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更加深入的了解曹睿大兴土木,所动用的劳役状况,将近三个多月里,周扬亲自与高堂隆几乎走遍了整个洛阳城。
至于洛阳以外,河南一带的工程,只能交给手下们去调查了。
然而所看到的一切,甚至比想像中的更令人难以接受。
反倒是高堂隆十分冷静地将所见所闻,全部都记载了下来,准备拟成一份完整而规范的文书上谏。
直到两人走完了最后一个地方时,周扬不仅没有感到松了口气,因为更加深刻地感受到了生活在这时代的艰苦百姓们,使他心里生出了许多从未有过的想法。
今晚,他独自躺在床上,本打算好好休息一下。
可是连日来奔波劳碌的疲惫感,并没有让他睡个好觉,反而翻来覆去地回想着过往的一幕幕场景。
当年汉末最腐败的时候,他曾经见过百姓们饥饿到不得不人吃人的程度,那是因为外戚乱政导致的民不聊生,并没有像如今这般直接地使召老百姓去做苦役。
曹睿虽然是一个精明的皇帝,但是并没有曹操那么体恤民间疾苦,更没有他那悲天怜人的胸怀。
看来自己走上了曹操旧路,或许并不一定是个错误。
想要解决这一切的民间悲苦,惟有将政权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并且真正实现一统天下的梦想,才能够施行自己心中许多的想法。
翌日,高堂隆依然精神抖擞的跑来找他。
周扬很难想像得到对方哪来的精力,对他更是心生敬服之情。
高堂隆这一次只带了几道准备上谏的文书,说是昨晚一夜没睡,将草拟的文书经过一翻简练整改之后,使原本大堆的文字变得更加易读易懂。
周扬再也等不急了,立刻拉着他的手前往皇宫。
而曹睿对此只花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全部都看完了。
“不知道皇上有何想法?”周扬迫不急待地问道。
“既然百姓们如此拼命地工作,生活得那么艰苦的话,我们更应该多发放一些粮食与工钱给他们了。”曹睿顿了顿道,“幸亏周丞相把汉鼎钱庄经营得蒸蒸日上,朕对此倒是并不担心,所以这件事情就交给周丞相来处理了。”
“如果让微臣处理的话,微臣认为立刻停止这些劳役。”周扬强忍住了心中积累三个多月的怒气,沉声道,“如此一来,天下万民必当对皇上感恩戴德。”
“朕不需要他们的什么感恩戴德。”曹睿淡淡说道,“身为一国之君,为国家做些事情本来就是应该的,对了,高太守怎么跑来洛阳了,难道就是为了这些事情吗?”
“请皇上听微臣一言。”一直默不作声的高堂隆也不等皇上许可,终于把憋了一肚子的话一一道出,“易中提到‘君高其台,天火为灾。’这是因为国君只知道修缮宫室,却不知民间百姓的困苦,所以上天应之以干旱,火灾从高殿而起。上天提出鉴诫,让灾异告诉陛下应该尊崇人道,爱惜民力,以顺天意。”
“朕听说汉武帝时,柏梁台发生火灾,于是大修宫殿来镇灾。”曹睿反问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西汉柏梁台火灾之后,越国有巫者出主意建宫室压它,所以才修建了建章宫以压火祥。”高堂隆从容不迫地应道,“很明显,这是夷越巫者的阴谋,决非圣贤训导,还望皇上三思。”
“够了!”曹睿不奈烦地道,“当朕决定修复崇华殿的时候,郡国便出现了九龙;建造陵霄阙的时候,又有喜鹊在上面筑窝,这些祥兆难道也是巫者的阴谋吗?”
“喜鹊筑窝,鸠鸟居住。”高堂隆回答道,“这些征兆恰好说明了宫室未盖成,将会有异姓人住进去,这正是上天在劝诫皇上。”
“简直是强词夺理。”曹睿冷哼道。
“天道是最无私的,只和善人相亲,不得不令人防备与深思。”高堂隆仍不放弃,继续说道,“夏、商末世,那些继位的帝王大多不恭敬地听取上天的明训,只听信谄言,随心所欲,不修明德,所以很快就亡国了。而太戊、武丁看见灾异而感到恐惧,赶紧听从上天的劝戒,所以迅速兴盛壮大。如果皇上也停止各种劳役,崇尚节俭,广施德政,处处遵循帝王的礼德,翦除天下大患为民兴利,那么这无疑也是一件伟大的奇功啊!”
