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外忽传琵琶意,初闻此间中原衫。”
这卖布先生一番话语让陈玉知心头一颤,对方居然可以凭剑识人,这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先生看出了少年的忧虑,言道:“少侠莫要惊慌,我并无恶意,你这黑剑之中散发出的剑意必然是来自中原,我既邀你到铺中相谈,便是不想将此事声张,你这剑意寻常江湖人士根本就看不出端倪,但怕就怕被那几个高手发现,届时少侠将插翅难飞,再难回到中原!”
陈玉知觉得此人一定不简单,如果对方想害自己,那恐怕早就动手了,也不会有此一言,他问道:“先生,这剑意该如何藏匿?”
卖布先生点点头,言道:“说来也简单,只要从我这买上半匹布料,然后缠于剑鞘之外便可!”
青衫少年恭敬道:“那就有劳先生替晚辈取半匹布料吧……”
谁知这先生语气一变,再无那高人风范,市侩道:“麻布一两、纯棉二两、丝绸五两、裘皮十两,越贵效果越好,童叟无欺,概不还价!”
陈玉知一愣,心想这家伙莫不是在忽悠自己?但想想也不可能,只是这出来的仓促,身上除了几两碎银外再无他物,这可就难办了,少年言道:“先生,我这盘缠不够,怕是只能选那麻布了……”
卖布先生愁眉不展,嘀咕道:“麻布就麻布吧,半个月没开张了,总比没有强……”
“先生,您在说什么?”少年问道。
“没什么,你在这等候片刻,我去后院取布!”卖布先生说完便丢下了少年,似也不怕对方将那玉尺偷走。
许久后他抱着半匹麻布走了出来,陈玉知见那布料如同在泥堆里滚过一般,其上斑斑点点有着许多污垢,比那裹尸布强不上多少……
“先生,这就是那缠剑的布料?”
男子笑道:“正是,别看它脏兮兮的,这效果可不比那裘皮差,你也不要想太多,俗话说便宜没好货!”
这卖布先生说得倒是直白,让陈玉知毫无反驳之理,只是要将这脏兮兮的布料背在身上,想想就有些不适之感。
“把剑拿来!”
陈玉知将黑剑递给了卖布先生,他接剑后掂了掂,叹了声:“是把好剑!于铸剑一道,漠北比不上中原……”
卖布掌柜将那布料缓缓缠在了雪白剑鞘之上,黑剑在鞘中一阵嗡鸣,而后归于平静,他拍了拍手说道:“大功告成!”
少年将碎银交给了对方,卖布先生露出了得意之色,言道:“多谢少侠捧场!”
陈玉知问道:“先生,敢问黑水城拍卖行在何处?”
“出门往西便可看到招牌,你身上没有银两,该不是想去杀人越货?”卖布先生语气平淡地说道。
此人料事如神,单凭自己一问便能推测出自己的来意,还能以布匹掩盖自己的剑意,此等高人必定是漠北一等一的隐世前辈,陈玉知不敢在此久留,言道:“只是想去凑凑热闹而已,晚辈告辞!”
陈玉知一溜烟便跑了个没影,卖布先生笑道:“有趣的小家伙,我虽帮你掩盖了剑意,但能不能活着离开,还得看你自己的造化……”
少年没走多远便看到了拍卖行的招牌,拱圆大门口立着两个糙汉,那凶神恶煞的样子倒是能镇得住场面,陈玉知早早便进到其中。他找了处偏僻角落坐了下来,而后用身上仅剩下的盘缠点了壶热茶,这漠北草青颇为苦涩,且无回甘,少年直言这银子打了水漂。
晚间人潮渐渐拥挤了起来,有权势之人皆入了雅间之中,那小小楼阁之内暗藏风月,不仅有美酒佳肴,还有佳人相伴,甚是奢靡。
有个高大身影走进了拍卖行,他以一把钢刀傍身,不是孟芳圆还能是谁,侍从恭敬的将他迎上了楼阁。此时的孟芳圆又恢复了嚣张气焰,他大喊道:“我今日为那鬼灵朱砂而来,谁若是敢与我相争,休怪这钢刀无情。”
这楼阁之下皆是些寻常人等,谁敢与这位爷较劲,可那楼阁之上却传来了声响,“拍卖行规矩,价高者得之,你这蛮子如此行事,也不怕得罪了拍卖行之人?”
还不待孟芳圆说话,又有人说道:“这漠北的名声,就是被你们这群莽夫给败坏的,别以为有孟忧护着你就可以横行市野,没钱就别在这儿充大爷!”
