏,防止他们作恶。对这个差事嘛,李煦只能说勉强为之,海盗可都是些杀人放火的家伙,不好打交道啊,不过为了减轻心中的罪恶感,李煦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李煦带着冲天豪情走出了监军院陈弘志的私宅,回到了下榻的客栈,夜深人静时节一条黑影闪进了李煦的房间,是韩五。
李煦来广州的事是通知了陈涌和韩五的,当时二人都没有什么表示,不过李煦知道他们一定会有人暗中跟着来的,韩五的可能性更大些,他本来就是一个四处跑的人,离开韶州一段时日不会引起什么怀疑,而陈涌则不同,虽然官职不大,事情可不少,离开久了难免会有麻烦。
向韩五详细通报了和陈弘志谈了些什么,李煦没有做丝毫隐瞒,他问韩五:
“你觉得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
“陷阱?你想多了,天下司现在日子不好过,他们这么做也在情理之中。”
“可我觉得这么做太冒险了。”
“那是因为你不在他那个位置上,这可是灭顶之灾啊,只能拼死一搏了。”
“这件事是不是应该禀报大执事呢?我们该作何应对?”
“大执事会知道的,如何应对,其实不必问我,你来岭南是为熬资历,获得他们的信任,陈弘志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李煦嘘然一叹,他就这样踏上了自己的监军生涯。
陈弘志说的夷洲时人谓之流求,今日台湾岛,唐政府嫌是荒蛮之地,未置有官府,岛之腹地有土著部落统治,沿海地区则分布着海盗建立的堡坞,海盗们以此为基地一面侵扰福建、浙东、岭南、日本沿海,一面与土著贸易,大股海盗有十三处,小股的三四十家,兴衰无定,竞争十分残酷。
被陈弘志收归麾下的这股海盗名号“黑面军”,因出外劫掠时,常以黑布蒙面而得名。“无面军”名叫黄龙跃,得到陈弘志的传令后,即派了一个接头人到潮州来跟李煦见面。来人矮墩墩,白白净净,留八字须,说一口流利的长安腔,但李煦总觉得这个人怪怪的,仔细一问才知道他原来不是唐人,而是一个日本人,名叫龙本健人,曾在长安留学十二年。
海盗是日本人,倭寇?李煦心里顿生厌恶,不过这个龙本健人看起来倒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李煦耐着性子问了他海盗的情况,得知龙本健人所在的“黑面军”本来是一伙浙西人拉起来的,在钱塘江口劫掠商船,后被浙西、浙东水师联合围剿,无处立足才迁居流求,在海岛南部建立基地,劫掠浙东、福建沿海一带,偶尔也渡海去日本逛逛,这龙本健人就是“黑面军”劫掠九州岛时被劫入伙的。
海盗们缺一个会写写算算的账房就把他留了下来,因他善于逢迎,此后逐步高升,入行五年后熬到了二副手的位置,成为海盗头子黄龙跃的账房大总管。两年前他又娶了黄龙跃那位风流成性的妹妹黄丹妹,绿帽子戴了一顶又一顶,龙本隐忍不发,终于修成正果,晋升为“黑面军”三号人物小军师。
和龙本健人谈妥了接头回合的地点、时间、暗号后,李煦问龙本健人此番出动多少海盗来岭南,龙本健人叉开五指,豪气地说:“五千人。”
李煦吃惊地说:“健人兄不要说笑,你们统共有多少人,五千人可不是个小数目啊。”龙本健人道:“吾兄不必多疑,我部可出战的勇士共约一万二,出动五千也算不得什么嘛。”
李煦道:“五千人目标太大,五百足矣,我都要精锐,老弱病残孕,我可不要。”龙本健人摸摸鼻子,想了想答应了。
事后,随李煦同来接应海盗的陈弘志养子陈彬来问李煦:“他说有五千,你为何只要五百,人岂不是越多越好?”李煦道:“你听他鬼扯,还一万二、五千,他果真有这么多兵将,福建观察使还容得他在流求(夷洲)坐大吗,你看着吧,他能来三百人就不错啦。”
陈彬来跟同行的陈弘志心腹肖德朝私下嘀咕道:“龙本这厮上回去广州,干爹让我跟他谈,他口口声声说手下有五万人,我料他即便是夸大其词,万把人总该有吧。这姓杨的凭什么说他连五百人都凑不齐?”
肖德朝道:“他是小户人家出身,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以为海盗嘛都像山匪一样,几十人一伙几百人一窝,他哪里知道夷洲这伙海盗势力大着呢。”
二人吃吃而笑,都觉得李煦这人很不靠谱。
到了约定日期,李煦和陈彬来、肖德朝、旺财、赵无忧四人早早来到海边,从早等到晚,落日黄昏是,海面上出现三只海船,肖德朝和旺财应约燃起烟火,船上做了回应。
一炷香的工夫后,六只小木船上了海滩,每只船上二十人多人,统共不超过一百五十人,龙本健人陪着一个独眼龙朝李煦走来,看那人三十出头年纪,身材短小,瘦骨嶙峋,脸色黝黑如黑油,见了李煦抱胸为礼,嘴里生硬地说了声:“见过杨大人,鄙人就是黄龙跃。”
李煦道:“你本非唐人吧。”
黄龙跃道:“是,也不是,我的曾祖是唐人,玄宗朝迁居流求,娶当地土著为妻,祖父娶日本人为妻,父亲娶占婆女子为妻,故而我说是又不是。”
李煦点点头,抬头望向海滩上正在集结的一百多“黑面军”战士,嘴角微微一挑,问黄龙跃:“不是说有五千精锐吗,人都在哪?”