听了这番话之后,曹睿之为动容,却久久无法吐出半字。
周扬更是没想到高堂隆一下子便抓住了曹睿的心态,正如司马懿所说的一样,曹睿需要的也许不仅仅是对汉鼎钱庄的窥视,也不仅仅是为了求得保佑或居住得更加宽畅,而是想要满足自已心中的成就感而已。
生在曹操与曹丕的光环之下,曹睿除了面临着国家这一重担,面临着身边比他权力更大的大臣们这外,同时也背负着精神上的巨大压力。
然而曹睿并没有因为周扬与高堂隆的力谏,而终于修建宫殿的苦役。
近日,有彗星在房心屋三宿间尤为明亮。
高堂隆马上建议,再次借此机会向皇上陈述此事。
周扬原本已经心生放弃,可是见他如此积极,也被再次感染了爱民的情绪,便领着他再次前往求见皇上。
曹睿显然并没有打算见这两个人的意思,一个是令他在政权上几乎一败涂地的权臣,另一个则是不能帮他压回政权,却只会要求他停止现在正在进行的一切。
周扬知道是因为自己现在的权力,所以才得到了这位年轻皇帝的见面允许。
但是高堂隆却对这些微妙细节全不在乎,施完臣礼之后,立刻进入正题。
借以彗星天象之名,提到了帝王迁都立城,首先都确定天地社稷的位置,并恭敬侍奉起来。
周扬暗暗称赞,高堂隆这一次可没再劝曹睿别再搞建筑和苦役之事,反而认为凡建宫室,应该先建宗庙,其次是车马库和粮仓,最后才是宫殿。
如今圜丘、方泽、南北郊、明堂、社稷、神位等都还未确定下来,宗庙的制度也没有按礼仪实施,却直接修缮殿堂,让官员放弃日常业务,农民放弃农耕。
后宫所需费用与兴兵军费完全相反,更使命不堪命,皆含怨怒。
高堂隆说完之后,再次把自己这段时日拟草的文书递上,又道:“皇上临朝当政,首先应安抚民众,然后遵从古代的教化,成为帝王,百官以及广大百姓共同遵从的准则,从古至今,无不如此。”
曹睿打开文书,口中喃喃念道:“以不加斫削的柞木为梁,建造低矮的宫室,唐尧、虞舜、大禹因此能垂青后世;修筑玉台琼宫,夏癸、商辛因此冒犯上天……”
高堂隆忽然又插话道:“今天的宫室规格,早已违背礼仪制度,而且还要兴建九华殿,华丽铺张,前所不及啊!”
曹睿不等他说完,自己也没看完文书,便合起来放到一边,问道:“周丞相是不是也认为,朕现在所做的事情是为民间带来疾苦,认为朕不可以一错再错呢?”
周扬本不打算亲自劝说,可是看到高堂隆如此无私无畏地上谏,遂大胆说道:“微臣认为,国家当以民为本,民不聊生,则国家必亡,民若富裕,国家则更加富裕,挖空老百姓的人力财力,这无异于杀鸡取卵。”
曹睿轻笑道:“好一个杀鸡取卵,那么周丞相现在做所的事情,是为了保住鸡,还是为了保住卵呢?”
周扬心中一怔,立刻意会到对方话锋转向了自己身上。
幸而高堂隆接口道:“近期彗星在房心屋三宿间发光,进犯帝王星宿而旁及此微星,这正是上天宠爱皇所发出的劝戒,始终都滞留在尊位,殷勤郑重,希望能感动皇上,便如同慈父般恳切备至的训诫啊!”
周扬暗暗松了口气,事实上一直以来,他身为魏国权臣,同时也算是曹睿的长辈,原本也的确是真心实意地想要辅佐他实现一统天下的梦想。
否则当年就不会在滴血认亲的时候做手脚,使他能够顺利地被曹丕立为太子了。
可惜事与愿违,曹睿并不像曹丕与他关系亲密,更不像曹操那么敢于用人。
这一直都是周扬心中的另一个缺憾,如今从高堂隆口中指出如同慈父之喻,更是令他觉得自己对曹睿与九泉之下的曹操、曹丕有所愧疚。
不过事情已到了这种地步,再无任何挽回的余地。
高堂隆的再次进谏,把他从思绪中拉回,道:“开拓疆域,继承帝统,一定得等明哲之君才能实行;辅佐皇帝,匡正阙失,一定必须有贤良之臣才能实现。如今明君良臣都在这里,希望皇上能够以大局为重,勿要行冒犯天意之行啊!”
周扬终于被这位无私的忠臣感动,竟忽然心生抛弃自身的立场,再次全力助曹魏实现一统天下的梦想。
曹睿显然也并非无动于衷,目光闪烁之中,隐隐带着对周扬三代权臣的感恩,但又随之即逝。
周扬无奈地叹了口气,正要与高堂隆一起告退的时候,曹睿忽然开口道:“就依高太守的建议吧!”(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