陈玉知听着好笑,原来漠北也不都是些草莽汉子,那楼阁中的两人似是有些身份,孟芳圆并没有多
言,而是在侍从的宽慰下走进了雅间之内。
有个女子自幕后而出,行中众人都欢呼了起来,原因无他,这貌美如花的女子哪个男人不喜欢,少年听旁人称呼她为“小倩姑娘”。
小倩拍了拍手让众人安静下来,而后说道:“今日拍品有三,按规矩价高者得之,一出拍卖行概不负责。”
这江湖中杀人越货乃是常事,故而拍卖行才有了这不成文的规矩。
“第一件拍品,鬼灵朱砂!此朱砂颇为罕见,其对于精通符箓和阵法一道的人来说,如若珍宝,起拍价一千两!”
孟芳圆率先出价,他对这鬼灵朱砂势在必得,漠北江湖只知道其靠着孟忧的庇护横行霸道,却不知此人还是位阵法大师,如若不然,就算他是狼骑统领的兄弟,庙堂也不会对他如此器重。如今战事将起,这孟芳圆对战局来说颇为重要,阵法之关键可定胜负,此道在这百年间,最耀眼之人有二,一是曾经的西蜀国师,听闻其推演兵法创有天覆、地载、风扬、云垂、龙飞、虎翼、鸟翔、蛇蟠八阵,二是晋朝李延山身旁的无名军师,相处此人曾在攻打西蜀时助大军连破奇门八阵,为晋朝奠定了胜利的基础。
小倩喊道:“孟大人出价一千两,可还有人出价?”
一道声音自雅间传出,“五千两!”
场下众人震惊,这一下子就抬高了四千两,真可谓财大气粗。
孟芳圆在雅间内捏碎了手中酒杯,身旁女子看着他不敢吱声,这些女子都是可怜人,大多家境贫苦,可不想因为失言而丢了性命。
“宁财神出价五千两,可还有人出价?”
这宁财神本名宁明公,因其家业富甲一方,故而得名宁财神,此人对漠北贡献巨大,与庙堂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传闻这漠北大军的军饷,有一半都是他宁明公所出,不过此事牵扯甚光,常人也不敢言论。他宁财神对鬼灵朱砂并不感兴趣,只是瞧不惯这小辈的嚣张模样,故而想整他一整……
孟芳圆敢怒不敢言,只得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他喊道:“一万两!”
一万两之后再无人出价,孟芳圆忍痛拍下了此物,陈玉知也在这时候锁定了目标,这使钢刀的男子莫约七品境的实力,对付起来应该不是难事……
小倩再度喊道:“第二件拍品,武帝千江陵绘卷,相传此物分上下两卷,若两卷交互,可寻得武帝皇陵,此间深意不用小倩多言,起拍价十万两!”
这如此昂贵的绘卷,行内除了宁财神怕是无人可拍,孟芳圆在拍得鬼灵朱砂后已是囊中羞涩,故而跟着侍从走到了幕后……
陈玉知见他打算取了朱砂离去,便起身走出了拍卖行。
行内此时热火朝天,那楼阁之上有一人出价百万两,从宁财神手中夺下了武帝千江陵绘卷。
宁财神走出了雅间,对着那幕帘之内说道:“濯山少主果然出手不凡,只是不知这绘卷真伪,若只是坊间流传的虚假谣言,那少主豪掷百万可就有些儿戏了!”
男子声音传来:“我痴醉于丹青之道,只是想多一卷收藏而已,那皇陵是否存在并不重要,多谢宁老爷关心!”
夜色中,孟芳圆骑着匹座狼绝尘而去,陈玉知一路尾随到了城外,少年知道对方要回那狼骑营中,而黑水城与营地相距不远,必须快刀斩乱麻,速战速决!
青衫少年一步拦下孟芳圆,而后解开了布料一角,拔刀斩直击而出。这一招去势极快,男子猝不及防下无法出刀,继而一脚蹬在座狼脊椎之上,而后险险避开了这一击。
座狼在一声高亢哀嚎后倒在了地上,只是这狼嚎刺耳,已是引得狼骑营中察觉,有一人睁开了双眼,随后破空而来。
陈玉知见势不妙,欲以杀招破敌。孟芳圆也不是什么善茬,他抽出钢刀便朝少年劈去,七品境的刀意尤显锋利,加上漠北男子本就壮硕,少年暴退数丈。
在后退时陈玉知随手挥出两道无影青罡,而后不断将真气汇聚于右臂之上,盘龙玉微亮,龙威弥漫。
孟芳圆在挥刀抵挡住两道青罡后,正欲再度上前,只见那青衫少年斩出一剑!
