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周遭的喧嚣与奏乐之声皆不入十七耳畔,他凝视新娘子许久,阔别数载重逢,没承想竟是以这般戏剧化的方式见面,还记得当年陈玉知初入江湖,两人从并州城外一处匪窝中将女子救出,那一夜陈玉知问道:“十七,这里有个美女,你可稀罕?”
江湖中人怎能不稀罕美女?就是装蒜也得表现出一副不输旁人的风流,谁知这一夜竟会与张芹结下不解之缘,瞧她朝自己勾手指的模样儿,俨然是没有记恨自己这几载的绝情,只是今日自己身为剑冠,若是此事传到江湖中,只怕洪都剑冢将会颜面扫地,剑主究竟会如何责罚谁也猜不透。
张芹见十七一动未动,双眸中略显失落,可这大喜日子怎么能有一丝不悦?她强颜欢笑,可在陈玉知眼中却是哭笑不得,青衫不知从何处取来一顶黑冕,就这么轻轻松松戴在了白衣头顶,继而将他一把扛起,直接丢尽了花轿中。
“陈玉知……”
青衫莞尔一笑,掀开花轿红帘,笑道:“你方才有所保留,明明也钟情于她是不是?大丈夫能屈能伸,成亲又有什么对错之分,你若喜欢便去追寻,更何况今日她都追到了剑冢,试问天下还有第二个女子会如她一般吗?以后好好过日子便是,兴许你会发现渺渺剑道还真比不上与娘子一夜春宵呢……莫要担心,今日就算剑主动怒,小爷也会替你们小夫妻把他挡下!”
陈玉知放下红帘,轻轻拍了拍张芹肩膀,女子双眸泛红,小声叮咛:“一定要平安回来!”
“放心,你苦等多少昼夜,今日终于得偿所愿,我自然会去并州讨一杯酒喝。”
新娘子垂头擦拭眼角,不禁想起了已故慈父,今日陈玉知与他一般慈祥温暖,想当年为了替自己铺平道路,不知花了多少心思与泸沽山许下一纸婚约,若不是唐婉当日为情求死,若不是黄天心自断箭骨,若不是两人感动了自己,只怕今日早已沦为一株空谷怨莲,又何来白马入剑冢。
张芹跃上马背,领着迎亲队伍朝外行去,喜庆奏乐自然不曾间断,这女子比江湖半数侠客都要勇敢执着,陈玉知拔出千梧桐凭空乱舞,在炎炎夏日中斩出一阵阵春风,伴随张芹与十七渐渐离去,他笑道:“春风向吉,花开向喜,一
别一礼,一番心意!愿闲暇见青山,惬意拂绿水,白日山野间,黑夜长相眠!”
一番贺词颇有韵意,剑冢弟子虽觉得今日之事有些不妥,却都在心中默默祝福,这名叫张芹的女子剑冢谁人不知?闭门羹连吃数载,试问这情意谁不羡慕?
迎亲队伍渐行渐远,春风忽然散去,后有滔天剑意席卷此间,一人缓缓从至高之处走来,他一身黑袍包裹全身,袖口一朵白梅花格外耀眼,手中无剑却可让天下万剑低头,这便是洪都剑冢中最神秘的一人,无名无姓可称“剑主”。
弟子们都担心陈玉知会有危险,而许多江湖中人都想瞧一瞧事态究竟会发展到何种地步,陈玉知一招可败剑冠,其手段如何不用多言,而剑主更是风云莫测,江湖中见过他本尊之人都寥寥无几,更别提能有幸观其出招了,今日这漫天剑意虽让人难以喘息,但所有人都没想过离开。
陈玉知早就料到剑主会出手,毕竟今日乃是当代剑冠证礼的大日子,前有佩剑“倔驴”横空出世,后有新娘子将剑冠讨回并州沦为赘婿,这剑冢何时发生过此等荒谬之事?不日传遍江湖,只怕人人都会捧腹大笑……
陈玉知早已见过剑主本尊,当日陈胤侦一夜间探访了许多故人,而这剑主便在其中,他似乎对老掌教心怀愧疚,故而当夜便归还了武当鲮鱼气运,当下也自然不会忘记自己。
故而青衫才敢如此行事,也笃定剑主不会责难才对。
谁知黑袍剑意愈发浓郁,一步又一步,杀意扑面袭来,显示并没有打算放过自己,这时候陈玉知才明白红袖断为何会说此行凶险,当下面对剑主绝对没有胜算,然往昔所交手之人皆在江湖穹顶,那时候又何来胜算,而自己又何曾怕过谁?
剑主声线沙哑,却格外威严,如同剑神下凡一般,他言道:“你以为我会手下留情?今日证礼剑冠离山,他自己的选择我不会过问,但你在众目睽睽之下让剑冢颜面扫地,单凭这一点便该杀你!”
陈玉知喝道:“你想杀人灭口?”
青衫话里有话,自然是在提醒剑主,陈胤侦此时与自己一命相连,但后者却没有波澜,言道:“废话少说,看在他的面子上,我给你出招
的机会!”
本以为能在洪都剑冢与陆小音重逢,却不料摊上了大麻烦,也不知红袖断是不是在骗自己,这剑冢之行究竟与续缘有什么关系?今日自己倘若一命呜呼,就算投胎也得去找红袖断问个明白,然此时箭在弦上,亦是不得不发!
忽有另一股杀意冲天,陈玉知拔刀直视剑主,全然没有畏惧之心,要比杀意他可不怕任何人。
两股纯碎到极致的气息轰然相撞,剑冢里里外外草木皆飞,那肉眼可见的震撼竟让一方大地龟裂,天空由明转暗,陈玉知言道:“慢热、沉默、凛然、小酌,喜欢独处、害怕寂寞,半点斯文、半点骄作,比谁都冷漠,却也比谁都情深!洪都剑冢所修出世之剑……在我看来偏于一隅,入世剑浑厚,出世间轻灵,但剑意若有出入之分,只怕也难登大道,我今日便以无锋剑意与你一战!”
陈玉知将千梧桐丢在一旁,俨然一副被激怒的模样儿,他掠至云端一声大喝,双手竟将巨剑石雕给拔出了地面,昏暗天际人人皆瞧见一幕,青衫一人将巨剑石雕高举入云,而后又以剑意与对方抗衡,天崩地裂下一剑斩向剑主,在这两股剑意之下,此间所有兵刃皆无端坠于地面,似是臣服一般。
这风流潇洒的背影令人叹为观止,剑冢自问世以来便算江湖剑道穹顶,来往朝圣之人比比皆是,却从未有人敢到此闹事,今日不论胜负成败,陈玉知依旧是从前那个青衫黑剑,叫无数江湖中人钦佩。
剑主冷哼一声,以指为剑朝天际斜挥,狂风后万里无云仅剩烈日,散了杀意与剑意,却不见陈玉知的踪迹,连同巨剑石雕一并消失,似乎从未出现过一般,唯独一柄千梧桐仍留在广场之上。
一日后江湖炸开了锅,消息如野火般不断蔓延,且皆与洪都剑冢有关。
当代剑冠证礼之日,佩剑“倔驴”名动天下。
陈玉知入剑冢,一招打败剑冠十七,更替并州商会迫使剑冠入赘,送十里春风道贺。
最后一条消息不知真伪,传闻当日陈玉知与剑主交手,不但拔出了冢内剑雕,更将山门与悟剑广场毁去,然最终不敌剑主陨落于天地之间,兴许洪都尘埃里便有其一缕残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