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青黛冷哼一声,碎道:“就你这手段,如何保护小毒,真还想让丫头再死一次?”
青衫口吐鲜血,一侧手肘撑着地面,勉强抬起上半身,眸中不甘难以言喻,却还真就无法反驳,只得瞧着兰青黛捡起了黑剑,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
何为有情?
眸中皆是你。
素衣女子不留情,一剑钉向陈玉知心口,黑剑通灵虽不情愿,却始终无法挣脱兰青黛的掌控,谁知丫头眉间泛起蓝光,蝴蝶飞舞间虫潮退却,她闪身扑向陈玉知,一剑刺破心脏,毫无征兆……
素衣挡素衣,一袭素而一袭红,一人愁而一人笑,这血流不止之人眯着眼,显然是痛到了骨子里,可嘴角笑意却犹是真切,她想抬手摸一摸男子的脸颊,却使不出力气。
一滴泪打在丫头脸上,而丫头的泪却顺着脸颊潸然滑落,她感受到了陈玉知手掌的温暖,也如愿以偿抚了抚心上人的俊俏脸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言道:“玉知哥哥,小毒记起你了……咳咳,只是这一次又该让你伤心了,小毒能再见你一面已然无憾,答应我……再也不要丢下剑心,因为我的意中人,是这天下最潇洒惊艳的剑客。”
刹那芳华逝,反反复复的折磨令陈玉知痛不欲生,此时心中的绞痛远远超过了胸口伤痕,他又一次瞧见丫头闭上双眸,又一次让她倒在了自己怀中,而自己呢?连一句话都还未曾说出口……
一切伤口都保持着温度,一切温度都牵扯着疼痛。
这一份遗憾与悔恨令陈玉知流不出一滴泪,体内经脉混乱一片,肆无忌惮来回冲击,渐渐青丝化白发,一头乌黑就这么成了雪白,如同在头上缠了许多白绫,这一息的伤痛谁都不会明白,青衫双眸一黑,倒在了血泊中。
兰青黛见丫头身死,短暂失神后勃然大怒,她将所有罪责都怪在了陈玉知头上,当即上前打算将之碎尸万段……为何滇南女子总会痴心于中原男子?为何滇南女子总会这般无怨无悔,就算失了性命也一片坦然?
灵宫密室内,武帝壁画之上掠出一道虹光,一息间便入了陈玉知眉心。
轰隆!
一声震颤,灵宫外围高墙塌陷,虫潮瞬息而散,陈玉知傲立当空,双眸一片赤金色,
以深邃口吻,言道:“女魁,你这又是何苦呢……”
素衣女子浑身一怔,一丝柔情转瞬即逝,随即与青衫对立灵宫之上,以从未有过的愤怒之色,喝道:“应龙,千年前中原大军一夜屠尽三苗九黎,灭夜郎截九龙,我无颜入轮回转世,只得不人不鬼受尽阴风洗涤,这比账该怎么算!”
这女子原名女魁,当下朝着青衫用尽了手段,那足以让中原所有宗门都为之汗颜技法层出不穷,一道道光芒不断从地底涌出五陵原,在此等候多日的陈立与一万人马陷入混乱,凡被光柱波及之人,瞬息便化为一滩血水。
而女魁用尽手段也无法撼退武帝一步,这男子曾睥睨人间,举手投足里充满了威严,他莞尔一笑,将盘龙玉握在手心,自言自语:“盘龙玉……真没想到,机缘巧合下你又落到了我手上。”
武帝名为应龙,而这盘龙玉便是他当年斩九龙后亲手打造的玉佩,当下武帝与玉佩不断沟通,双眸金光闪过,用出了一招远超陆地神仙的技法,九条真龙捣毁武帝陵,破土而出后直入九天,此番场景在西京城内仍可见得,中原所有高手皆感受到一股无形压力,重如泰山。
禹洪王与军队撤退数里,生怕再出什么幺蛾子,武帝陵成了一处峡谷,阳光洒在脸颊,武帝瞧着素衣女子一脸歉意,此时后者勉强站立,却也没有余力再掀风浪。
武帝足尖点地,踏实,走到女魁身旁,叹道:“当年是我有愧于你……但其中许多隐晦你却不知,又何苦折磨自己千年之久……”
这女子一钻牛角尖便是千年,而能在孤苦无依与阴风洗涤下坚持到今日,是单凭恨就可以的?这里面多多少少夹杂了情与爱,可有人想过在千年之前,她亦是个如月小毒一般天真无邪的丫头,可以为了心爱之人付出全部,包括性命……
“少在我面前惺惺作态!当年三苗九黎禁止与中原通婚,我费尽心思说服所有大巫,终于得到了他们的认可,我可知晓我多想与你相伴一世,可结果呢?你利用滇南同庆之日,一夜间灭了三苗九黎,屠尽夜郎国上上下下!中原所谓的满口仁义我不懂,你可曾替我考虑过什么?”
女魁一脸冷峻,武帝叹道:“我从未骗过你,对你的感情亦是真真切切,当年怀抱敬畏之心,所谓对不起谁,却唯独觉得对不起你一人,当得知你自刎的消息后,便命人造了这武帝陵,我
知晓你尚在人间,也知晓你不愿见我,故而才布下了帝陵一局,只想在许多年后,再与你见上一面,不管轮回了几世,只要能多前瞧上一眼,便已足够。”
武帝言语间抬手一挥,整座石棺四分五裂,其间空空如也,素衣女子一脸愕然,又似乎突然泄了气,言道:“原来这也是你布的局……”
武帝长叹一声,蹲下身子捋了捋她的长发,唉声道:“只可惜晚了一步,又见证了一幕悲剧发现……”
女子瞧着青衫一头白发,默不作声。
“当年中原局势不稳,内忧外患不胜枚举,而那些个大巫之所以突然答应你的请求,乃是包藏祸心,妄图利用大婚之日联手夜郎国染指中原……当年的中原江湖一片荒芜,全然无法与三苗九黎抗衡,我若不借那一夜先发制人,只怕中原会有更多的百姓家破人亡,而夜郎国更以术法祭拜邪灵魔神,若不将其彻底铲除,人间安有完卵?”
“你以为我不想与你长相厮守?你以为我眷恋万里江山?其实在我眼中,从始至终便只有你一人而已,若不是形势所迫,我又怎会不顾你的声誉贸然行事,武帝陵初稿当年由你绘制,我亦命人不得擅自改动,仅留有一副壁画唤醒神魂,今日与你交代清楚,也算了却了一件心愿……女魁,我欠你一世人生,今日还你。”
“这一世后,入轮回吧!”
武帝言罢便将双手搭在了女魁两肩,两人额头相抵,一道金光融入后者灵台,而青衫双眸的赤金愈发黯淡,女子忍了千年,终是流出了不甘的泪水,为何你总要擅自摆布我的人生?你这一身的本领明明都是我教的。
随后一息,武帝威严散去,柔声道:“这一具躯壳本就失了生机,纵使你以巫术维持,也总有崩塌之日……我已散去最后一丝残念,助你彻底重获新生……这小子也算我的转世,今日所受伤痛难以弥补,若日后危难之时,希望你能帮他一次,也算是替来世积德行善。女魁,能与你相识乃是天大的福缘,没能好好照顾你是我不对,莫怪。”
如此三言两语,看似简简单单,便是女子等了千年的答案,悔或不悔已然不再重要,至少这一世人生,她想替对方好好活下去,仔细看一看他不顾一切所护下的山河,究竟是什么样子。
行路难,不在山水雨落,只在人情反覆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