黄龙跃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发时的确有五千人,路上遇到官军水师,船统统被击沉了,而今只剩余一百五十名能战的勇士。请大人放心,虽然只有一百五十人,我们一样能横扫岭南,完成陈公交付我等的使命。”
李煦又望了眼海滩上正乱哄哄列队的海盗战士,眉头蹙了起来,陈彬来怒道:“黄龙跃,你什么意思,你敢拿这帮歪瓜裂枣来敷衍我,还要不要性命了?”
黄龙跃没弄明白歪瓜裂枣指的是什么,不过问他要不要性命,他却能听出是句歹话,顿时将剩余的一只眼朝陈彬来怒目而视。
龙本健人赶忙上前打圆场说:“陈大人息怒,黑面军的战士虽不及大唐勇士英武耐看,却都是身经百战之辈,以一敌十,锐不可当,一定能完成陈公交办的使命。”
陈彬来冷笑道:“还以一当十,锐不可当。猴子也能打架?”
说着他便抽出佩刀向沙滩走去,把刀插在脚下,一边挽袖子,一边嚷道:“谁是身经百战之辈,谁能以一当十,出来爷们试试斤两。”黄龙跃的脸变成了酱紫色,他突然朝海滩上的一百来号人咕哝了两句,声音不大却甚有威严,顿时就有二三十个海盗战士将陈彬来围了起来,双腿叉开,手舞寒刀,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这些海盗战士普遍不足六尺高,身材精瘦,不论站立还是行走,他们都探头弓腰,似乎那腰杆生来就是弯曲的,他们赤着双脚,脚趾头和脚底板上覆着厚厚的一层死茧,应该是从来都不穿鞋的,虽已是秋末,身上却仍着短衫,说是短衫,其实就是一块兜裆布外加一条斜披下来的布条,兜裆布可以理解是做什么的,至于那布条起何作用,则不得而知。推测应该不是用来御寒,而可能是宗教饰物。
陈彬来挽好了袖子,从容不迫地抓起刀,向围着自己打转的海盗们喝道:“来吧,证明你们的确不是猴子。”
咿呀!一个战士暴吼一声,双手持刀暴跳起来,凌空朝陈彬来劈去,气势之足,力量之大,倒让一旁观战的李煦倒抽了一口凉气:这帮猴子兵还真不可小觑呢。
咣!陈彬来突然暴出一脚,将凌空飞来的黑面军战士一脚踹飞,李煦面色稍缓,看来陈弘志派来监护自己的干儿子还有些能耐。
“来来来,证明你们不是猴子。”一击得手,陈彬来信心大增,一连点了三个战士,示意他们一起上。
三个人对视了一眼,却没有联手,而是一个个上前挑战。咿呀,正面一个战士斜劈一刀,陈彬来侧身让过,变掌为斩,轻轻斩在他的手腕上,战士刀落,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陈彬来已经将他举过了头顶。
哈哈哈……陈彬来爆笑而雷,将那战士如木偶般打了个两个旋后,突然朝人群里一丢。
轰,众战士齐伸手去接,事发突然不说,此种情形也是他们从未遇到过的,所以伸出去的手中,有人还握着刀。
噗,一声脆响,犹如刀切西瓜,被陈彬来掷出的战士一命呜呼。
片刻的沉默,犹如火山爆发前的冷寂,蓦然之间,数十双血红的眼睛一起盯住了陈彬来,咿呀之声此起彼伏,数十柄寒刀一起朝陈彬来劈去。
“住手!”李煦一声暴喝,身影飘然而入战阵中,挥剑磕飞两柄偷袭的长刀,劈手抓住陈彬来的肩,拽着他退出战阵,退到了黄龙跃的身边。
这一进一退,磕刀救人,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不仅黄龙跃、龙本健人惊的目瞪口呆,高手如赵无忧也暗暗吃了一惊,他在心里盘算着若是自己出手能不能有此建树,结论很快得出:不一定。
黄龙跃喝住了躁动的人群,这些战士是他一个个招募,调教出来的,他的话犹如神谕,无人敢不听,不过怒气郁结于胸总不是办法,于是龙本健人立即出马化解。
龙本健人嘀嘀咕咕化解怨气的时候,陈彬来却还在火上添油,他把横刀插进刀鞘,笑呵呵地说:“这事怪不得我吧,我没见过伸手接人,手里还拽着刀的,他这分明是跟人家有仇,伺机报复嘛。”肖德朝附和说此言有理,二人一唱一和说的开心,黄龙跃的脸黑的快能捏出水来了。
李煦望了眼沙滩上哭成一片的黑面军武士们,心里隐约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引这伙海盗来岭南,只怕是凶多吉少,不定要闹出多大的乱子呢。
杀人事件,最后定性为误杀,李煦承诺给予死者家属以抚恤,陈彬来也不情不愿地道了歉,此事暂时按下不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