陈玉知右臂之上龙纹一阵流光波动,而后有一剑斩出,龙影忽现,而后龙吟震天。
这龙威乃是百兽之克星,那狼骑营中的座狼纷纷夹紧了尾巴。
孟芳圆手中钢刀碎裂,人亦如那刀一般惨烈。
陈玉知这一招霸龙吟几乎将自身八成真气耗尽,若不是右臂经脉可通江海,断不可能有此威力。他没有停留,而是将那半袋鬼灵朱砂抗在了肩膀之上,而后拿出了风符。
“此间土地,神之御灵,升天达地,出幽入冥,急急如律令!”
就在陈玉知化作疾风之时,一股威压自空中而落,胡车儿看着倒在地上的孟芳圆心中大怒!
他孟芳圆精通阵法,乃是此次东争的重要人物,若有阵法相助,狼骑必能大破西府军,如今见他倒在了血泊中,胡车儿当即破空而行欲擒下那作案之人……
风符速度之快犹如飓风,但再快也快不过通幽、洞玄那些可御空之人,少年此时感受到了来此身后的威压,额头冷汗密布,眼看着就快要到边境了,他心中惊慌不已!
胡车儿于夜空中一掌拍出,此掌竟将风符所汇聚的真意拍散而去,原本势如疾风的少年停了下来,他心中明白,靠跑已是无用!
漠北能有如此境界之人,又会在短时间内出现,只有胡车儿一人,青衫少年从怀中取出了两张雷符,而后重叠在了一起……
“三清师祖在上,荡魔天尊返世,神符命汝,长川听从,敢有违者,雷斧不容,急急如律令!”
当日在马家之中,那驱使一道雷符所带来的疲惫之感已经让少年难以承受,今日这双符相叠,陈玉知只觉得脑中快要炸开一般,他强忍着剧痛将雷符狠狠地拍了出去!
这两符重叠而驱连李道子都没有想过,此时少年剑走偏锋,欲求一线生机。
一道雷鸣之声自符箓而出,远传百里。
黑水城上空在一刹那如若白昼,一条雷龙直击胡车儿,少年被那雷霆所造成的威势反震了出去,他此时匍匐在地面,已然无力爬起,若这雷符还是解决不了对方,那自己只能认栽了。
胡车儿怎么也不会想到对方能使出如此强大的招数,那雷龙冲击不断,欲将自己吞噬。若是在从前通幽境时,想要抗下这雷霆可能会有些吃力,但如今已然不同。
胡车儿以真意护身,用双手硬抗雷龙,此消彼长,雷势渐渐变弱,而后散去,夜空中凌空而立的男子看了看有些焦黑的手掌,森然道:“六品境能让我使出双手,你已是不凡,去死吧!”
胡车儿话音未落,身影已是来到了少年身前,而后伸出虎爪欲将其狠狠捏碎……
陈玉知闭上了双眼,他并没有后悔来到黑水城,所有的选择都无法重来,只是还没来得及与陆小音道别,真是可惜……
在这人生的最后时刻,陈玉知大喊道:“陆小音,公子我喜欢你!”
一道凌厉刀芒斩来,刀意化形,双股弯刀那若隐若现的轮廓清晰可见!
陆小音才过黑河没多久,便发现一道惊雷闪过天际,此时明月当空,她断定是陈玉知在驱使雷符,赶到时千钧一发,少年已经身处险境,她当即斩出了迄今为止最强一刀。
叠刃之法乃是雷老头借陈玉知之手教给自己的,在初学时便可双刃相叠,可这越往后便越困难,练至今日,少女只是偶尔可以挥出三刃相交,但方才听到少年那一声我喜欢你时,手中双股似是有了感应,刀身在不断震颤下竟斩出了四刃连环。
胡车儿被这已化形的四刃连环斩退到了百米之外,陆小音红着脸说道:“臭不要脸,你瞎喊什么!真不害臊……”
此时的胡车儿动了真怒,他以洞玄之姿竟被一名七品刀客斩飞百米,若是传出去他胡车儿哪还有脸在这江湖走动!
陈玉知没想到少女竟会来寻找自己,他当即嘶吼道:“你不是他的对手,快逃!”
陆小音来到少年身边抓住了他的手,以从未有过的柔和语气说道:“要走一起走,生死与共……”
少年此时心中有恨,他恨自己为何执意要来漠北,如今不但害了自己,还连累了陆小音,记得两人的感情是从那背后一脚开始的,而后两人经历了许多危难,但此时的陈玉知已经没有办法再去替少女挡风遮雨了,他言道:“小音,对不起,这次我保护不了你了……”
“此间土地,神之御灵,升天达地,出幽入冥,急急如律令!”
陆小音紧紧抓着少年的手,而后驱使风符疾驰而去。
胡车儿踏出一步,此间天地真意流转,缩地成寸!
那漠北男子的身影出现在了两人身前,他冷笑道:“一起上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